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去哪?”钟棠刚想着把黄狸儿唤出来,一旁的李避之却握住了他的手。
书架之后的黄狸儿还在叫着,声音中渐渐带上了几分急促,钟棠也听出些不对劲。
“我们跟过去看看。”李避之短短一言,而塞阻于书架旁的碎砖书卷便已被他清理干净,两人随即看到了后面正仰头叫唤的黄狸儿。
黄狸儿见他们终于跟过来了,转身又往这屋子更深处跑去,钟棠无奈也只好跟上。
不曾想这屋子从外面看不大,可里面七拐八拐的,若无黄狸儿这么引着,倒也当真令人糊涂。
钟棠与李避之跟在黄狸儿身后,走了好一阵子,才见着那猫仔在一面看似寻常的,生着苔藓的墙边停了下来。
“喵……”黄狸儿蹭着那墙面,不断叫着,甚至跑回来咬起了钟棠的衣摆。
“这里有什么?”钟棠少见黄狸儿这般着急,于是便顺着它的力道走到墙边,刚要触碰时,却被李避之握住了手臂。
“莫动,”李避之稍稍颦眉,暗青色的袍袖轻挥间,那墙面竟似水般泛起了波纹:“这是金乌观的符咒。”
“金乌观的符咒?”钟棠这下便更是不解,如何这存放前太子旧物的废屋中,居然有金乌观的符咒。
李避之凝眸看了那现出淡光的墙面片刻,木剑却已浮于身前,转眼间青光乍起,波纹尽化为坚冰,却又被木剑无情地击破。
李避之侧身将钟棠揽挡于怀中,直到寒光渐息,才轻轻放开了他。
而符咒破除后的墙面,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钟棠微微一惊,却见那墙角中,竟显出了个昏迷的孩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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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冤玉归魂(八)
那孩童只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件并不合身的太监服,半新不旧也不知是从哪来的。
金乌观的符咒一消,黄狸儿便立刻又蹿到了他的身上,试探着伸出沾满灰尘的小爪爪,拨弄起孩童的脸,一下一个灰扑扑的梅花印。
“别拍了,醒不了的。”钟棠一手将黄狸儿拎起来,俯下身仔细端详着,总觉得这孩子相貌生得也不错,虽五官还未张开,但也能看出几分英逸的轮廓,只是太过于瘦弱,若非身体还有起伏,几乎钟棠几乎都要觉得他是个死人了。
但更为令他心中生疑的是……这孩子的眉眼似乎与那几位皇室有些许相像。
“这是什么人?”趁着楼公公还未过来,钟棠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仰头看向李避之。
李避之对钟棠摇摇头,虽未说话,但俨然也对这孩子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想,也俯下身去打算探探他的脉象。
可就在他执起孩子手腕的瞬间,钟棠却发现那手腕上居然有一道深深的刀口。
他不禁压紧了棠色的薄唇,却想不出什么人会对这样一个孩子下手,几乎割断了筋脉,稍稍一动还会渗出血……
等等,血?
钟棠乍然想到了什么,刚要去唤李避之,却仅在目光交汇的刹那,李避之便已然扬起了手,将之前那几滴掺了血的朱砂汁点于悬空。
忽而青光渐起,从那孩子的手腕处也凝出血珠,慢慢地融入到朱砂汁中--
这朱砂汁中的血,是他的。
“李道长,你们在做什么呢?”这时候,楼公公也扶着书架,走了过来。
钟棠本想遮挡起那个孩子,但到底没有动,只是静立在那里,迎上了楼公公震惊的眼神。
几个人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唯有黄狸儿又从钟棠的手下溜了出来,跳到那孩子身边喵呜两声,似乎在好奇他怎么醒不过来。
“公公,此子之血与朱砂血相融,应与此事有所关联,”李避之的声音中,一如既往地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寻常地说着线索:“贫道欲将他带回金乌医治。”
楼公公沉默着,垂眸看向角落中昏迷的孩子,钟棠并不知道以他的年纪,是否还能看清楚那孩子的样貌。
“此人是在惘念斋中发现的,”半晌后,楼公公开口慢慢地说道:“应属刘太监被害一事,是老奴与开明卫所管。”
钟棠眼眸微动间,话语已然脱口而出:“可他的血,是与从庆妃娘娘身上取出的朱砂汁相融的,所以是属庆妃遇妖一事。”
楼公公又沉默了,他向角落中的孩子走了几步,李避之却突然叫住了他:“楼公公。”
“此子恐为妖物所侵,唯有带回金乌方能调养,且--”
李避之隔空执起那孩子的手腕,似于断脉处引灵探寻:“且贫道观此子灵脉清奇,也可留于金乌观中修行,总好过在废院中荒度。”
楼公公又向前行了几步,但终是停住了。
他转过身来,与李避之对视着,良久之后,轻轻挥了一下手中的拂尘。
“既是李道长所需的人证,那老奴自然也不会争抢。”
他慢慢地抬步,扶着一侧破旧的书架,沿原路慢慢向外走着,声音中难掩苍老:“只是此子入得金乌后,李道长能好好教养……”
等到李避之与钟棠从那间废屋中出来时,看日头已近晌午。虽有楼公公的默许,但他们亦不能直接将人带出,而是粗略地仿着那孩子之前身上的符咒,又绘了个相似的,暂时遮掩住他的身形后,由李避之背了出去。
废屋之外,楼公公与开明卫还没有离去,仍在搜查着旁处。
钟棠远远地就看到楼公公院中,一动不动地看着脚下刘太监的尸体,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本钟棠与李避之打算,向楼公公简单告辞后就离开,但走上前去时,钟棠却忽得发觉,因着刚刚黄狸儿乱跑之事,刘太监额头上的朱砂汁还未取出。
“还去取来看看吗?”其实这几次收集到的朱砂汁,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再加上此刻已经知道了那汁中人血的来源,刘太监身上的印记其实祛不祛都是一样的。
可钟棠看看李避之“空空荡荡”的后背,忽而觉得刘太监这么多年来,偷偷将那孩子养大,也绝非易事。
李避之侧目,细细地看过钟棠的神情,那些平日里无比熟悉的五官,此刻似乎都在流露着些许犹豫。
“你若想,就去消了吧。”说着,李避之轻握了下钟棠的手腕,将几缕暗青色的光拢于他的手间。
钟棠微愣,但还是走到了刘太监的尸体前,用着李避之给他的几缕灵气,向着刘太监的额头抹去。
可出人意料的是,随着那朱砂汁从刘太监额上溢出,一封不知从来的书信,就那么突然落到了刘太监的胸口。
这一次钟棠没有妄动,而是由楼公公捡起了那封信,看了起来。
“这是一封告罪书,”片刻后,楼公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又反复地看着,终于确定了什么,才对钟棠与李避之说道:“他承认了,当年那位殿下书房中,与叛党联系的书信,是他放进去的。”
“他向陛下告罪,只求不殃及父母亲人,但……却未说,是谁指使他这样做的。”
钟棠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手中无意识地缠着玉珠金铃,棠色的薄唇似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刚刚生出的些许怜悯,消散得干干净净。
“不殃及父母亲人……那桩前事不知到底牵连了多少无辜之人,偏生他的父母亲人,便不能殃及了?”
楼公公听后,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李避之则是接过了楼公公手中的书信,细细探查过,冷言说道:“上面虽有法术干扰,但应确是他自己写的。”
写了不知多少年,藏了不知多少年,想来这封告罪的书信,刘太监一直随身带着,只是却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呈现在众人面前。
“此信,老奴还是要上交与陛下的。”楼公公伸出了手,动作苍老得有些颤抖,他又从李避之手中接回了书信。
这次钟棠与李避之都没有提出异议,因为他们知道,书信在楼公公手中,才有可能更好地发挥些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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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夕阳将暗金之色,洒向了肃穆宏伟的九重宫阙。
大崇的帝王也正立于这阴阳昏晓之间,仰首挺身而立,深邃的眼眸却不知究竟望向了哪里。
楼公公远远地看到了皇帝的身影,微微弯腰低头,这般极为恭顺的模样,他早已做了不知几十载,仿佛已刻入他的骨中。
他就用着这般姿态,慢慢地上前,走到了皇帝身侧,而后跪拜下去:“陛下,老奴回来了。”
“嗯,”皇帝极轻地点了下头,又过了几刻后才问道:“查到些什么?”
楼公公没再回话,只是深深地又对着皇帝磕了几个头,然后双手将刘太监的告罪书,呈了上去。
金色的袍袖落入楼公公的视线,他只觉手上一轻,心中却越发沉重忐忑,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纸张被无声地翻动着,并没有多少墨字的书信,却被皇帝注视了许久,许久。
楼公公依旧跪在那里,天色渐渐暗去,最后的天光也为烛火所替代。
终于,他听见了皇帝的声音,沉着而威严,让他窥不见一丝裂痕。
“行了,你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能看懂……那孩子是谁的吧……
第65章 冤玉归魂(九)
金乌观中,内宫三殿之后便是弟子们平日的居所。
李避之自重归金乌观后,就分得处小院独居。之前钟棠也常想来瞧瞧,他家道长师兄这些年住的地方,但都因与问威斗气,不曾真去过。
从宫中带出孩子的人,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两人在路上商量过后,决定将他送到李避之的院子中,既寡人鲜知,又方便请问寂医治。
他们入得金乌观后,沿着偏僻些的小路前行,远远能看到观中的楼台,没多久便绕行至内宫之后。
“到了。”李避之淡淡开口,握着钟棠的手,停到了院落的朱门前。
钟棠抬头看看他,有些疑惑地说道:“到了怎么不进去,莫不是师兄背着我在里头藏了什么东西?”
李避之没有说话,钟棠反而兴致更浓,勾着唇角凑到李避之肩边:“师兄当真藏了东西?”
“没有,”李避之垂眸看着钟棠近在咫尺的面容,终是忍不住抬手轻轻蹭抚,而后低言道:“之前答应过,要带你看的。”
“什么?”钟棠一时没反应过来,却见李避之已然推开了朱门,刹那间微风忽起,绯色的海棠花瓣随风扬起,漫漫扑来。可就在落于他们衣襟上的一瞬,便化作了虚影。
“这是……”钟棠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向那院落的中央。他从不知海棠树竟也能生得如此高大,数不清的枝干舒展着,却不见一丝杂色,皆缀满了绽开的棠花。
钟棠阖上双眼,慢慢前行着,浅青色的外衫褪去,朱红色的衣裳也被微风拂起,仿若下一刻便会融散于那飘落的棠花之中。
“阿棠。”就在这时,他却听到了李避之的声音,而后便落入了温暖而真实的怀抱中。
钟棠像是乍然醒来般,重新睁开双眼,迎上了李避之深深的目光。
“师兄……”
“嗯。”李避之沉声应着,看似波澜不惊,可拥着钟棠的手臂,却又收紧了几分,好似要将钟棠整个人禁锢在怀中
而钟棠也安静地抵在李避之的胸前,眼中尽是纷乱的落花,而鼻间却能安心地嗅到李避之的味道。
半晌后,他终于又伸出手来,作势要去接坠落的棠花,可那花刚触到他的手心,就四散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钟棠声音低低地问道。
李避之低头轻吻过钟棠的发顶,揽着他的身体说道:“你的本树还在西隶的荒漠中。”
而这,只是他凭借记忆而造出的幻影。
“这几年,你就是……日日对着它吗?”
即便心头换血,身负锁镣,也未必能换得重逢的希望,于是寡言冷情的道长,就在院中塑出了海棠花树的模样,遥望却不可触及。
李避之不答,钟棠也没有再问,只是强下心中的起伏后,微微抬脚在李避之的唇上,落下一吻。
“好了,师兄,”他仰起头,用那双掩了水光却带着笑意的眼眸,望着李避之:“我现在也在这里了,以后都会陪着你缠着你,你想赶都不走的。”
李避之拢着他垂下的乌发,终是在分离的片刻后,便又覆上了钟棠的唇。
虚幻的棠花之影,染上了淡淡真实的棠香,随着李避之每一次辗转而入,怀中细软的身体所发出的棠香,便会再重几分。
直到整座院落,都浸入那郁郁的海棠花香中,像是笼了层化不开的幽梦。
不过两人到底没有因为贪欢而忘乎所以,等到钟棠失力地靠在李避之怀中,终于将凌乱气息平复下来时,门外也传来了响动。
“是大师兄,”李避之又吻了下钟棠的额头,解释到:“刚才入观时,我便向他传了讯,请他看诊治那个孩子。”
“咳,”想到那位仙风道骨的大师兄,此刻就跟他们一墙之隔,钟棠的脸上不禁有些发热:“那,那还不快开门。”
李避之见着他这般模样,心中如春水扣冰般一泠,随即微凉的手指,刮过钟棠仿佛被海棠花染了色的脖颈,险些又引得钟棠软了腰腿,颤着伏倒入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