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音回房间快速冲了个澡,火速换上毛绒绒的睡衣,推开房门,蹑手蹑脚朝姐姐的房间走去。
走廊上的灯明晃晃的,而楼下客厅的灯已经被全部调暗,她大致揣测出姐姐应该是回房去洗澡了,于是紧贴着墙壁,一点点挪了过去。
她刚刚就闻到了。
——血腥味。
淡淡的,似有似无。
先前在车子内,姐姐身上抑制剂香水的味道着实有点重,以至于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这让她下意识警觉起来。
门是虚掩的,虞音飞快地钻进门后的阴影之中,看着姐姐低下头,利落地撩起了她的上衣。
血将绷带浸透,耀眼的红色晕染出触目惊心的图案,蜿蜒着四散开,像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昏暗的房间,没有开灯,与外头的亮堂行成对比。虞音显然还有些紧张,贴着冰冷的墙壁调整呼吸,急转直下的变化,让她对眼前一幕有一种不真切的感受。
她可以看见姐姐苍白的侧脸,微皱着眉,一双眼中透着清疏的光,带着微微冷意,情绪一如既往地被克制在眼底。
不动声色。
虞箫冷静地给自己换好药,然后放下衣服的下摆,将沾着血的绷带丢掉,开始专心冲洗自己的双手。
水“哗哗”流着,将血迹尽数冲刷干净,了无痕迹,仿佛无事发生。
“别躲着了。”虞箫擦干手,淡淡道,“出来吧。”
虞箫朝妹妹藏身之处望去,虞音的目光撞进姐姐深邃的眼瞳中,紧张得心跳都差点漏跳了一拍。
“怎么发现的?”虞箫抬了抬下巴,示意虞音过来。
虞音慢慢蹭到她身边,对上姐姐的眼神,下意识解释道:“我没有对你动用能力!我是闻到了血的味道……”
“不错。”虞箫看了她一眼,表扬了一句,“没有放松训练。”
虞音勉强笑了一下,虞箫将房间的灯打开,把门关好后,然后指了指身后的床,吩咐道:“既然你选择主动过来,上去吧,我们聊聊。”
虞音乖乖爬上姐姐的床,两人面对面盘腿坐着。虞音缩着脑袋躲进毛绒绒的睡衣里,她在虞箫面前完全被压制,没有办法表现出平时在外的轻松自然。
沉默了一会儿,虞音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你的伤?”
虞箫轻描淡写道:“回主星的时候撞见了叛军组织——夜幕降临,我们发生了短暂的交.火。”
虞音握了握拳头,沙哑着嗓子开口道:“继续说。”夜幕降临在她记忆中不过是二流组织,怎么可能会让姐姐受伤。
虞箫淡淡笑道:“这是官方的调查报道。”她低声道,“恨我的仇家有不少,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挑了挑眉,“你呢?”虞箫摩挲着下巴,目光中带着一点审视的意味,“这儿是首都星,但我观察过,对你的监视并不是很严密,“清扫者”做的更多的事情是保护。”
虞音:“我整天为了吃饱饭忙得团团转,哪有功夫做别的事情。”她挠了挠头,小声嘟哝道,“他们不知道我的特殊能力,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被邪恶科学家抓去实验室解剖研究的……再说,虽然《平等法令》早就推行了,但人们固有观念里,一个omega的发展向来有限。”她竖起食指向上指了指,“他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我猜。”
虞箫的声音充满了笑意:“听你这么说,应该是不生我气了。”
“才不!”虞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声音都高了几分,“我快要气死了!我再也不要跟你好了!!!”她作势就要下床跑回房间,虞箫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轻轻拉到自己身边。
虞音小小挣扎了一下,发现完全摆脱不了姐姐的制约,干脆选择放弃,坐在虞箫身边,眼睛却不自觉地偷偷打量她的侧颜。
和妹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虞箫显然不像在外那样锋芒毕露,连目光都好似要把人割伤一般。此刻的她,脸上带着极为纯粹的温柔,黑色的长发垂了下来,与她的肤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目光缱绻。
“我知道,你在生我气。”她说道,声音如清泉出涧,听得虞音的脸颊微微发烫。
虞箫苦笑了一下;“十多年都待在前线,没有办法好好关心你,更别提照顾了。”
她用力握住虞音的手,语气坚定。
“但我现在回来了。”
第4章
虞箫的房间很大也很简洁,以至于虞音身处其中时会有一种空寂零落的感觉。
平时房门紧锁,张姨没有权限进去打扫,每到周末虞音都会习惯性地进来收拾一下,通通风。
这儿严格来说,可以做半个安全屋。秘金属打制的墙壁,关上房门,会有极好的隔音功能。
纯黑色调的床上,虞音穿着的白绒毛睡衣很亮眼,她总算将脑袋探了出来,仰起头看着姐姐,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小期待:“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么?”
虞箫:“不走了。”她捏了捏妹妹鼓起的腮帮子,“我应该会在主星上停留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再调走,你也可以跟我一起走。”
虞音轻轻打掉她的手,撇撇嘴:“谁要跟你一起走啊。我在主星日子过得不要太潇洒。”
虞箫宠溺地笑道:“那就当是陪我,好不好?”她伸手将妹妹垂到眼前的发丝拨到耳后,拍了拍她的后背。
虞音眯起眼睛,小声抱怨道:“那好吧。”她极力表现出很勉强的样子,内心却雀跃起来,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虞箫见她态度缓和,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她下床倒了杯水,拿着水杯走到虞音身边:“把药吃了再回去。”
她目不转睛盯着妹妹苦着脸咽下药片:“我不在的时候你肯定没有好好吃药。”
虞音表示投降,抱着枕头向仰去,在姐姐的大床滚了一圈,看上去垂头丧气:“饶了我吧。这药我每次吃了就恶心。”
虞箫抚过她的发,虞音不由靠在姐姐的肩头,呢喃道:“姐姐……”
“我在。”
“这儿的病……”她指了指脑袋,又指了指的胸口,“真的可以靠吃药治好么?”
虞箫揽住她的肩膀,语气不由加重了几分,似在说服虞音又似在说服自己:
“会的。”
虞音靠在她身上,眷恋地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主星最醒目的标志——空中基地静静悬浮着,它的外表看起来流光溢彩,像是一座华丽的城堡。虞音却没有办法喜欢上这个建筑,哪怕这样的造物是帝国的骄傲,是最先进科技的象征,但它同样意味着帝国对每一个个体的监视和监听,这种随时可能被窥视的感觉让她一旦想起来就会觉得不舒服,也只有在进入安全屋的时候,她才可以稍微放松。
虞箫的怀抱很温暖。一如既往。
但她不能再沉湎下去了。
虞音扬起眉毛,提醒道:“时候不早了,我后天还有考试。”
“你需要复习?”虞箫一脸复杂。
虞音挣开她,顾左右而言他:“孤A寡O夜深在一张床上,多不好。”
虞箫下意识松开她,见虞音跳下床,趿拉着拖鞋朝门口走去,喊住她:“那考完有空么?”
虞音停住脚步,扭过头绽放出一个笑来,语气有些轻佻:“你想约我?”
虞箫看她轻笑的模样,不复曾经的羞怯,慢慢也适应妹妹长大成人后性格转变的事实。
她微蹙起眉,道:“秦时希望我可以和他女儿见一面……”
虞音挑起半边眉毛:“他哪个女儿?”
秦时是财政大臣,是普通贵族慢慢爬到高层的地方,前段时间才被提了爵,风头正劲。
“拥有继承权的那位。”虞箫想了半天,一时想不起那个女人的名字,“她应该就比你大一点。”
“他把女儿介绍给你……”虞音了然道,“是想你娶她。”
虞箫:“……大概。”
虞音手一挥:“他女儿是我学姐,是你的……”她一脸复杂地看着姐姐,“我记得她写过一首诗……来赞颂你的赫赫战功。”
虞箫:“……”
虞音饶有兴趣地看着姐姐有点尴尬的神情,众人口中的传奇人物如今穿着宽松的睡衣躺在床上,让她有一种时空错乱之感。这些年的平庸生活,让她几乎忘了自己的出身和幼时发生过的一些事。
“他们家……秦时他不就是靠联姻封爵的么?”虞音想了想,“他女儿……秦璐,长得不错,你可以看看。”
虞箫眼眸上扬,淡淡瞥了虞音一眼。
被姐姐这么一望,虞音才起来的气势又去了半分,蔫蔫道:“好吧,我刚刚是瞎说的。”
虞箫冷不丁开口道:“你可以陪我去么?”
虞音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你去相亲为什么要带上我?!”
虞箫简洁道:“我暂时没有成婚的打算。”
虞音暗戳戳观察她,心中燃起了八卦的火花,但求生欲让她强行压制了脱口而出的疑问。比如“Alpha特殊期是怎么度过的”,“抑制剂对人体有多大伤害”,“遇见仙人跳该如何脱身”等成年人话题。
虞音下了结论:“你是不是要我听取她内心的大概想法,然后再拒绝她。”
虞箫坦率承认:“是。”
“可我答应安然帮她试探林冉了。”虞音叹了一口气,“我就是个工具人。”
“时间冲突了么?”
“没有。”虞音摇头,“但……”她看了虞箫一眼,“但那天晚上我可能会很晚回来。”虞音紧张地快速说道,她觉得虞箫还有点把她当成小孩子。
虞箫沉默了一会儿,陷入了思考。
虞音瞧着她,那种获得许可才能行动的被支配感又回来了。
“保持通讯。”
虞箫点了头,因为失血而略显苍白的面庞浮现出一丝无奈,以至于词句中都带了叹息的意味。
虞音松了口气,满口应下后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
“呼……”虞音关上门,靠在门背上,心跳声在耳边清晰无比。
四肢完全冰冷,连带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将藏在手心没吃的药片扔掉,微弱的床头灯光照在她纤细的手背上,上面青筋凸爆,扭曲蜿蜒。
虞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病了。
无法压抑的心情,一种难以言喻的破坏欲,在类似自闭症一样的精神状态下,让她病态地对周围的一切都会产生破坏欲,并且抗拒和旁人发生真正的内心交流。
陷入了自我的逻辑循环之中,难以逃脱。
猛地咬住舌尖,直到口腔充斥着血腥味后,虞音才稍稍缓了过来。
这些药片……对她几乎起不了作用。长期的服药,使得药效愈发微小。
虞音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算着时间的流逝,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试图平息这种战栗的情绪。
虞箫的回归,将她从一个深渊拉向了另外一个深渊。毕竟,绷得太紧的弓弦,早晚都有断掉的那一天,但过度的依恋,早晚会让她做出逾矩的举动。
“小音,睡了么?”
她的房门被轻轻叩响。
——快走开。
“我有事忘了跟你说。”——走啊……
“我可以进来么?”
——我叫你走!!
虞音咬紧牙关,在被窝里面哆哆嗦嗦,努力把气喘均匀。
她不想姐姐发现她的异样。
虞箫不在的日子,她的夜晚总是这样一个人度过的。
状态不稳的发作时间不会有太大改变,持续时间也不会太长,只要忍受脑海中快闪而过的一些画面,然后将心中的邪念克制住,她就可以撑过去。
虞箫的声音有些焦急:
“关于你的病……医生刚刚告诉我,建议我接下来尽可能陪在你身边,不然可能会发生进一步变异。”
——我很好……不需要你的帮助……
她绝望地听见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不……
虞音无声地蠕动嘴唇,想喊她走开。
虞箫冲进门后第一时间来到虞音身边,想掀起她的被子。紊乱的信息素味道让她瞬间察觉到了异样。
虞音紧紧捏住被角。
这点微弱的抵抗在虞箫面前近乎等于没有。
被子被虞箫强行掀开。
“不!!!”虞音应激一般想扯回来,她的声音听起来撕心裂肺,震得虞箫一时有些失神,耳朵嗡嗡响着。
——不要……我不想伤人。
她的大脑……处于一种飞速运行的状态,远超她身体所能负荷的。惊人的运算速度和记忆力,还有彻底失控的精神状态,让她远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人畜无害。
虞箫摸到她冰冷的身体,像蛇一样的温度,类似于冷血动物的体温。
虞箫率先冷静了下来。
她按住虞音的双手,牢牢拘.束在自己手中。
“安静,小音。”
她冷冷道。
虞音还在试图挣扎。
“安静。”
她重复道。
声音像是刮过了玻璃,刺耳锐利。
虞音安静下来。
“乖孩子。”
她表扬道。
额头抵上虞音的额头,很烫。虞箫稍稍调亮灯光,撩起虞音的袖子。
白皙的肌肤上有密密麻麻的针孔。
虞箫看着她的手臂上清晰的血管,上面的针眼并不是很新,继续冷静地询问她:“安定,你多久注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