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桑将军又是笑笑,弯腰说道:“方才也与真人提到过,圣上对这镜花楼前发生的异事,分外挂心,所以……”
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纯金支撑的筒柱,呈于问威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上头的意思是,金乌观擒得妖邪,已是大功一件,至于妖邪本身,还是交予城防卫处置。”
问威看着桑将军手中的金筒,微微眯起眼睛,而后说道:“这当真是圣上的意思?”
桑将军被他看得一阵心虚,轻咳几下,含糊道:“您也知道,如今那位的意思……与圣上的意思,是一样的。”
问威当即便冷笑出来,那金筒连接都不接,直接执着拂尘转身。
正当桑将军脸色渐渐难看,准备带人离开时,却听问威又说道:“贫道也犯不着与一个小辈置气,你将那妖物带走就是。”
桑将军听后,忙不迭地又是一阵奉承,可问威却又不作理睬,直接带着小道们下了法坛,回到了金乌观中。
“你们,去把那妖物带走,随我关入密牢之中。”问威真人一走,桑将军便立刻恢复了之前跋扈的样子,命着收下金甲龙盔的城防卫,一拥而上,将银娘与胡努儿团团围住,浩浩荡荡地带走了。
之前本以为有场除妖好戏可看的人们,纷纷摇头,扫兴地散去了。
只有钟棠与李避之,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旁人兴许还能不知,但他们却是知道的,问威对着城防卫冷漠是真,瞧不上桑将军的阿谀也是真,但……什么不与小辈置气,却假得像一句笑话。
今日金乌观前的这一出,本就是场热闹的大戏,毫不知情地参演者自己送上门来了,却不知真正的看客,会不会上钩。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头有个地方改了下,司千瑾是太渊老观主的徒孙,不是徒弟,他师父是太渊现任观主。
大家不记得也没关系~反正在这个故事里用不大上~
以后每周三就……固定加班和赶榜,更的少一点,鸭鸭给大家拔毛了!
第29章 金银怨偶(十五)
深不见日的地底,粗糙的甬道两侧,乌金制成的灯盏冰冷地向前延伸开去。
这里几乎连一丝风都没有,因而那灯盏中火苗虽然极小,却没有半点跳跃,只是极静极静地燃着。
银娘跪坐在玄铁围成的大笼中,银纱衣裙垂落在她周身,腕上腰间的银珠璎珞照映着灯盏中的光亮,而她原本白净的额头之上,却被绘上了血红色的咒文。
胡努儿也被关在她的身边,城防卫的人似乎对他更不放心些,将他用一副长长的镣铐,锁在石墙上。
铁笼外,是七八个身披金甲的城防卫,他们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周侧,看似十分戒备,可目光之中却难掩轻视与松散。
他们可不觉得,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美人,有多么值得看守。
银娘同样也不在意他们,只是安静地靠在胡努儿的身上,伸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身上的镣铐。
不知过了多久,看守的城防卫越发轻心,而铁笼中的银娘,眼眸却微微一动,好像是在看那甬道深处,无尽的黑暗。
一丝金线,掠过了灯盏中的火苗,无声无息地蜿蜒而来。
紧接着,又是一丝,一丝,一丝……越来越多金线紧贴着两侧的石壁,密集得仿若金网般,覆盖了整个甬道。
直到这时,那看守的城防卫才察觉到什么异样,他们执着火把刚要上前查看,可已经来不及了,那些金线猛地跃起,直冲他们的咽喉而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银色的丝线从银娘指间射出,眨眼间便将那几个城防卫拽回。可也因此,她额头上的红咒印迸发出阴阴的暗光,深入颅骨的痛意将银娘生生逼退,摔倒在肮脏的地面上。
甬道深处,身披金衣的女子,踏着那金线翩然而至,那周身的璎珞宝石相互激荡着,发出仿若轻笑的声响。
她扬手一挥,成缕的金线便将那几个城防卫重重地砸到墙上,残余的银线也被尽数搅碎。
“想不到,你竟这般狼狈。”
她走到了玄铁牢笼前,伸手将银娘的脸从地上挑起,满意地看着这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因为疼痛而扭曲,沾染上卑微的尘土。
可她又是那样的小心,珍重得抚摸过银娘的眉眼、鼻唇,声音似乎痴迷到了极点:“你们姊妹二人,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银娘厌恶地从她的手中挣脱,可却又被她重新扳回:“为什么这般不情愿?和你的姊妹一样,成为我的挚爱,有什么不好吗?”
“旧都被破的时候,金娘最想见的人就是你呀!你们之前分别了那么久,你就真的不想跟她永远在一处吗?”
银娘似乎是被说动了,她停止了挣扎,抬起头来望着“金娘”近在咫尺的脸,目光先是温柔的怀念,但片刻后,由变得如冷月般无情:“我当然想要跟她永远在一处……可我却不想再见到你!”
她的话音刚落,“金娘”顿觉不祥,下意识地回身张望,却被一柄寒光流彻的木剑,直抵眉间。
金娘大惊之下,手指飞速引来金线与木剑相斗,自己贴着牢笼躲向一旁,并迅速控制起之前被她抛下的城防卫。
金线瞬间穿透了他们的身体,淋淋地鲜血洒在金甲上,而后缓缓地流淌下来。
青袍的道长身形如影般,自甬道飞步踏来,双指并咒而出,木剑随即紧跟其上,冰冷的剑气凌厉,直扫断了城防卫身上大半金线。
但金娘却死死地扯住剩余的几根,控制着两名城防卫,不断挡在她的身前。
可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腕上一紧,侧目看时竟是串玉珠缠绕其上,牵制住了她的动作。
“金娘”被逼迫至此,转身怒目而视,却只听到钟棠淡淡地笑道:“如何,被人束住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金娘”来不及答语,只慌忙将金线引至左手,想要重新操控那几个城防卫,可李避之却已御剑来至,再次将金线斩落,眼看着就要袭至“金娘”面前。
可金娘却忽然笑了起来,索性将手中金线一撤,不顾钟棠玉珠的拉扯,迎面向李避之的木剑撞去,回眸间却是得意地看向铁笼中的银娘。
“别伤她!”银娘嘶声叫喊着,周身迸发而出的银线穿碎了玄铁牢笼,倾身飞扑而去。
而钟棠也大力扯住手中的玉珠,想要“金娘”的身体拉回来。
电光火石间,李避之已然收回了木剑,可终于寻到了时机逃窜的“金娘”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完全无法动弹,眼前也唯剩下一片金光。
距离她最近的钟棠,亦是被金光所笼,手中那绑缚着“金娘”的玉珠串,仿佛被什么大力吸引着,将他的整个身躯拖向前方。
眼看着他的身体就要被那金光所吞没,李避之于周侧石壁骤然借力,纵身而上拉住了钟棠的手,随即与他、还有银娘一起被卷入了金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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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1]
隐隐的,耳畔是琵琶扬琴声声作奏,春歌婉转仿若莺啼,像是被浸入了无尽的温柔乡。
李避之睁开双眼,却见眼前已不是幽暗冰冷的城防卫密牢,而是座精致华美、人群熙攘的楼阁。放眼处花灯连缀,衣裙飘香,无一处不是花团锦簇,无一处不是奢靡快活。
李避之皱紧了眉头,他心中暗猜此处怕并非现实,而是被那金光带入了某处幻境之中,于是毫不留恋地抬步走去,开始在人群中寻找钟棠的身影。
“来呀,来呀--”身着彩衣,仿若飞蝶的女子笑着从李避之的身边穿过,紧跟着便是与她笑闹的男子,擦肩而过时淡淡的酒气传来,一切都似幻非幻,如梦非梦。
楼阁正中,那牡丹花砖堆砌而成的小台上,手弹琵琶的歌女仍在唱着,可李避之却只能隐约听得不成行的词句:“……金翠缕,弦上黄莺语。劝我早……早归家……”
他脚下的步子顿住了,思绪方动时,却见前方花梯的雕栏上,朱衣若春水般流泻而下,随之一只染了棠色的酒盅便向他抛来。
李避之几步上前,却并没有接住那只酒盅,而是接住了从雕栏上一跃而下的那个人--
钟棠勾起唇角,双手揽抱住李避之的脖颈,衣襟随着他刚刚那翻动作,松松地露出些许胸口,他却不甚在意挑眸说道:“想不到道长也会光顾这风流之地,可是来听小生弹曲儿的?”
话未说完,李避之的手已然落到了他的领口处,将那松散的衣襟重新拢上,遮住了那片外漏的光景,力道大得有些出奇。
钟棠歪歪头,靠在李避之的怀里,逗弄的心思更甚:“此处实在暖和,衣襟不必系得如此紧的……我看道长的脸都有些红了,想来也是热的,不如我也来替道长松一松?”
说着玉色的手指便已滑到了李避之的领口,深深浅浅地试探着要解开。
“钟棠。”异常严厉的两个字,从李避之的口中呵斥而出,钟棠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刚刚还在作乱的手嗖的就收回了,老老实实的抱着李避之的脖子。
“道长,我思来想去,眼下还是先去做正事吧。”钟棠眨眨眼睛,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干过似的,装出一副十分正经的样子。
李避之冷眼看着他,却终是没有将钟棠放下来,稳稳地抱着怀中的人,继续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韦庄《菩萨蛮》
本来今天某鸭上班摸鱼,写了一千多字,以为晚上可以早更
结果到家才发现,文档留在办公室电脑里,忘了拷回来……
第30章 金银怨偶(十六)
与李避之一样,银娘再次睁开双眼时,看到的也是这般绮丽惑人的场景。
她不禁怔愣在了原地。
银娘当然知道这是在哪里,多少个眠于荒漠黄沙中的长夜,她都曾梦回到这里。
这毁于战乱中的旧都,这化为焦土的教坊。
流云飞鹤的铜灯照应着明珠红帘,靡靡醉人的丝竹映衬着喧嚣人语,尽管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银娘的手,还是慢慢地抬起,想要触及眼前的低垂的帘幕。
“哗--”
那红帘擦着她的指尖,被人从另一侧拉开了,更为耀目的灯火缀满了楼阁,惹得银娘的目中,泛起水光。
在模糊的视线中,她又看到了那雕绘着牡丹缠枝的圆台,还有摇曳于台上的金纱衣裙。
“银娘,还不快上来吗?”
一只戴着金链多宝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银娘却迟迟没有搭上,而是极慢极慢地,抬起头来,仰望着花灯交映下,最为熟悉的面庞。
“金娘……”银娘口中喃喃着,她一时间有些不确定,现在的金娘是否还被人控制着,可仔细分辨下,却发现金娘的眼睛,竟是无神的。
没有真正的清明,没有为人所控的阴邪,只是空洞而无神。
可她分明还在笑着,欢快而温柔地催促道:“快些呀!莫要让人等急了。”
银娘终是在这一声声地呼唤中,握住了金娘的手,轻盈地跃上了牡丹台。
弹着琵琶的歌女还未远去,她仍旧在吟唱着,明明是中原的词曲,却带上了西隶的味道。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金银娘就在这吟唱中,翩然起舞,她们纤细的腰肢宛如新柳,摇坠的璎珞仿若大漠中最美的碎星--
历经了百年的光阴,又降临在这里,在这片幻影中凝成的喧嚣盛景中,映亮了一场旧梦。
钟棠与李避之站在牡丹台下的人群中,并肩看向台上舞动着的金银娘。
钟棠口中跟着轻轻哼唱,明明应是未曾听过的曲调,他却意外地合上了那西隶风曲的节奏。
直到临近曲终斜眸时,才发觉李避之正凝目望着他。
“怎么,道长?”钟棠歪头笑笑,“我比那台上的美人儿还要好看吗?”
李避之不作声地转过头去,钟棠只当他还在固执刚才那点事,不禁拉起他的手来摇摇:“别不理我呀。”
兴许真的是被钟棠缠怕了,李避之无奈地说道:“没有,没有不理你。”
钟棠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也知道今天这道长,再逗弄下去怕是就过火了,于是收敛了几分神色,低声问道:“那……道长不妨来说说,我们如今究竟在何处?”
李避之稍思后说道:“金娘的三魄与身体均为人所占,且已过百年,其魂魄本身必已乱如茅草。”
“想来此处,应是托生于她魂魄之上,某段残余的记忆。”
钟棠似听懂了,又似没听懂,只是用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下巴。
李避之见状,又继续说道:“此处虽乱,但观金娘如今之貌,应是在强行与我们一起进入时,她与操控者的魂魄,被自然剥离了。”
“这么说来……”钟棠听后眼睛微亮,再看看台上仍在跳舞的金银娘,“我们只要在这里除掉他,金娘就也能恢复?”
“若无意外,应是如此。”李避之看着钟棠欢喜的样子,但还是冷声提醒道:“但这样一来,我们也需在人群中寻到他的真身。”
“寻到他的真身?”钟棠也皱起了眉,他记得那日与银娘商讨此事时,就曾询问过她。
可即便是在百年前交过手,银娘也不知道那个操纵之人长什么样子。当初她与元初真人镇压时,他大多都蒙着脸,就连最后死去时,那人也是干脆将自己与木人偶全然烧毁,尸身难辨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