而毒液是把大量粉末溶解提纯浓缩过后的。抹在匕首上,几秒之内,就能杀死一头牛。至于杀人需要几秒,杭十七不知道。他或许很快就能知道了。
杭十七握着匕首,意识还是清醒的,他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走向敖梧,只是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他靠近敖梧的走路姿势逐渐变得有些别扭,就像是身体里有两股力量在拉扯他,一个说杀,一个却不愿意。杭十七甚至分不清哪一个才是自己的本意。
是想杀他的吧,为什么不呢?任务不就是必须应该完成的吗?况且等自己杀死敖梧后,就不用再呆在冰天雪地受冻,不用在忍受敖梧时而蛮横粗暴的行为,他可以回南夏尽情吃鸡腿,一天吃二十只也没有人管。
可是,杭十七脑海里闪过敖梧那天拿出珍贵的药粉敷在自己伤口上的情景。明明只是个皮外伤,他却把救命的药拿给自己用。
还有那天他一脸担心地跳入河里救自己。他朝自己发火的样子。杭十七心里是明白的。敖梧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全。记忆里,从没有人像那样担心过自己的安全。
他还会在尘西欺负自己的时候出来维护自己,会在发现自己受罚后,偷偷帮自己出气。会……
杭十七想起刚刚那个灼热滚烫的吻,视线落在敖梧没有一丝防备的睡颜上。心里漫上一丝异样的情绪。
想杀敖梧的念头,和不想杀他的念头在杭十七脑海里疯狂地撕扯,他像是分裂出两个自己,在拼命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杭十七缓慢而僵硬地俯下身,单膝跪在床沿上,没拿匕首的手按在敖梧身侧。
什么东西冰冰凉凉地,硌了一下他的手心。杭十七低头看,是他送给敖梧的冰魄,在深夜里,反射一点暗暗的微光,散发出幽昙的浅香。
胸口的金色狗链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叮叮铃铃得细碎响声。杭十七的呼吸乱了。
身体里力量还在撕扯,控制着杭十七,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匕首,贴近敖梧颈间。
匕首的刀锋极其锐利,只要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就会像切豆腐一样,破开柔软的表层皮肤,把毒素送进血液之中。
停下来,停下来呀。杭十七终于分辨清楚自己的真正想法。他不想杀敖梧的。虽然他时常很凶,罚过自己的,打过自己,克扣过自己的晚饭,甚至他昨晚还莫名其妙地亲自己。可杭十七心里并不讨厌他,毕竟不管怎么说,敖梧都接纳了他,给了他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比起那个奇奇怪怪遮遮掩掩的地宫,他内心更喜欢这里,至少在这里,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做自己。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杭十七拼命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但另一股力量却霸道地支配着他的身体和意识,反抗的念头一出现,脑袋就像要裂开一样疼。
“呜——”杭十七死死咬住嘴唇,犬齿刺破柔嫩的唇瓣,腥咸的味道涌进嘴里。
【听话,我不会伤害你的。】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似真似幻。
【这样很痛苦不是吗?你只要把自己交给我,就不会再痛苦了。】
“不要!”杭十七倔劲上来,死命地和脑海里的另一股力量抗衡:“这是我的身体,我的意识,你滚出去!”
【呵,你忘了以前的教训了吗?】那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同时杭十七的头痛也更加剧烈了,像是有人把钻头从头顶扎进去,用锤子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
“啊!”杭十七痛苦地抱着脑袋摔在地上,匕首也落在一边。杭十七痛得两眼发黑,却又觉得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体内一直潜伏着另外一股力量,企图控制他,操纵他。
就连现在这样痛苦的感觉都显得有些熟悉,仿佛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和对方对上。
杭十七脑海里闪过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他想起来了,以前在地宫里,每一次当他表现出人性的一面时,那些人就会把他带进一个堆满石头的房间里,用奇怪的咒语控制他。那时,他也是这样痛得在地上打滚。
【想起来了吧?这样的滋味好受吗?我也不想这样惩罚你,我的孩子。】
确实,只要放弃自己的意识,只要顺从那些人的控制,就可以从痛苦中解脱。但同时,他的意识就会完全被那股能量吞噬掉,变成一个毫无知觉的傀儡。
杭十七不想当傀儡。不想杀敖梧。他想当活着的人,而不是别人手里杀人的刀。
“我可不是你的孩子,你是茧鼠,而我是哈士奇。从我离开地宫开始,我和你们就没关系了。”杭十七用手握住胸口的链子,一股温柔的力量缓解了来自头顶的剧痛,就和在地宫中无数次救下他时一样。
【哈士奇,你不是霜狼吗?】那声音停顿了一下。
【算了,是什么都不重要,你要知道,你和我们的羁绊是刻在你灵魂里的,你只能服从,永生永世,在我手下做一只听话的狗。】
听话是不可能听话的,他杭十七这辈子都不可能听话的。
“你搞错了一件事。不是所有的狗拴上链子,就安全了。至少哈士奇不是。记住了,我的外号叫做‘撒手没’!”
“铮”脑海里似乎有一根拉扯的线断开了。疼痛消失,控制着杭十七的力量也消失了。杭十七倚在床边,脱力地坐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然后缓缓地,咧嘴笑开,对着虚空,比了个中指。
想控制我,下辈子吧!呸!杭十七思路清明起来,虽然记忆仍旧只有一年份的。但他已经明白,那些在地宫里给他布置任务,训练他的人,应该就是现在控制他的人。先前的失忆,或许也和这些人有关。
杭十七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被他随时脱下来,丢在一旁。他缓了口气,从一旁的地毯上捡起匕首,收进空间。
“你运气真好,要是来的是别人你就没命啦。”杭十七躺到敖梧旁边,对着正在沉睡的敖梧自言自语:“所以我没杀你就是救了你,以后我可就是你救命恩人了!奖励一百个鸡腿不过分吧!”
说完他先是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又惆怅地叹了口气,他是杀手的事情他又不可能真告诉敖梧,不然对方可能非但不给他一百个鸡腿,还会把他炖成一锅狗肉汤。
作为杀手的这个秘密他还是烂在肚子里吧,和他是二哈的事情一起。从明天起,他就是一直纯得不能再纯的混血霜狼了!
***
南夏,地宫中,石室内。
几十个年轻人围坐成圈,中间是一个晶石砌成的祭台,上面刻满诡异繁复的花纹。正中间一名鹤发苍颜的老者盘膝坐着,眼睛紧闭。
忽然,老者全身一颤,睁开眼睛。
围坐一圈的年轻人齐齐吐出一大口血。
老者震惊又不甘地捂着胸口,轻咳几声,喃喃道:“怎么可能,居然失败了?”
“老师?”为首的青年撑起身走到中央祭坛上,单膝跪在老者面前,关心道:“您没事吧?”
老者摆摆手,眼里带着深深的惋惜:“这点小伤不碍事,我只是没想到竟然有茧兽人能够脱离我的控制。白白错过一个绝好的刺杀机会!”
那青年脸色微变,没想到反噬的原因竟然是这个:“这怎么可能,茧兽人不是早就被抹除了自我意识,怎么可能脱离控制呢?”
他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用拳头猛敲手心,问:“是那个叫杭十七的?”
他记得,最新放出去的一批茧兽人里,杭十七一直是个异类。他被清除自我意识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经常脱离控制,后来专门给他又做了几次意识清洗,本以为已经没问题了,没想到……
“就是他。”老者叹了口气:“是我贪心了。按说样品出错,就应该立刻销毁。但是他兽形和霜狼这样相像,又拥有罕见的自然之力,体质也是上佳,我便想着,留下他,或许能用……”
“这怎么能怪老师呢?老师已经给他进行了多次意识清洗,任谁也想不到,他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保留意识。”那青年连忙说:“他的身份去刺杀狼王本是最合适的,如今失败只能说是天不佑我族。绝不是老师您的问题。”
老者听得受用,脸色缓下来,摸摸下巴:“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刚刚我试图控制杭十七时,从他脑海里得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北境狼王敖梧在月圆之夜,如果接触月光,会产生醉月反应,陷入昏睡,这是我们动手的绝佳时机。”
青年眼睛一亮:“那我们只要另外找人,接近狼王,在下次月圆之夜引他出来,岂不是就可以以轻易将他除去。”
“不错。书锦,”老者唤了声青年的名字:“这次你亲自挑一队茧兽人陪你北上,扮做走商前往月华城。你们此行任务有二,第一,找机会接近杭十七,重新对他建立控制,把人带回南夏,第二,在下一个满月之夜,杀了狼王。”
“是!书锦必不让老师失望!”青年明白,这样的任务代表着老师的器重,也是他表现自己的机会。只要杀了北境狼王,他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大步,他就是茧鼠一族的功臣,在和师兄弟们争夺继承人的位置上,又多了几分胜算。
既然要做任务,当然要尽可能万无一失,书锦仔细考虑一番,说道:“只是月华城规矩森严,就算我扮做走商,混进城里,也很难接近北境狼王。”
老者拿出一枚月牙形状的玉符:“你放心,你是我的学生,我不会让你冒险。你拿着这枚信物,到霜狼一族长老堂,自然有人接应你。”
书锦结果手里的月牙玉牌,讶异道:“是霜狼一族长老堂的人?他们七王族的兽人不是一向都自视甚高吗?怎么会和我们合作?”
老者:“傻孩子,人心皆有私欲。就算是王族之人,也并非人人都拥护王族的统治。多得是身不由己,求而不得,想要毁了它的人在。”
书锦犹豫着:“可此人毕竟是霜狼一族,可信吗?”
老者摇头:“连自己的族人都能出卖,这样的人自然不可信。我们和他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等他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就顺手将人处理干净,别留尾巴。”
.
敖梧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醉月的第二天,并不会有喝酒一样宿醉的头痛,反而会因为高质量睡眠,而神清气爽。
敖梧起身时,手指抓到一个毛茸茸的物什。
扭过头,看见杭十七面朝自己的方向盘成一小团,自己抓到的,正是他的尾巴。
被揪住尾巴的杭十七并没有醒,翻个身把尾巴往怀里一卷,不满地咂了咂嘴巴。
他昨晚耗尽了精力,这会儿正困得厉害。
杭十七本是背对着敖梧,这一翻身,便将正脸转露出来。
他嘴唇红肿,上面隐约可见的咬.痕,衣服胡乱丢在地上,身上未着寸缕。
敖梧看得呼吸一窒,僵硬着动作扯开被子盖到杭十七身上,努力回忆昨晚的情况,他记得自己把杭十七带回房间,两人似乎聊了几句,内容他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最后似乎是要睡觉的……
记忆的碎片在敖梧脑海里浮现敖梧想起自己昨天睡前似乎吻了杭十七,不是那种浅尝辄止的吻,而是那种贪婪地,霸道地,想把人拆吃入腹一样的吻。
敖梧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嘴唇,那种唇间柔软的触感和萦绕的甜香气味,似乎还能回忆起来。像他证明,他记起的这些并不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敖梧穿上衣服准备下床,忽地瞥见床脚的皮子上沾着一点蓝色荧光。立刻警觉起来。
身居王位,注定要面临数不清的恶意和无孔不入的刺杀。辨识毒素也就成为了一项基础课程。
敖梧拿出一张娟布,捻起皮毛上的蓝色。凑近鼻尖仔细嗅闻——是梦魂蝶淬出的毒素。梦魂蝶栖息于南夏,并不罕见。但是这样的梦魂蝶毒液一滴,就需要提取成千上万只梦魂蝶的蝶粉反复淬炼,造价极其昂贵,不是一般身份能够拿出来的。
这种毒液一般不会单独携带,而是涂抹在利器上,再刺入目标的要害,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悄无声息地带走别人的性命。
这么说来,有人昨晚,带着淬毒的武器,成功潜入他的帐篷,并短暂的停留过。
敖梧把敖镜唤进帐篷,开门见山地问:“这帐篷昨晚有谁来过吗?”
敖镜:“没,昨晚很平静,就您带着杭十七回帐篷没多久,他出来过一趟,他那会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和我聊了两句,又自己回去。之后就没人来过了。”
“也就是说,昨夜,如果有人刺杀我,这个人只可能是杭十七。”敖梧对敖镜是充分信任的。这样说来,昨晚只有自己和杭十七在帐篷。敖梧想起,杭十七在来北境之前,似乎的确是在南夏生活过一段时间。
“昨晚有人刺杀您?”敖镜心头揪紧,猛地抬起头来,手按在膝盖上:“是属下失职,老大您有没有受伤?”
敖梧在醉月以后的状态敖镜是见过的,几乎算得上全无防备,如果真的有人绕过了自己的守卫潜入帐篷,敖梧可以说得上是任人宰割。
“他没有动手。只在我在床脚发现了一点断魂蝶的毒液。”敖梧说着,余光却瞥向仍在被窝里熟睡的杭十七。
“断魂蝶!”敖镜倒抽一口冷气,同时不由自主地后怕起来。幸好是没动手。不然老大要真是出了事,他万死难赎。可对方为什么都走到床边了却没动手呢?敖镜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杭十七,总不会是他把毒带进来恶作剧吧?可他那一穷二白的样子,到哪弄这么昂贵的毒素恶作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