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你这人真是没一点良心活该被骂,我这分明是心疼你!”于烨气鼓鼓的说道。
“谢谢啊,不过不用。”林致一脸不以为然,“骂几句又不掉肉。”
“是不掉肉!”于烨听着这话不满意了,“但是每句都戳心窝子!一个个不知情的人在那指着你说你打假赛,他们知道个屁?我这个队友都没说你打假赛,一个个连比赛都没看过的跑来化身正义警察,我看着就来气!”
每次只要提到林致当年的事情,于烨就避免不了激动,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但是林致就是不愿意说,自己不说也不让别人说,还警告他如果说出去就绝交,这让于烨每次想起来都气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行了啊,我真不在意,要骂人他们还能骂得过我?”林致并非安慰于烨,当初刚开始打电竞的时候,行业内规矩没那么多,打游戏骂人常有的事,时常一边打一边开语音飞脏话,偶尔碰到实在垃圾的,键盘上打字骂人的手速赶得上职业写手。
“我知道你不在意!”于烨他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脸上表情黯然,“我只是在想,我拉你回TK是不是做错了。”
分明离开TK以后林致也活的风生水起,但当初于烨就是觉得自己要把林致叫回来,可如今叫回来了,发生这种事情,他就会想自己是不是不应该。
不应该把林致叫回来。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心中满满都是懊悔,可林致向来是破坏氛围的一把好手。
“得了吧你,差不多就行了,别自作多情,要不是我自己愿意,你以为你能叫得动我?”林致歪头说道,“还真给根杆子就顺着往上爬。”
一向如此,林致做一件事情,从来都是有自己的理由,他不偏袒谁的感情,回到TK也只是因为心里有遗憾,他知道,当年那场最后的比赛,他后悔。
“……”他就不该和这畜生谈这些,他就该早点认清楚,林致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你当我没说。”
林致轻笑,“没什么事我回去训练了。”
“去去去!”于烨摆手让林致离开,不太想和林致说话的样子,他点燃根烟,扭过头不去看林致,却听那个要离开的人说:“其实还是谢谢你。”
手中一顿,于烨愣了,“感谢什么?”
“没什么。”林致轻哼一声,就是不说明白,起身离开。
不说明白也没关系,毕竟,他们都明白。
“林致。”于烨叫住林致。
“嗯?”
“要不……”于烨有些犹豫,“我去和季柠夏说说你的事吧,这样误会下去也不好。”
握着门把手的手没动,牙齿咬合绷紧腮帮,林致胸中泄了口气,“没什么好说的。”
说着,拉开复盘室的门,走了出去。
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
身后传来椅子与地板摩擦的声音,“滋啦”一声,于烨站起身,“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出去多解释一句。”
无论如何,于烨都不能理解林致为什么不愿意解释一句,分明只要解释了,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原谅,不再遭受那些辱骂。
林致脚步一顿。
为什么?
“为了赎罪吧。”
别人原不原谅都不重要,可他不愿原谅自己。
千人唾弃万人辱骂,不过是,想让世人替那已经不能说话的人把所有话都说出来。
于烨手一颤,烟灰落了满地。
他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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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TK一楼季柠夏房间。
刚下训,季柠夏洗过澡躺在床上,拿着ipad看着今天训练视屏复盘,将几个失误性动作看了又看,默默记下等到明天训练的时候着重练习几遍。
人人都说他是天才,但是他也不过只是比别人多了些天赋,只有努力才是成功的必要条件,没有捷径。
等到复盘完,季柠夏想要睡觉,却还是忍不住点进微博。
热搜已经降下来了,但是话题里讨论的人还是很多,季柠夏翻阅了许久,忍不住拿着小号怼了几句,之后就更睡不着了。
这非他本意,他不想那么多人骂林致。
鲜少的,季柠夏有些后悔自己在直播里的冲动。
拉开床头柜的下层抽屉,里面只孤零零的放着一张鼠标垫,这张鼠标垫季柠夏用了许多年,从青训的时候就一直用着。
他记得自己当初拖了好多人才让林致在这张鼠标垫上签名,虽然签的跟鬼画符似的,但他依旧小心翼翼用了许多年。
季柠夏估摸着,林致大概自己都认不出鼠标垫上那几笔鬼画符是自己的签名。
十六岁时的他刚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年源源不断的记者来采访他,他们问他以后的目标是什么,可季柠夏却是茫然。
学习对于他来说太过轻而易举,让他觉得不过是顺手做的一件事,并没有太多成就感可言,所以他茫然,别人眼里大好的前程,季柠夏一眼望去却都是没有尽头的黑。
后来季柠夏去看了一场比赛,他一直记得那场比赛自己所看到的林致,站在台上的林致与队友抱着奖杯,眼中都是光。
好像那一瞬间,困扰季柠夏许久的问题解开了。
后来,他进入TK当了青训生。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林致被质疑打假赛,一句解释都没有后退役,TK濒临解散,季柠夏在这样的背景下,经过训练最终成为TK一队成员。
当初的他做梦都是与林致并肩赛场的模样,可如今真与林致坐在同一训练室,他却是不愿意的。
他从来不怀疑林致打假赛,但他不能接受林致一句解释都没有的退役。
鼠标垫放回抽屉,季柠夏看向窗外,起身离开房间。
于烨房间门被敲响,他未料到季柠夏会来找他。
“教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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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曾忘记自己当初来TK的初心。
为了林致。
第七章 化解
房间只开了床头柜上的小灯,被子掀开一角大概正收拾好一切准备睡觉,于烨三十岁了也还一直没结婚,住在基地里,房间里乱糟糟的,衣服搭在椅子上成个小山。
“柠夏,这么晚找我什么事?”于烨看了看房间里,没什么可以坐下的位置,拍了拍床,“要不你将就一下,坐床上吧。”
环顾一圈,季柠夏没坐下,将手里的本子给于烨,“这是今天训练出现的问题,拿过来给你看看。”
“啊?”于烨一愣,“好。”
没料到季柠夏深更半夜过来是为了这个,分明这东西明天给也是一样的。
“教练。”季柠夏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却犹犹豫豫地欲言又止。
这不像季柠夏的风格,季柠夏一向都是有什么话说什么话,直言不讳的。
“怎么?”于烨问道。
斟酌了一会儿,季柠夏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满脸别扭的还是问出了口,“林致他……没事吧?”
今天开会的时候林致和于烨在一起,应该也是说微博热搜的事情,季柠夏难免有些担心林致看了那些话会出点什么问题,毕竟,当初他被万人唾弃的时候,就直接宣布了退役。
当然,他也不是舍不得林致的意思,退役是林致自己的事情,但是不能是因为他的原因。
季柠夏自顾自想着,像是自我安慰一般,将一套说辞都安排好。
“他啊……”于烨看着季柠夏脸上隐约带着担忧的神情,轻笑道,“害,没事,那家伙心理承受能力好,骂几句又不掉肉。”
“嗯。”季柠夏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他好像就是来要个答案,听到林致没事自己也求个心安似的,于烨看着季柠夏转身离开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叫了句,“柠夏。”
“嗯?”
只听于烨叹了口气,“关于林致当年退役的事情,你听我说两句。”
想了很久都没说出来的话,其实在说出来的那一瞬间,也不过就是冲动一刻,没多思考,话就出口了。
“好。”季柠夏将本已经拉开的门合上,转身看向于烨。
气氛中带着凝重,于烨表情严肃,唇角微抿着,坐在床上背往前倾,手肘放在腿上,双手交叉着,大拇指磨蹭着指腹,“当年……不管你信不信,作为林致的队友,还是要告诉你,他没有打假赛。”
季柠夏沉默着没说话,看着于烨静静等待着下文,他从来没觉得林致打假赛,他更多的,是无法理解林致的退役,对于季柠夏来说,十六岁时林致是他的神,当神倒台的那一刻,他的信仰也没了。
分明是摔倒了再重新爬起来就好,可林致却选择了退役。
“他退役,也不是真的想离开赛场,而是迫不得已。”于烨话说到这,似乎想到了什么难受的回忆,闭了闭眼,“他没办法再当一个选手。”
“什么意思?”季柠夏有了些不好的猜想,皱眉看着于烨,语气中掺杂着几分
“就是他没办法再摸键盘的意思,别说比赛了,他连训练都没办法完成。”于烨几乎没办法不去回忆当年的林致,那时候的他状态极差,哪怕坐在电脑前都呼吸急促。
“他……”季柠夏想问些什么,却被林致打断,“最后一场之前,林致接到了医院的电话,他爷爷病危了……”
当年的情形很糟,那已经是比赛的最后一场,两队比分咬得紧,若是那一场没拿下他们就输了,临胜利就差一脚,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林致,环顾四周后林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将手机收好,转身上场。
可那一场林致发挥极差,比赛最后还是输了,在一片唏嘘中林致再次接到医院的电话,老人去世了。
“因为比赛,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或许你不理解,但是林致家里比较特殊,他父母离异,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去世,母亲改嫁以后也没了音讯,自小就跟着爷爷长大,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自那以后,林致便没办法再正常训练,最后迫不得已,只能退役。”
“柠夏。”于烨从回忆中脱离出来,“到现在,林致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他虽然回来了,但是他依旧无法原谅那个连爷爷最后一面都未见到的自己,就像他说的,他在赎罪。
林致觉得他有罪。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不理解,但我能说的也就这些了,更多的内情我没立场也不能说,告诉你这些也不是想让你同情林致,只是想说,林致能回来赛场不容易,我不希望你因为传闻的偏见而误解他。”
季柠夏始终未开口再说一句话,他沉默着,最后转身离开于烨房中。
他想,他需要消化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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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灯一夜未关,季柠夏坐在电脑前看着当年比赛的视频,当时林致的脸色已经很难看,分明那么明显,可这些年来他怎么就没看出来。
前所未有的,季柠夏有些埋怨自己的幼稚,这些年来深陷情绪的沼泽,连多一眼都不愿去探究。
还说什么喜欢,还说什么信仰。
他好像成了一个笑话。
季柠夏回想起最初看到林致时的模样,那时的林致身上有光,照亮了他茫然的未知,他又想起于烨的那些话,林致曾几乎无法训练,连坐在电脑前都困难,可这些天来林致每日坐在自己身旁,那键盘上操作的手法和熟练的技巧,又绝非是假的。
他几乎不敢想象,林致这些年是如何从泥潭中脱身,重新再回到TK的。
这该需要多少勇气。
季柠夏不敢再细想下去,他翻看着微博上那些对林致辱骂的言语,踌躇几度,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一条微博。
他还需要做些什么,更有力地说服。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啊……”季柠夏仰头看向天花板,长吁了口气。
屏幕上显示已经早上七点多,熬了一夜反而没有睡意,季柠夏起身去浴室冲了个澡,换好衣服离开了房间。
基地里其他人还没醒,冰箱已经被重新填满,季柠夏从里面拿出颗橙子准备榨汁,但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拿了两个。
橙汁分成两杯,季柠夏往自己那杯里多放了些糖,另外一杯犹豫了会儿,还是没放。
他记得早年采访的时候,林致说过不喜甜。
林致起得早,这些年他的作息已经被调理规律,现在哪怕晚睡,生物钟也没那么容易打乱。
他看着自己桌前那杯橙汁顿了顿,扭头看向季柠夏桌上,林致挑了挑眉,不知道小孩这是何用意。
“做亏心事了?”林致拉开椅子,看着季柠夏笑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季柠夏听着脸有些发热,低头没吱声,端起桌上的橙汁喝了口,默默戴上耳机。
反应实在有趣,林致勾了勾唇角,眉间眼梢都染上了笑意。
小孩这举动,就像是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献出来,说着,“我把我喜欢的东西分你一份”似的。
讨好的意味太强烈,林致虽然想不明白是何缘由,但怎么会不懂。
橙汁的酸甜味在嘴中散开,林致扬了扬杯子,“谢谢,榨汁技术不错。”
季柠夏这次终于开口,声音低低的,“你那杯,我没放糖。”
林致顿了下,嗤笑,“嗯。”
果然是小孩。
笨拙,但是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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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时发生的小插曲,除了季柠夏和林致以外,谁也不知道。
起来时季柠夏就看到外面天阴沉沉的,果不其然到了快中午的时候下起了大雨,雨滴落在窗上发出“啪嗒”的细响,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池一横的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