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安没有搭理她，拉开她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大圆桌，李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直说吧，找我做什么？”林子安单刀直入地问道。
李璐微微一愣，手指不自在地将耳边垂下的发丝往后一撩，笑道：“做妈妈的请自己儿子吃顿饭还需要有理由吗？”
她将菜单从桌面上滑到对面, “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随便点。”
“不用了。”林子安静静地看她几秒，“我记得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过了，有什么事就直接说。”
“是您贵人多忘事？还是年纪大了，记性差？”
“你！”李璐的脸色一白, 谈到年纪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你这是跟父母说话的态度吗？”
林子安垂眸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茶，慢悠悠地抿了一口，“不说？不说那我走了。”
李璐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勾起的唇角绷直，她坐直了半晌又往后一靠，眼底划过一丝恶毒，“行，我直说。”
她伸手拿过放在一旁的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份文件推到了林子安的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林子安挑眉看了她一眼，拿过文件袋，里面只有十来张A4纸，全是复印件。林子安越看脸色越沉，这是李璐和林立杨离婚时签的协议，里面有提到男方需要为对方提供抚养费，数额视情况而定。
他隐隐约约听过两人离婚的时候闹得很厉害，林立杨做出过妥协，但他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而他名义上的母亲居然用离婚文书来威胁他。
林子安的眸光彻底沉了下来，他将文件丢回桌子上，上身微微往前靠，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叉紧握，“你想要什么？”
“两千万。”李璐拂了拂秀发，眼睛半眯着，“给我两千万，这点钱你和你爸应该拿得出来吧？”
“那你去找他。”林子安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钱。”
李璐闻言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你姥爷的遗产除了公司都给你了，你没钱？你别当你妈是傻子，我爸手里有多少财产我不清楚？京城一套四合院和二环三套独栋别墅，还有存款几亿美元，全给你了，你没钱？”
“我说我没钱就是没钱。”林子安手指不自觉地搅紧，在手背上留下一道又红又深的划痕。
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是他的母亲，和他血脉相连的母亲，这个认知让他头脑嗡嗡作响。
太可笑了，这个世界所谓的情感都是笑话，连自己亲生母亲都能跟仇人一样威胁他，他为什么相信能从陌生人身上得到纯净单一的情感。
“李女士，这份离婚协议虽然标明了需要付给你生活费，但是就算不给，你告上法院也不一定会赢对不对？”林子安的语气十分疏离，他冷笑道，“你要么亲自找我爸谈，要么你直接给他寄律师函吧。”
“你！”李璐气得嘴唇不住地颤抖。
林子安起身想要走人，眼前的女人就像一个长着血盆大嘴的怪兽，这个地方他多一刻都不想多待。
“站住。”李璐开口喊住了他，咄咄逼人的表情也柔和了几分，“小安，妈妈并不是想要威胁你，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姥爷留下来的公司资金周转不开，最近有一个新项目需要两千万，不然我也不会来打扰你，你也不希望最疼爱你的姥爷生前努力挣来的一切付诸东流吧？”
林子安的动作顿住了，他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两位老人，童年的记忆就是坐在四合院的院子里，老人摇着蒲扇给他讲各种光怪陆离的传说，李璐这一句话直接抓住了他的软肋，将他的思绪搅成一团乱麻。
他努力平息胸腔汹汹不断的怒火，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姥爷辛苦一辈子打拼出来的公司不能这样说垮就垮，但是他也不能这么轻易就答应把李璐需要的钱给她，这是一个无底洞，这次两千万他们给得起，那以后呢？
就李璐这副不管事，爱放荡包养小白脸的习惯，多少钱都不够她砸，他不能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境地。
林子安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陌生得不行的女人，冷冷地说：“我只能给你一百万，更多我也没有了。”
“一百万！？”李璐表情十分不满，“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吗？”
“要，还是不要？”林子安加重了语气，“不要的话，你自己想办法吧。”
李璐深深地看他半晌，似乎想要挖出一些蛛丝马迹，但林子安的表情无懈可击，他轻轻敲了一下桌面，重复道：“要不要？”
“要。”李璐无计可施，只好咬咬牙，“一百万，现在给。”
林子安斜睨了她一眼，讽刺一笑，“我现在没法给你，我可不像你随身带支票，或者你手上‘准备’了空白支票？”
李璐像是没听出他的嘲讽，面色平静地从包里拿出一叠空白支票，从上边撕下一张递了过去，林子安轻笑一声，对她的行为毫不意外。
他拿起支票和笔，在上边签了自己的名字和一百万的数额，然后随意地丢在桌子中间，林子安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扭身就走。
“小安。”李璐突然开口叫住了他，“能不能陪妈妈吃顿饭？”
林子安头也不回地说：“不能，看见你我没胃口，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他打开包厢的门径直地离开。
直到走到停车场，林子安再也收不住崩溃的情绪，他不是没有感情，恰恰相反就算他再怎么不承认，他的感情比一般的人更深，更较真。
林子安一脚狠狠地踹在路边花坛的边缘，过度用力让他的腿都微微发麻，他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拉开车门开车走人，他没有回学校而是回了学校附近的家里。
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面对江念，一个李璐已经够他受了，他今天不想再看到江念“假惺惺”讨好的面孔。
他怕他会直接吐出来，就算他今晚什么都没有吃。
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周五当天林子安开车去试衣服，一眼就看出来设计上暗藏的玄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地剜了江念一眼，江念则是笑吟吟地面对他的怒火，没脸没皮似的没有半点反应。
林子安懒得跟他掰扯，换下衣服拎着袋子直接走人，虽然两人之间有很多不愉快，但是晚上的合奏非常出色，台上热烈的掌声几乎要响彻整个礼堂。
校庆结束后，就要开始准备期末考和实验报告，全校同学都忙得飞起，期末考前最后一周林子安几乎是住在图书馆里，一周下来睡眠时间不超过24小时。等到考试结束，林子安也没有精神开车回淅城，于是他订了一张高铁的头等座。
第二天下午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打车赶到了高铁站，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他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将行李放在行李架上，林子安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疲惫的手脚伸展开，柔软的座椅让他发酸的身体舒服了不少。
他侧头看着窗外的人流发呆，大脑因为长时间的高速运转已经彻底放空，他什么也没想只是视线无意识的停留在幸福的一家三口和小情侣的身上，心里不知何时被惆怅所胀满。
身旁的位置突然传来轻微的动静，林子安下意识回头，但他看清眼前的人时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江念朝他微微一笑，漂亮的眼眸里盛着水光，“子安哥，下午好。”
林子安微眯起双眼，“你怎么在这里？”
“放假了当然要回家。”江念眨了眨眼睛，递给他一杯蜂蜜柚子茶，“刚刚在楼下看见奶茶店。”
“不喝，拿开。”林子安脸上浮起不耐烦的神色，讽刺道，“大少爷回家不找司机送，自己来坐什么高铁。”
江念眸光微闪，脸上依旧带着甜甜的笑容，“开车要一个多小时，还是不麻烦吴叔了，自己坐高铁比较方便。”
他像是没有听见林子安的拒绝一样，将饮料放在了展开的小桌板上，还体贴的插上了吸管。
林子安斜了他一眼，江念则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还是公共场合，林子安也懒得再拒绝，他别开脸强迫自己不去理会身边的人。
他知道江念是故意的，但也拿人没办法，票是人花钱买的，要坐他拦得住吗？
好在城际高铁只有四十分钟，一眯眼睛很快就过去了，林子安心里膈应得慌，但还能勉强忍受。
也许是知道他心情不好，江念也不打扰他，林子安闭着眼睛休息，没想到浑浑噩噩中真的就睡着了。
他的脑袋在椅背上一晃一晃的，江念盯着他看了几秒，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往自己的肩膀上靠，他的动作很轻很柔，似乎怕将对方惊醒，在肩膀被物体压住的瞬间，他的内心被沉甸甸的感情所胀满。
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那偏浅的唇瓣，嘴唇并不干，柔软细嫩，江念缓缓垂下眼帘，心里一片苦涩。
这么好的一个人却被他搞丢了，他现在想要找回来，退路变成了连绵险峻的高山，在层层叠叠的浓雾中看不到出路。
他只能硬着头皮，拎着忽明忽暗的煤油灯慢慢地去寻找。
如果不这么做，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他必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才能压制住心中不断增长的占有欲。
江念将指尖贴在自己的唇瓣上，那残留的体温似乎透过薄薄的表皮渗入体内，给他心中摇摇欲坠的火堆添了几块煤碳。
作者有话要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69、Chapter69


“欢迎各位乘坐京X高铁......”
高铁报站广播响起, 林子安微微皱了皱眉头，紧闭的双眼轻颤着，看起来似乎睡得并不舒服, 江念轻轻推了他几下, 小声道：“子安哥, 要到淅城了，别睡了。”
“唔......”林子安含糊地嘟囔了一声, “啪”地拍开了他的手，“别吵......”
一个多星期都没有一次充足的睡眠, 现在他的眼皮像是被胶水黏住了，睁都睁不开。
江念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林子安了，自从他做的事情被发现后, 林子安面对他时似乎带着一层厚厚的盔甲，将他隔离在外边, 一步都无法靠近，他的心底不禁泛起层层叠叠的暖意，很想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
但是他清楚, 这只是一种妄想。
他缓缓垂下眼帘，又轻轻推了几下身旁的人，林子安在不断地骚扰下渐渐转醒，眼睛虽然睁开了，但大脑还是一团浆糊, 他靠在江念的肩头无意识地蹭了蹭，下一秒混沌的大脑总算清晰，他猛地坐直身子。
“到站了？”林子安掩饰性地问道，声音因为刚刚睡醒有些沙哑。
“嗯。”江念也不提刚刚的事情，拿起搁在小桌板上的饮料递给他, “渴了吗？来喝点水，就是冰有些化了。”
林子安没吭声，他垂眸接过柠檬柚子茶，含住吸管抿了一口，甜度正好，只是冰化了大半，味道有点淡。可是那股淡淡的甜冲过他还没来得及构建的防备，钻进了心里，他的心脏紧紧一缩又恢复了平静。
高铁进站以后缓缓停下，该站为目的地的乘客们纷纷下车，头等座基本没什么人，林子安起身准备拿行李，江念主动道：“我帮你拿吧。”
林子安直接伸手取下行李箱，拉出拉杆径直下了高铁，江念眸光闪了闪，停在半空中的手迟疑了几秒又慢慢地收了回去，在工作人员微笑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人群走出高铁站，一辆迈巴赫停在路边，和周围普通的私家车格格不入，路过的人总是不自觉地瞄上几眼，吴叔穿着整洁的西装站在车旁，看到两位时露出温和的笑容。
江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笑着提议道：“子安哥，我送你回去。”
林子安斜睨了他一眼，拎着行李朝吴叔点了点头，又径直地走向了面前正在等客的出租车，“师傅，去江苑小区。”
“好嘞。”司机将行李箱放进后座，又绕回了驾驶座，发动车子缓缓开了出去。
江念盯着出租车的影子，直到消失在拐角才收回视线，吴叔温声喊道：“少爷？”
“走吧，回家。”
林子安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没有人，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李璐丢出来的文件还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他跟林立杨联系过，但是没有联系上，估计是不知道又跑到那个深山老林里了。
回到家的第一周，林子安什么也没做，在家里狠狠地补了一次觉，直到第五天才从那浑浑噩噩的状态中缓过神来，他冲了个热水澡，哼着歌给自己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餐。
放在客厅的手机震了一下，林子安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在围裙上擦干净手拿起了手机，是高中班长发来的信息。
【下周日晚上有空吗？班里同学聚餐。】
林子安倒是没什么事，但他心里还是有些犹豫，江念和班里的同学并不熟悉，不一定会出席，好不容易放假不用再面对江念，他并不是很想再和江念碰面。
可是高中的同学和他相处的不错，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这次放假了才能聚一次，说不去也有些过意不去。
林子安心里纠结了片刻，突然笑了笑，江念又不是洪水猛兽，就算见面又怎么了？现在不碰面开学也躲不开，没必要为了一个人把自己的生活和外界独立。
【有空，在哪聚餐？】
班长办事很利索，没一会就把地址和包厢号都发了过来，林子安回了句“收到”，话题就此结束。
周日当天，林子安特地去了一趟常去的理发店里做了新的造型，穿上最近刚买的黑色风衣，里面是棉麻布料的白衬衫，下身黑色牛仔裤配深红色的长靴，干净利落又细节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