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离看着巨龙没入黄泉之中,忽而轻不可闻地喃喃道:“错了……一切还远未结束。”
“我此身不灭,灾劫便永无完结之期。”
……
接下来数万年中,巨龙很少再来。
他知道姬离现在已到了紧要关头,容不得半点打搅。
他最后一次远远旁观时,却是姬离先开了口:“我有让你离开这儿的办法。”
巨龙一愣,心中的惊讶甚至多过喜悦。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黄泉对他的束缚力是如何强大,他脱口而出道:“你说真的?”
姬离缓缓点头,又道:“恩,但只是让你的部分意识离开此处。”
“神魂分裂之法?”巨龙回过神来,道:“不行,我已试过了,我虽是虚无孕育而生,凭依却是此界黄泉,离开黄泉便不复存在,神魂分裂再多,也逃不出黄泉束缚。”
“并非如此。”姬离道:“我欲身化混沌,却并非无所凭依,所倚仗的便是混沌神炎。你若是能够将部分神魂融入混沌之火中,想必便能脱离黄泉……我对此有些体悟,可助你一臂之力。”
巨龙睁大眼睛,道:“你如何助我?你现在身体已至如此境地,维持体内力量的平衡已是不已,还想着妄动神念?”
姬离眼中忽而显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道:“无妨,这是我许多年前,曾答应过你的……”
说罢,一个细小的光点从他的身上飘离而出,落在巨龙的掌心。
巨龙听到他愈发微不可闻的声音:“如若你能出去,就去一趟扶摇山巅吧……”
……
锁链上流淌的黑气已几近于无,姬离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血肉皆被消磨殆尽,只剩了一副支离的骨架。
骨架是纯然的漆黑之色,似乎凝聚了整个黄泉的黑暗与邪恶。
底下那朵生灵之气幻化的纯白莲花不知何时已被黑气缠绕,其上黑白之色交织。
白色孕育生机,黑色沉积死亡,生死之气交缠,莲心之处,是一片混沌之色。
这些年,姬离一直将身上的至浊至秽之气与精血凝聚在一起,用以浇灌至清至纯的生灵之气,用以衍化混沌。
而如今,混沌已成,欠缺的便只是最后一步。
随着最后一丝黑气流入姬离体内,锁住他的锁链神纹也彻底暗下。
随即,整具骨架轰然破碎,纷纷扬扬的黑色骨灰飘落,其中一滴漆黑的血液,被神魂之火包裹,正正落在了莲心之中。
黑白二色气体剧烈碰撞,莲心浑沌愈发苍茫。
仿佛经过了无数轮回交替、因果流转,混沌之中终于诞生了一丝微弱至极的灰白火焰,摇曳在莲心之上。
巨龙在黄泉边上幻化身形,静静看着眼前一幕,他抬手在空中一抓,手中便出现小堆黑色灰烬。
——姬离的骨灰。
他将这些骨灰装入一个瓷瓶之中,凝视黄泉中那朵摇曳的火焰,银色瞳眸中显露出一丝真切的喜悦。
如若没有差池,姬离神魂便已与这朵由其鲜血浇灌而生的混沌神炎融为一体。
超脱此界,复归混沌,也再非空谈。
但下一秒,他的表情便僵硬在脸上。
滔天杀机凝聚,黄泉骤然翻起巨浪,遮盖所有视线,天道的威压轰然降临!
他被迫遁入虚无之中,待杀机平息,再度归来时,那朵黑白莲花便只剩了个空壳。
莲心不见踪影,混沌神炎亦消失无踪,上面仅刻着一个古字。
离。
……
许久之后。
仙环湖。
九座仙山之上飞流而下的瀑布突然同时停止,被镇压数万年的九幽裂缝终于出现空隙,玄石巨门自湖底升起。
一道身影自门中踏出。
白色长发束在脑后,被风轻轻扬起。
他望着炽烈的阳光,狭长双目微微眯起,其中夹杂一丝许嘲讽之色,俊美面上却是一片彻骨冰寒。
太清仙宗。
又是一年一度的开山收徒之日。
经过数万年休养生息,太清仙宗已渐渐恢复了当年元气,无数人慕名而来,将山脚挤满。
其中,一名身着白衣的青年手执长剑,一步步踏上通往宗门的玄天阶。
最终,其以惊人的资质与悟性被仙宗收入门中,成为仙宗核心真传弟子,天岚峰大师兄。
虚无之境。
一抹混沌神炎无意识地游荡在天灵界壁之外。
千年万年。
静默燃烧。
火光微弱,却是无尽混沌之中唯一的生机。
……
顾暝渊清醒过来时,正身处于一个黑暗牢房之中。
他的面前,是一具伏在地上的尸体。尸体身上的白衣散乱,沾满了暗红血迹,乌发铺散开来,身形无比熟悉。
顾暝渊只觉眉心突突直跳,他俯下身,将这人扶起来,那清冷面容便映入眼帘。
是姬临川。
青年肌肤冰冷,心脏早已停止跳动,已经失却生息。青年面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却透着几丝解脱的愉悦。
顾暝渊身形颤抖了一下。
他从未假设过姬临川会在他面前死去的情形,这让他在一瞬之间几乎感到崩溃。
但很快,他便回忆起此前在佛庙中听到的那个声音,他望着黑暗的上方,冷声道:“该死,你究竟想做什么!”
没有人回应。
手中的身体极轻,明知是幻境,顾暝渊却不想再将其放回冰冷的地面了。
鬼使神差地,他忽而将额头贴近姬临川的额头。
接着,便是无数画面纷至沓来。
——混乱、挣扎、痛苦。
充满压抑与绝望,与不见尽头的黑暗。
顾暝渊的手突兀握紧,下一刻已被拖入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风轻、扶灵、星雨、浅柠扔的地雷,mua~最近评论有点少,让回评狂魔作者感到很寂♂寞……
第74章
那些画面支离破碎,但都充斥着浓浓的晦暗与绝望。
而流转到顾暝渊的脑海之中后, 却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连接在一起, 构成一个个完整而细致的记忆轮回。
属于眼前这具尸体的记忆轮回。
黑暗的囚牢中, 青年蜷缩在墙角, 被沉重的锁链束缚, 瘦削修长的身体上布满交错的鞭痕。他似乎中了什么药物, 呼吸十分粗重,间或几声低低的喘息, 禁欲清冷的面容上浮起一层薄薄的晕红,长睫沾着晶莹的泪珠,动人至极。
这本是极能挑起人欲望的场景, 然而顾暝渊却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伸手想要触及画面之中的青年, 然而却被一层坚不可摧的透明壁垒阻隔, 明明只是几步之遥, 却宛如不可逾越的天堑。
这是时空的距离, 也是他与对方灵魂的距离。
青年忽然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申吟, 面上血色尽褪,瞳孔几乎涣散。冷汗涔涔从他的脸颊滑落,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痉挛不已。
“临川!”顾暝渊失声喊道, 他拼力用拳头敲打着透明壁垒,淋漓鲜血自掌心滑落,但却毫无用处。
只能眼睁睁地在原地看着,再无法靠近一步。
顾暝渊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内心才会愈发焦虑。
后悔、自责、痛苦交织在一起, 像是噩梦的旋律,在他的脑海中幽幽响起……
——让你看看,你是如何摧毁这个人的!
姬临川在地上痉挛的身体忽然停止下来,然后便是一阵细微的颤抖,苍白的肌肤之上晕染起病态的绯红,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软倒在地上。
只有越发粗重的呼吸,昭示着他的异常。
忽而,囚牢中忽而传来一阵声响。
门开了。
身形高大的男人自门外走进来,周围魔气氤氲,面色冷漠而阴戾。
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角落的青年,眼神残忍戏谑。
顾暝渊当然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那分明就是他自己。
男人似是终于欣赏够了青年无力挣扎的狼狈姿态,才屈尊降贵地俯下身,伸手抬起青年的下巴。
那苍白的面容已完全被欲望的神色沾染,半阖的眼底笼罩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让人在怜爱之余,更想将其按倒在地肆意揉躏。
青年身体温度滚烫,接触到男人手心的冰凉,无意识地用脸轻轻蹭了蹭。
男人眸色黯了黯,他伸手拍了拍青年的面颊,刻意释放出森寒杀意刺激他,让他清醒过来。
青年浑身一激灵,涣散的眼神回复几丝清明。他的双手被锁链束缚在身后,头被迫扬起,眼中水雾渐渐稀薄,流露出底下彻骨的冷寒和抗拒。
男人捏着他下巴的手骤然收紧,轻声道:“好了,这一次,想好再回答。”
他的语气轻慢而危险:“告诉我,你是谁。”
青年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着,面上流露出屈辱神色,他紧抿着薄唇,想侧过脸避开男人的视线,却被男人强行扳回来。
男人极有耐心地道:“乖一点,认真回答我,嗯?”
青年沉默许久,才喑哑着声音,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不是……”
男人目光骤冷,道:“不是什么?”
青年停了片刻,终于把话说完:“我不是……魔剑,我是……人啊。”
男人眯起眼睛,俊美面容上的阴郁疯狂之色加深,道:“哦,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
“不是……不是错觉,”离渊勉强维持的神智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消散,只是一直喃喃道:“我是人……不是魔剑,不是……”
炙热的欲望之火燃烧着身体中每一寸角落,与那蔓延在骨髓中的极致痛苦交织,青年发出一声轻微的呜咽,瞳孔微微涣散,拖动着锁链想要靠近男人,却被其一把推开。
青年的身体早已经软成了一滩水,一推之下背部直接撞击在墙壁之上,头部无力地垂下,两条修长白皙的腿敞开,显露出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
“你真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男人欺身而上,将他困在墙角,“这么下/贱的模样,还敢说自己是一个人?记住了,你只是我炼制的一个小玩意儿。”
“我是你的主人,我能带给你痛苦,也能赐予你欢愉。”
“住口!”
透明壁垒之外,顾暝渊听着男人的污言秽语,眼睛通红,明知对方听不见,最后却实在忍不住怒吼了一声,如同困兽的悲鸣。
他捧在心口爱慕的人,就在他面前被侮辱践踏,他却无能为力。
更可笑的是,伤害那个人的,居然就是曾经的自己。
男人说完那句话,便站起身,拿起墙上挂着的长鞭,狂风骤雨般落在青年的身上,直把其打得奄奄一息,只能蜷缩在地上轻轻颤动。随后他便扔掉鞭子,毫不留情地俯身压了上去,粗暴而残忍地将青年完全占有。
明明浑身是伤,青年在药物的作用下,却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渐渐放弃了挣扎,身体被男人的动作完全支配,脸上只剩一片空白的茫然。
顾暝渊死死盯着男人的动作,手掌紧握成拳,忽而狠狠砸在了透明壁垒之上。
他手臂上露出数条狰狞的青筋,指节用力到泛白,砸到壁垒的那部分皮肤已经血肉模糊,隐隐可以看见底下森然的白骨。
他的眼眶之中似乎有隐隐的咸涩的东西在流转,好像是眼泪,又好像是鲜血。
他是那么地想要同姬临川重新开始,甚至下意识间将两人这一段最为黑暗的过往隐藏在记忆最深之处,然而一切都被这幻境再度血淋淋地勾画出来。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才发现自己之前所作的一切,是多么丧心病狂,不可饶恕。
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接近这个人,遑论重新开始。
顾暝渊的手无力的滑落下来,他站在壁垒的另一侧,却好像永远离开了那个能够拥有姬临川的世界。陪伴他的,将会是永世缠绵不休的孤寂,与无尽痛苦和悔恨的深渊。
幻境还未结束。
顾暝渊不再愤怒咆哮,他只是站在一旁静默地看着,如同僵硬的石雕。
男人完事走后,留下的是满地狼藉与血迹。
离渊的身体平息下来,肆意发泄过后,他浑身呈现一种餍足放松的姿态。
接着,他靠坐在角落之中,仰头看着上方,似乎整个灵魂都已脱离躯壳,往极乐之境飞去。
然而却在最接近顶点的那一刻,骤然坠落下去,惨叫声再度响起,嘴边鲜血滑落,痛苦蔓延,而那无休无止的难耐渴望,也从骨缝之中涌现出来。
周而复始。
永无宁日。
顾暝渊知道青年的身体为何会变成这样。
男人给离渊喂下的药物,是能够让人生不如死的——它让人在极乐之中骤然跌落痛苦深渊,却又在痛苦之中继续忍受欲望磋磨,反复交替,无休无止。
意志再坚定的人也抵挡不住这般周而复始的磋磨,何况失却了所有记忆的离渊……
顾暝渊看着离渊从最初的厌恶抗拒,逐渐开始麻木承受,到最后将所有情绪尽皆埋葬,如同傀儡般唤那个男人为“主人”,跪伏在男人的膝上任其玩弄。
他亲手将自己心爱之人,折磨成了连他自己也不认识的模样。
顾暝渊看着离渊在无尽黑暗与绝望之中死去。
而他自己的心,似乎也跟着死了一遍
——是他,亲手,毁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