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然后呢?”他问。
“只有我们屋子里的几个人知道猫去哪儿了,九姨太找不到猫,将军就不喜欢九姨太了,九姨太被打发走了,听说最后疯疯癫癫的……”沈怜说。
我觉得你也疯疯癫癫的,沈怜想。
“然后九姨太其实是装疯,她展开了绝地反击?”
“不是呀!是猫!是猫!我晚上睡觉,就梦到一锅的血和猫的烂肉!那颗眼珠子滚出来,滴溜溜地瞪着我!我掉头发!我睡不着觉!”
“我理解你的心情,感同身受,我也睡不着……对了,你头发没事吧?要不我给你推荐几个护发秘方?”
“还好啦,咱底子好……”她谦虚了几下,继续说,“我的房间里有各种各样的缝……”
“缝?”
“对呀,门缝、窗缝、床缝、地砖上的缝,各种各样的缝……到了晚上,它们就慢慢地、慢慢地往外渗血……”
“你怎么知道的?”
“窗缝上渗的血滴到我脸上了,我开灯披衣服起来,一低头,就看到床缝那里一黄一绿两个眼珠子在看我!我再定睛一看,我周围全是血!我睡在血里……啊!”
“这不对吧,猫应该去找太太,找你干什么……”
“它也找太太去了,它找太太去了,它找太太去了……”
“乖,深呼吸,别激动,放松心情,放松心情。”
“太太的房间里每天晚上都有猫在叫,第二天早上我听太太房间里的丫鬟悄悄跟我说,太太醒来时,枕头边全是猫毛……”
“听起来你怎么比她还惨?”
“谁知道她晚上都经历了些什么……”姑娘的声音抖了一下,“就是,过了好多天了,宅子里一直闹猫,太太被吓得精神恍惚,魂不守舍……我也没好到哪儿去,连给将军下毒的频率都降低了……”
“啊,摸摸你。”
“摸?摸什么摸?你!你是这种人!你放心呀,解决完了那个死男人,接下来就是你啦。”她的声音依旧甜甜腻腻的。
“唔,我的意思是,这句话在我们这里的意思是,安慰安慰你……再说了,你应该找不到我啊,你怎么向我打电话的?”
“是吗?我觉得先生你很亲切呢,就信你了……打电话?对啊,我也不知道,鬼迷了心窍了……”
“先不说这个,事情解决得怎么样了?”
“太太找人来做法事,先请了一个大和尚,交了好多大洋的香油钱,结果没辙,又请了两个道士,还是没办法……最后太太走投无路,只得信了一个西洋来的传教士,让将军找来九姨太,把九姨太投进热水里活祭了。”
“不是,你家太太这是什么毛病?”
“谁知道,她一直歇斯底里的,我就说她看起来脑子不正常吧……不过宅子里确实不闹猫啦!”
“这又是什么道理?”沈怜疑惑道,又问,“这种狗屁倒灶事你没干吧?”
“我怎么可能干这种缺德事,丧心病狂的……不过什么道理……可能是猫喜欢九姨太,九姨太下去陪它了,猫就不闹了。”
“你笨啊!你们宅子里可能根本不闹鬼!”
“唔,愿闻其详。”
“说不定是你家太太想让将军杀九姨太,故意装神弄鬼呢,绕一大圈刚好满足她的变态心理。”
一个变态总是能以变态之心度变态之腹的,这是沈怜的优点。
这一家子都不太正常,沈怜想。
“不是!”沈怜反驳。
“为什么呀?”沈怜问。
“我刚开始也是这样想过的,自从不闹鬼之后,宅子里就正常了,大家都很正常,直到今天早上我去给太太梳头的时候……”
“嗯?”
“我梳头梳得好好的,一晃神儿,看到镜子里太太对我笑。”
“太太呲着牙,长着张猫脸。”
沈怜愣了一下,觉得耳朵凉飕飕的。
他打了个寒颤,慢慢问:“你现在……还活着吗?”
第85章 尾声(六)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你现在……还活着吗?”沈怜问。
沈怜笑了起来, 像珠落玉盘, 然后她的声音突然变低:“对啊……我死得好惨啊!”
“……是吗。”沈怜说。
“嘻嘻, 你等着,我现在就来找你了。”她道。
“好啊。”沈怜配合地说。
“你可不许嫌弃我断了的手, 也不许嫌弃我只有两个黑窟窿的眼眶,不许嫌弃我被掀开的头皮, 更不许嫌弃我脸蛋上猫咪的小牙印……”沈怜絮絮叨叨。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沈怜敷衍道,听起来却诚意满满。
“那我来啦!嘻嘻嘻!”沈怜又开始笑。
沈怜伸了一个懒腰, 语气里也带上了笑:“有本事你来啊,嘻嘻嘻!你来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开始正常起来:“你知道我是骗你的?”
沈怜点点头:“从你的语气里听出来了,你不怀好意想吓唬我。”
“……你怎么知道我想吓唬你?”
沈怜笑而不答,默默装逼──废话, 我能不知道我是个什么德行吗?
“咳咳,”电话那边的沈怜掩饰性地咳了两声, 继续道, “我当然没死。”
“怎么回事?”
“我是谁啊, 我看到那只猫脸时不动声色,就当做没看到一样, 继续给太太梳头。”
“真聪明,”沈怜礼节性地夸奖她, 然后问道,“那现在呢?”
“我刚刚梳完头,才在宅子里转了一圈儿, 然后好像看到九姨太了,我心里毛毛的……都怪太太那个蠢东西!”
“噫……她确实又蠢又坏。”沈怜顺着她的话安慰道。
没想到电话那头的姑娘情绪又失控了,她开始哭了起来。
“呜呜呜……宅子里阴森森暗沉沉的……”
“没关系啦,我这里也阴森森暗沉沉的!”
“呜呜呜……我好怕啊……太太她对我笑啊……呜呜呜……我看到她的虎牙在闪光……”
“呀!你别哭,你别哭啊!”沈怜有点着急了。
“她那张猫脸好丑的!我还梦到我被煮在锅里……嘤嘤……呜……嘤嘤嘤……猫在旁边……旁边看……”她已经哭得喘不过气了。
“诶,不是,你别嘤嘤嘤啊,你嘤嘤嘤我也要嘤嘤嘤了……”
电话那头继续抽泣着。
沈怜想安慰她,却手忙脚乱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好不停重复道:“你别哭了,你别哭了啊,我说你别哭啊……妆花了怎么办……”
电话那头听到“妆花了”三个字,顿时停止哭泣,打了个哭嗝儿。
沈怜长吁一口气,安慰道:“这样吧,我可能能帮上'你。”
“噫,你是和尚还是道士?”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这样吧,我给你一张符,很有用的,你拿着它,把自己护好,要是发现拿着它能出那个宅子了,马上买车票逃得远远的……”
“真的吗?你怎么给我呀?你在哪儿?你不会是只鬼吧?”
“你才是鬼!”沈怜反驳道。
“切。”
“那你怎么给我呀?”
“你拿着话筒啊,我试试……”
沈怜把符拿出来,试着把符往耳麦里塞。
──这动作好蠢啊,他想。
这个播音室好像一直在时空乱流中,既然能联通各个平行世界,说明一定会有时空裂缝,至于裂缝在哪里……声音从哪儿传出来就是哪儿了。
万幸,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哇!真的有张符出来了!”电话那头的沈怜很高兴。
沈怜叹了口气,道:“这是我唯一的存货了,给你了。”
系统出品灭鬼符,张婉娘都能被弄死,你值得拥有。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沈怜被自己发了好人卡。
“那当然了,”沈怜说,“不过我可不相信你会怕哭。你会怕?呵。就知道哭。”
对面沈怜的声音带着一丝小俏皮:“我当然不会怕啊,但是女孩子有哭的权利。”
男孩子就没有了吗?!辣鸡!
“我确实不怕,但是我就要作一作嘛,不作不哭谁理你啊。”
“行吧,你说的很有道理,作精作到最后应有尽有,对吧?”沈怜无奈道。
“当然,首先要人漂亮……你现在看不见我,我跟你说,我可漂亮啦,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我知道。”沈怜笑。
“……那……我就挂电话了?”
“骗完冤大头后就想跑路了?”
“对呀,你真聪明。”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好吧,祝你幸福、快乐、平安、健康。”沈怜说。
“不知名的好心先生,我也祝你幸福、快乐、平安、健康。”沈怜说。
“下次见。”
“下次见。”
“啪”的一声,电话里传来一阵忙音──通话断了。
没有下次了,沈怜想。
他继续把头把埋在臂弯里,有点小自闭,还有点小悲伤。
自己确实把自己当冤大头用了,沈怜想到了那些“我好害怕,我要古驰香奶奶,还要迪奥爱马仕”的漂亮姑娘们。
不过,她声音好好听啊,人也一定可爱极了。沈怜唇角勾起。
继“我杀我自己”后,他,沈怜,一个神奇的男子,又达成了“我救我自己”的奇葩成就。
“我可真可爱。”他想。
“我可真是可爱啊。”他露出笑容,这个笑容傻傻的,傻透了。
他笑了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然后,他又被铃声吵醒。
“好烦啊!”沈怜心想,然后考虑画皮鬼什么时候能把系统掐死。
“喂?您好。”沈怜说。
“喂?您好。”电话那头的人说。
两个人的音色、声调、说话时的语气停顿一模一样。
沈怜已经见怪不怪了,继续道:“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千万别再以“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来开头了,沈怜想。
“我是一片连月光都厌恶的墓地。”电话那头的人说。
沈怜:……?
这么矫情,一定是我了,没错。
沈怜皱了皱眉,露出了客服一般的假笑,道:“亲亲,不好意思,我跟波德莱尔不熟呢,另外,建议亲亲检查一下精神状况呢。”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笑,很苏。
笑什么笑,乱撩什么,你以为我不会吗?沈怜被吵醒的怨气还没有消。
于是两边都没有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沈怜看对面还没有挂电话,于是问:“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儿吗?”
“我是沈怜。”电话那头的人突然说。
在对面说出“我是沈怜”这句话后,沈怜突然一阵心悸,像是遇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不是上一个沈怜的那种“自己”。
“你愿意听一个小故事当睡前余兴节目吗?”
沈怜不说话。
“当然,我管你愿不愿意。”
这果然是我。
“我是沈怜,xxxx年生,生日在十一月十四号。”
沈怜闭上眼睛听。
“我罹患抑郁症和另外一些小小的……精神疾病。”
是啊,我也是呢。
“我的抑郁症是生理性的,大脑有器质性病变,然后因为抑郁症时的心理压抑,又诱导了其他的一些小毛病。”
嗤,那可不是小毛病。
“我家以前住在xx市流云区,有一栋很古老古老的小别墅,那个时候我和父母住在一起。”
那个时候我过得还算是快乐?沈怜心想。
“那个时候我过得还算是快乐?”电话里的沈怜说道,“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男孩儿,我在给花园里的花浇水……”
他趴在墙头吓了我一跳,沈怜突然笑了起来。
“他趴在墙头吓了我一跳。”电话里的沈怜说。
沈怜笑着笑着,捂住了脸。
“那个时候我们可小啦,我什么都记不住,就记住他满脸的泥巴,和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
那是我的小竹马,沈怜心想,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那是我的小竹马,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沈怜说,“他家刚刚搬到这个城市,于是我们上同一所幼儿园。”
嗯,是的……他很欠揍。
“他很欠揍,我第一眼就不喜欢他,他是个泥孩子,泥孩子不会有人喜欢的。”
他不光这点欠揍呢。
“他不光这点欠揍呢,他叫我‘怜怜’,其他小朋友说这是女孩子名字。”
我们就老是打架。
“我们就老是打架,我告老师,他告家长,我抢他的苹果,他枪我的橡皮。”
从幼儿园到小学,他抢了我十三块半橡皮。
“从幼儿园到小学,他抢了我十三块半橡皮,我吃了他数不清的苹果。”
其实他不喜欢吃苹果,所以他由着我吃。
“其实他不喜欢吃苹果,所以他由着我吃,”沈怜说,“我们都皮,二年级的时候,我们为班里最漂亮的小姑娘打了一架,因为我喜欢那个小姑娘,而他揪人家的小辫子。”
最后小姑娘说她最喜欢的是班里的劳动委员,沈怜回忆。
“最后小姑娘说她最喜欢的是班里的劳动委员,劳动委员每天帮她做值日,还给她带棒棒糖……然后我和他就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