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勺子舀出一小碟，再尝一尝。蟹黄熬出的秃黄油抿进嘴里，最初的口感是沙沙绵绵的，有些像流沙的蛋黄，但是鲜味要更加浓郁。而后很快就会在嘴里化开，浓重的蟹香味会蔓延至整个口腔，哪怕已经咽了下去，嘴里鲜香的味道依旧不会散去。
　　舀出一大勺浇在饭上，看着橘红色的蟹油顺着晶莹米饭的缝隙缓缓向下渗入。秃黄油已经完全冷却了，但是米饭还是刚出锅的，升腾的热气不断熏蒸，让秃黄油再次加热，美妙的蟹香味顺着蒸汽钻入鼻腔，勾得人心尖痒痒。
　　拿筷子搅拌均匀，让每一粒洁白的大米都被黄色的蟹油侵染，再淋入一小勺紫苏醋，拌匀之后再次品尝，只觉得吃起来味道仿佛更鲜美了。因为海盐的作用，秃黄油又了一些咸味，吃起来有种颗粒感。
　　看起来是粗犷不羁的“油拌饭”，实际上吃着并不腻味。米饭本身清香微甜，和任何一个鲜味十足的食材都能很好地搭配，咸中带甜，味道层次丰富，口感美妙。
　　……太好吃了。
　　西维尔在心里默默想着。如果这种秃黄油拌饭酱能够量产并且出售，估计大多数星际人就算是攒一个月钱也会想要买上一瓶，像他一样珍惜着慢慢吃。
　　因为知道制作不易、原料珍贵，他只舀了一勺秃黄油，细细拌匀了才开始大快朵颐。没想到才刚吃了不到三分之一，就传来了有人进入的提示音。
　　是军务繁忙、日常在军部奔波的霍勒斯元帅回来了。
　　“父亲。”
　　西维尔打了个招呼，继续埋头稀里呼噜地扒饭吃，样子一本满足。霍勒斯元帅也不是傻子，自然闻道了空气里极为浓郁的蟹香味，可是看着儿子就连干巴巴的一碗白米饭都吃得这样香，不禁心存疑虑。
　　拌了一勺酱的白米饭都能吃得忘了礼仪、这么忘乎所以？
　　“怎么不叫厨艺机器人多做几道菜？光吃酱拌饭像什么样子。”
　　霍勒斯元帅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虽然他们德拉诺家并不太讲究吃食，烹饪室里的厨艺机器人做饭也是技术一般，怎么也不至于节俭成这样吧？
　　离家半年未归的他，并不知道家里的一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就连长子一家离开帝星也是通过通讯联络的。
　　看出来父亲心存疑惑，西维尔干脆也盛出了一大碗米饭，推到了他的面前。霍勒斯扫了一眼，还是大马金刀地坐下了，看着西维尔的样子，依样画葫芦舀了巨大一勺秃黄油放在饭上，一勺子下去几乎去了三分之一。
　　西维尔……西维尔呼吸都在痛。这可是秃黄油啊！虽然他这是第一次吃，但是已经将其列入了“洛白的美味食谱”3 的地位，足可见起好吃程度。
　　而另一头，霍勒斯元帅闻着面前这碗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米饭，也不再犹豫，拿起勺子吃了一口。
　　他想象中二儿子可怜巴巴吃的酱拌饭，应该就是增加了一点咸味，这股浓烈的香气应当是来自于不健康的食品增香剂。但是一入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揣测打错特错，并非是吝啬节俭，也不是简单的酱料。吃下去之后，首先在舌尖上绽放的是极致的鲜美，鲜美中透着油脂的香滑，还有天然的咸味，咽下去之后是回味无穷的鲜香。
　　——不仅是闻着蟹味醇香，吃着更为美味。
　　“好吃！没想到在家里这小小一瓶酱，吃起来比军部食堂里那些大乱炖都要美味，难怪你没有另作配菜。”
　　这可真是神了。向来对口腹之欲追求不大的老元帅头一回产生了“再多吃点”的想法，主动起身又盛了一大碗米饭，一勺子下去，满当当一瓶秃黄油去了一半，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要知道在半年前，西维尔刚刚结婚那会，霍勒斯元帅连维生素水都嫌弃难喝呢。
　　“怎么没见到洛家那孩子，是又跑去瞎玩了吗？”
　　他对洛白的印象还停留在面容妖冶、一事无成的富豪之子上，自然先入为主地以为洛白是跑去放浪了，才让西维尔一个人在家吃可怜的酱拌饭。
　　西维尔看着所剩不多的秃黄油，心痛得像是要滴血：“父亲，你知道你刚刚赞不绝口的秃黄油都是洛白做的吗？”
　　霍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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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离家出走
　　霍勒斯元帅闻言放下了餐具，用餐巾轻拭了嘴角，掩下心头的惊讶，表情严肃地说：“你说这食物是洛白做的？”
　　于是西维尔不得不将婚后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一遍，从他为了自己苦练厨艺（……）到将烹饪作为可以终身发展的事业，先后在帝国音乐学院食堂和25号军区医院制作了美食，并且着重讲述了“受到很多人的喜爱和尊敬”。
　　霍勒斯一直凝眸静静地听着，表情依旧冰冷。老元帅年纪大了，对于贵族的礼仪格外看重，在听见洛白在西维尔出差期间孤身离家时，他的眉头更是紧紧蹙起。
　　对于他这样性格古板、作风老派的人来说，伴侣就应该在家里安心照顾家庭，什么事业和梦想……那些在决定结婚时就应该放弃，不是吗？克莱尔夫人为了他甘愿从第二远征军退伍，后来有了三个孩子之后，更是安心留守家庭。长子的伴侣菲丽丝他也很满意，懂事守礼，在皇室里学习的贵族礼仪同样到位。
　　本想给二儿子也找一个同样地位尊崇的贵族联姻，未曾想洛琼主动找上了他，不过仔细想想，一个身价不菲有大脑空空的花瓶，就算联姻也不会有太大威胁，于是便爽快答应了下来。
　　可是直到现在，霍勒斯元帅才错愕地发现，无论是菲丽丝还是洛白，都不是什么听话懂事的人——一个让拉塞尔远离了帝星政圈，一个在外面抛头露面，做些上不得台面的食物……
　　西维尔看着父亲骤然冷下来的脸，立刻意识到父亲强大的掌控欲又发作了。但是这一回，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幼小的孩子，也不再是一个护不住弟弟的兄长，他不会再有丝毫让步了——
　　“是的，这是他喜欢的事业，我会一直站在他的那边。”
　　霍勒斯元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们家的人，原本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放大。你还让他数次公开开直播，面向全帝国的人摆弄那些小孩子过家家的事……是嫌自己获得的关注还不够吗？”
　　西维尔还是第一次直面父亲这样□□而显露的嘲讽，甚至说恶意。他下意识开口反驳道：“你总是恨不得把我，把里斯特，把家里的每个人安置在合适的位置，听从你的每一步指挥……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不是你用来达成自己目标的工具？”
　　霍勒斯闻言愣住了，随即鹰隼一般锋利的视线紧紧锁定了次子的：“你这是为了一个废物在反驳我？”
　　自从长子受伤后，他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西维尔身上，而西维尔也没有让他失望……英武不凡，前途无量，无论是什么事都能出色完美的完成，行为举止挑不出半分差错，在舰队里的任务完成的也格外出色，升迁指日可待。除了没有像他一样的血性，怎样都好。
　　霍勒斯作为帝国鹰派的代表，无时无刻不盼望着能够驾驶着星舰冲入天龙座星系，将联邦议院炸得稀巴烂，能让整个星系版图都收归一统再好不过。可是像他这样激进的毕竟是少数，为此，他花费了大量精力，培养出下一任接班人，可是，眼见着他马上就要晋升中将了，却还是这样天真到可笑……
　　西维尔绷紧了面孔，还是坚定而固执地说出了自己一直深埋在心底的话：“他不是废物，我也不像你认为的那样，是个没有血性的傀儡。你永远觉得只有战争才能换来帝国荣耀的永恒，这本来就是可笑至极的。我们和联邦的战争已经僵持多久了？一年，三年，五年？已经九年了！我们获得了什么吗？除了被凭空消耗掉的能源和新生的将士们，什么都没有。父亲，你也该承认，有时候你并非永远正确。”
　　像一只已经成年的雄狮在勇敢的向狮王低声咆哮，试图抢夺权柄，西维尔也头一回对着已经年迈的父亲发起了挑战。
　　果然，老元帅闻声勃然变色，厉声喝道：“你现在觉得也应该像那些懦夫一样，和联邦人求和？”
　　西维尔毫不退缩地回望他：“不仅我认为应该求和，陛下也是这样决定的……他削减第一军团军费的时候您还没有意识到吗？还是说，您只是固执的不愿相信，转而向洛琼寻求资金支持？”
　　强行压制住蓬勃的怒气，霍勒斯元帅放在桌上的拳头绷出了几道青筋，他像是头一回认识他一般，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个敢于挑衅自己权威的二儿子，问道：“陛下当真是这样说的？”
　　“他亲口说会在近期寻求和联邦的议和契机。”
　　霍勒斯冷笑一声：“你也认同我们尊贵的陛下的观点？”
　　西维尔：“……原本我是站在您这边的，但是现在，我觉得和平更为可贵。”
　　气氛一时间僵住，两个气质如出一辙的男人互不相让地盯着对方，空气几乎要被冰冷的寒意冻住。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电子门禁开启的蜂鸣声，是洛白回来了。他原本带着满腔喜悦想要回来和西维尔分享，却在进门后发现，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霍勒斯元帅也在，并且和西维尔一样面容冷肃，显然并不是什么和谐的气氛。
　　霍勒斯毕竟身居军部政界多年，一眼就识破了洛白和西维尔之间微妙的气氛。他沉声说道：“你确定要洛白也在这里听着我们谈话吗？”
　　西维尔抿紧了双唇：“他是我的伴侣。”
　　洛白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对剑拔弩张的父子，忍不住开口：“如果你们要谈很重要的话题，我可以先离开的。”
　　“什么伴侣？金钱伴侣吗？”霍勒斯嗤笑一声，“当时洛琼来找我们协商婚约的事，可是你抵触无比。若非我说只有这样才能尽快解决军费问题，你才勉强答应了，现在又仿佛对洛白情根深种的样子，做给谁看。”
　　西维尔沉默了几秒，不敢转头去看洛白的视线，只是回道：“当时我确实不情不愿去了婚礼现场，但是现在我非常明白我对他的心意。”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把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放在身边，甚至被影响到和我意见相悖……当初他是怎样的名声，我看你是全都忘了！”
　　西维尔知道，父亲固执了一辈子，想要在短时间内说服他改变想法几乎是天方夜谭。他没有再多做争辩，拉起怔怔站在一旁的洛白转身出了家门。
　　西维尔紧紧和洛白十指相扣，攥得他几乎有些发疼，离开了他生长二十六年的德拉诺家。
　　………………
　　父子之间不欢而散，甚至西维尔直接离开了家门。霍勒斯元帅气得几乎不想在家里久待，但是又不能直接冲进柯丹林宫质问陛下，只能憋屈地独自一人在偌大的德拉诺府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家里的一切都不一样了。克莱尔孤身踏上了环星际旅行之路，和他的通讯界面还停留在一星期前的一条：“听说你快要回家了，我在外面玩得很愉快，勿挂念”；拉塞尔带着妻女在宜居星球久住不回，甚至直接越过他向陛下递交了转职申请；里斯特不声不响从音乐学院退学，不知道加入了哪个机械实验室，明明他给他安排的道路才是最合适、最安全的！
　　西维尔……这个逆子不提也罢。霍勒斯元帅越想怒意越旺盛，总觉得自己苦心规划一家人的前程，到头来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还有法尔曼，他一定是人老糊涂，不知道版图的扩张对于帝国未来的发展有多么关键。等着吧，陛下一定会回心转意，加大对边境战场的打击力度的！
　　这样安抚着自己，霍勒斯元帅总算心气稍顺了些。换下军服草草洗漱就躺下了。
　　翌日，西维尔仍旧没有回家，不知道是去哪里住着了。霍勒斯元帅正想看看他会不会如预期中一样和自己服软，却先行看见了军部本季度军费的下拨清单。
　　他蹙眉打开了光屏，看着军费申请的详细清单。不出他所料，负责对外进攻的第一、第二军团的拨款申请均被驳回了。再看看第三舰队……
　　没有任何申请，但是防护装备被全部翻新、武器设施也换代成了更高级版本。
　　霍勒斯元帅猛然起身，撞翻了前来打扫卫生的家政机器人。他沉着脸站在自己的卧室中，只觉得窗外的阳光都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在嘲讽他的心血枉费。
　　“我可真是低估了这个好儿子……昨日才警告他不要忘记了帝国的荣耀需要用战火来巩固，今天陛下就能将军费拨给一支小小的维和舰队，真能耐啊。”霍勒斯冷笑了一声。
　　想通了西维尔敢于反抗他，必定是有法尔曼陛下在替他做担保，霍勒斯也不愤怒，他直接打开了光
　　屏，开启了通讯。
　　“对，是我……我当然是认真的，西维尔·德拉诺的职务全部撤销，暂时由第七军团的闻人墨暂代。”
　　西维尔不是想要脱离他的掌控吗？他获得的荫蔽自然也要收回。他注视着一旁军服上光芒冰冷的军功章，心想：等到西维尔失去了原先的荣光和权力，他就会明白是时候服软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