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朝曦迅速在殿内扫了眼，发现最上方那个位置上是空着的，只旁边案几后坐了个鬼在勾勾画画。
　　秦广王不在，主事的是判官。
　　不等许朝曦继续观察，押送他们的大鬼将他们赶到右边的记录员前。
　　一对一分配，许朝曦面前是个年轻的女鬼。对方头也不抬地说：“名字、年龄、生卒年月日。”
　　许朝曦不受控制地回答：“许朝曦，25，1995年生，具体日期不详，死于2020年10月11日。”
　　对此他还算淡定，这就是秦广王殿的“强制诚实”buff，并且自带加强记忆效果，不管你做了什么坏事都能帮你回忆起来。
　　他看的书里记载的是进秦广王殿要喝迷、魂汤，然后亡魂对生前种种吐露无遗，看来实际有所出入。
　　女鬼问过具体的字后将许朝曦的名字写在面前的本子上。空白的本子上顿时显出五六个许朝曦来，颜色黑、金都有，后面跟着每个许朝曦的生卒年。
　　她根据出生年份找到面前这个鬼的，是金色，这才抬头看了许朝曦一眼，语气也缓和了，说：“阳寿未尽，属于横死。”
　　说完好意告知：“生日是1995年9月30。”
　　许朝曦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对自己的出生日期并不在意，反正这些年都是在小年夜过的——他到孤儿院那天。
　　至于那几个不同颜色的名字他也有所猜测。有五六个是因为重名，黑色大概代表做过恶，金色则是行过善。
　　唉，就他那些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成果都能被称为行善，惭愧惭愧。
　　事情到这里还不算结束。女鬼点了点纸上许朝曦的名字，黑色消失，很快金色便蔓延填满了整张纸。
　　女鬼将金纸撕下来递给许朝曦：“这就是你在人间的积累。”
　　许朝曦茫然接过，然后眼睁睁地看见金纸在他手里变成了冥币。
　　总共三张，一元、一元、五角。
　　想啥呢，扶老奶奶过马路也就值两块五。
　　许朝曦：“……”
　　“收着吧，以后在冥界生活用得上，”女鬼道，“你这边流程已经走完了，从后门出去右转，穿过一条街就是冥界信息登记中心东区分区，记得先去登记身份，考虑是去十殿投胎还是在冥界定居。”
　　许朝曦思考了一下女鬼话中的信息，点点头，揣好自己仅有的两块五。
　　见越白那边还没完，他问：“我能跟您打听点事吗？既然我是属于横死，难道不需要去枉死城？”
　　按照记载，横死的人应该去枉死城等阳寿耗尽才能投胎。
　　后面没有鬼来，女鬼暂时有空，听他问起枉死城还有些惊讶：“你还知道横死的人要去枉死城？”
　　她摇摇头：“不过现在地府改制，已经不需要去枉死城了。”
　　许朝曦心下一沉。他之前就猜到了自己是横死，哥哥是上班时计算机漏电导致心脏骤停，多半也是。
　　他原本打算如果哥哥不在奈何桥前，他们就在枉死城重逢。可现在横死不用去枉死城，他要去哪找哥哥？
　　凄厉的哭叫将许朝曦从怔愣中惊醒。
　　他下意识朝声源处看去，看见对面一个眼熟的鬼正被鬼卒往下拖，那鬼边挣扎边哭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不会出事，之前我喝完酒开车都没出事……”
　　上方判官冷漠念出审判结果：“龚正义，酒驾导致9死11伤，交易不诚信多次，现判处铁网阿鼻地狱受罚900年，剥衣寒冰地狱受罚789年，剥戮血池地狱受罚67年。”
　　刑罚之严厉许朝曦都惊了，直接以年为单位啊，这下来能活？
　　再看逃跑鬼，对方已经完全瘫软在了地上。
　　难怪鬼门关前对方问他酒驾的事，果然是酒驾害了人性命，或许还正好是他们遇到的连环车祸的罪魁祸首？
　　因为这一遭，殿内所有还没审完的鬼都胆战心惊。
　　许朝曦一一看过去。
　　一名长相颇为英俊的男鬼道：“我没做过什么坏事，顶多、顶多爱好特殊了点，我喜欢人、妻，专门找那种有钱好看的，让她们养……但她们都是自愿的，我没逼她们！”
　　白发苍苍的老头：“我儿媳早些年尽生丫头片子，我给溺死了，就说被拍子拐走，儿子儿媳不知道，现在还死活要找……”
　　形容狼狈的年轻女鬼：“地震了，我守在门口安排孩子们先走，然后楼房塌了……”
　　英气勃勃的男鬼：“劫匪抢劫，出警解救人质时中了一枪，运气不好，打中了要害……”
　　好与坏，善与恶，都在这里。
　　善鬼得到自己积累功德所化的冥币，恶鬼由上方判官念出判处结果，被鬼卒拖进地狱。
　　许朝曦：“我记得秦广王殿是只负责审核善鬼与恶鬼？善鬼可以去第十殿接受投胎，恶鬼被压至第二殿楚江王殿？”
　　第二殿楚江王殿主管阳间伤人肢体、奸盗杀生者，如果有就依律受罚，刑罚受完才能去第三殿，以此类推，直到第十殿。
　　刚刚被鬼卒拖下去的几个显然是恶鬼，却是在第一殿完成了审讯。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女鬼道，难得见到一个这么了解地府的，她也多说了两句，“现在只有第一殿和第十殿的职能没有改变。”
　　许朝曦：“地府改制？”
　　女鬼没有说话，默认了，他谢过女鬼后跟审完的越白并肩走出后门。
　　回想起殿内的种种，许朝曦心下感叹：善恶终有报，坏的终将泯灭，而好的也会受到奖赏。
　　就像他的两块五。
　　“许小年，刚才审我的鬼给了我冥币。”越白掏出冥币说。
　　“我也、”许朝曦说着扭头，看见那厚厚的一叠，话噎在嘴里。
　　目测至少有两万。
　　好刺眼。
　　他默默收回掏钱的手，问自己，这世上永远陪着你的是什么？
　　是穷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两块五：没脸见鬼:)


第3章
　　许朝曦：“多少？”
　　越白：“两万零二十四。”
　　许朝曦：“你怎么这么多？”嗓音艰涩。
　　“不知道，”越白摸了摸脑壳，“可能是因为高中暑假的时候救过两个落水的小孩？”
　　他越说越觉得是这样，道：“一人一万，再加上其他送迷路小孩去警局、帮人抢回飞车党手里的包之类零零碎碎的应该差不多。”
　　“你呢？”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这人生过得可真精彩。
　　迎着面前那双好奇的眼睛，许朝曦迟疑了一下别扭地吐出几个字：“两块五。”
　　越白先是一愣，接着裂开嘴角哈哈嘲笑：“哈哈哈哈哈！”声音之大引得出了秦广王殿的鬼纷纷看来。
　　许朝曦面无表情。
　　越白拍拍他的肩膀，勉强止住笑意说：“哈哈没事，反正知道你穷哈哈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嗝。”
　　是的，许朝曦活着的时候是个穷人，死了也是个穷鬼。
　　“先去登记身份。”他冷酷地打断好友的嘲笑，率先朝街对面走去。
　　信息登记中心就在秦广王殿后门隔了一条街的对面，出来便能看见。
　　许朝曦和越白行至这栋挂着“冥界信息登记中心东区分区”门牌的建筑下，现代化的大楼，大门敞开，门口陆续有鬼进出。
　　越白看见里面正对着大门的方向立着个“信息登记流程图”海报，正要好奇地抬脚进去，许朝曦拉住他。
　　“我好像看见孟婆庄了。”许朝曦说。
　　“孟婆庄？喝孟婆汤那个？”越白左右看看，嘴里忙问：“在哪在哪！”
　　许朝曦拉着他左转。这条街的街道尽头是一座与秦广王殿类似的古代建筑，不用过去都能看见门外长长的队伍。
　　之所以他们没能在进城第一时间发现，是因为这座建筑跟秦广王殿不在同一条街上，视线被挡住了。
　　两鬼没有靠得太近，只站在远处遥遥看了眼。建筑大门上确实挂着“孟婆庄”三个字，后面括号——“驻冥界东区办事处”。
　　越白惊叹：“许小年，眼睛不错啊！那么远都能看清门牌上的字。”
　　许朝曦：“猜的。”既然是古代建筑，肯定是跟秦广王殿同时期的，恰好本该在奈何桥前的孟婆没看见踪影，他就随便猜了猜。
　　两鬼都没说要进去，废话，进孟婆庄十有八、九要喝孟婆汤，有选择的话谁想失去记忆？
　　他们就在那等着，好不容易看见有鬼出了孟婆庄后往他们的方向来。
　　越白：“看我的。”
　　然后抛下许朝曦上前自来熟地跟对方聊了半天，片刻后回来对许朝曦道：“跟失忆差不多，一些知识、技能都保留着，就是经历过的事和人都忘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越白：“我跟他打听了一下，他说摆渡城不留居民，只免费提供7天食宿，7天后新鬼必须去孟婆庄喝下孟婆汤，然后拿着身份证离开。”
　　至于离开之后是什么情况那鬼自己也不知道。
　　“咱们怎么办啊许小年？”越白眼巴巴看着许朝曦。他不想失忆，但是不进孟婆庄好像又拿不到那什么身份证。
　　许朝曦又看了眼远处的孟婆庄，那孟婆汤他比越白更不想喝。转身往回走，他说：“走了，回信息登记中心，说不定能得到点有用的信息。”
　　回到信息登记中心的大楼，许朝曦和越白先按照“信息登记流程图”的指示在一楼找了个还算空闲的房间进去。
　　里面墙上挂了个电子屏，正滚动播放着——
　　1.信息登记之冥界定居与投胎事宜科普。
　　2.信息登记之寻鬼启事。
　　3.信息登记之孟婆汤科普。
　　4.摆渡城7日食宿科普。
　　5.摆渡城招工启事与联系地址。
　　……
　　两鬼依次看过，总算弄懂了具体怎么回事。
　　首先，审完的新鬼要考虑之后是去投胎还是在冥界定居，无论选择哪种都要登记身份。因为投胎顺序排到了几十年后，为了方便地府管理每鬼必须登记。
　　选了定居的鬼民也不用担心之后后悔，只要愿意，他们随时可以前往地府第十殿轮转王处申请投胎顺序。
　　寻鬼启示。顾名思义就是登记信息的时候交钱，让工作鬼员帮忙查询是否有亲人在冥界生活，目前大概在哪，这项服务不强求。
　　许朝曦和越白却已经高兴疯了。
　　“我要让他们查查我爸妈跟爷爷奶奶在哪！”越白兴奋道，“我爸妈才死了十来年，爷爷奶奶前年死，肯定还没投胎！”
　　许朝曦只有一句话：“我要找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两鬼蹦跳着振奋地对视一眼，都为这意外之喜而高兴。
　　但是没几分钟许朝曦就蔫了，好似被针扎破的气球。他说：“我没钱。”
　　越白拍拍胸脯：“我有！”
　　许朝曦：“查询一次要5000呢，就算你爸妈爷奶生活在一起，你至少也得查两次才能确定啊，这就用了一万。”
　　这还是占了越白爸妈一起死，爷奶前后脚死，死后很有可能在同一批的便利。
　　之后还有孟婆汤。
　　离开摆渡城前每鬼要喝孟婆汤，但这不是必须的，可以用冥币抵消。
　　在刚施行定居政策时经常有鬼因为阳世恩怨闹事，给地府官员增加工作，所以这冥币就相当于给自己以后交的可能导致的加班费。
　　但申请一次需要一万冥币，越白身上的钱也就刚刚够他自己用。
　　许朝曦恨啊，自己怎么这么穷！
　　“没事，摆渡城不是可以打工么，工资日结，我们可以先打工挣点钱再去申请不喝孟婆汤，”越白安慰他，“实在不行就只能先顾孟婆汤了，只要鬼在冥界，以后还有很长时间找他们。”
　　许朝曦：“说的也是，大不了以后多塞点钱让登记中心的鬼帮忙。”
　　他没有矫情到拒绝越白为他付钱，他们之间的关系拒绝才是见外。
　　“好兄弟，”他感动地握住越白的双手，“等我以后挣了钱还你。”
　　越白同样感动地回握住他：“好！我不收你利息！”
　　许朝曦：“……这时候你不是应该说：都是兄弟说什么还钱之类的嘛。”
　　越白眨眨眼：“……我现在也穷啊。”
　　许朝曦：“叫我爸爸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越白：“因为我不孝。”
　　两鬼同时嫌弃地将手放开，去录入信息拿房号。
　　登记身份很简单，上楼找准位置排队，进去后会有工作鬼员询问名字、生日和死期。
　　许朝曦“乡巴佬进城”般津津有味地看着问话的鬼熟练地在电脑上打字，末了那鬼期待地问他：“要不要查冥界亲人？”
　　许朝曦艰难道：“不了。”主要是没钱。
　　工作鬼员失望地收回放在键盘上的手，打量他一眼：“明天就可以去孟婆庄拿身份证，出门右转街道尽头鬼最多的那座建筑就是。你在摆渡城还能停留4天，最迟4天后必须去，去了那会有其他工作鬼员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许朝曦：“不是说摆渡城提供7天食宿？”
　　工作鬼员：“的确是7天，从你死的那天算到头七夜，但大多数鬼不可能在一天之内从人间道进城。”
　　许朝曦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在路上耽误了那么久。“谢谢。”他起身欲走。
　　出门时工作鬼员递给他一张门卡，是他在摆渡城落脚的地方，门卡颜色纯白，上面用黑字写着2-375。
　　等越白出来许朝曦与他一交换信息，两鬼发现他们被分配的房间是同一个，2栋7楼35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