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知晓他所修之法情绪不能波动,感知它心神巨荡之后,口袋里纸人红芒乍现,就要不管不顾在白日显形。
沈亦棠轻轻按住震动的口袋,告诉阿瑶自己无事,转身看着身旁虽然沐浴在阳光中,可依然让人觉得不真实的夙任。
夙任身着月白色长袍,乌黑晶亮的发丝没有束起,随意四散在背后、耷拉在胸前,柔化了谪仙一样高不可攀的气质,阳光给月白色的袍子镀上了一层金边,宛若神邸。
沈亦棠妄图从夙任脸上看出为什么眼前的初见之人对自己影响如此之大,甚至已经到了可以坏自己的修行的地步。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我脸上有东西?”
夙任大大方方让沈亦棠看,修长苍白的手抹了一下泛着玉质光泽的脸,随意的问道。
“……没有,我只是想问你想吃些什么。”
刚才的举动确实有些失礼,准确的说,沈亦棠好像自见到夙任之后,就没有正常过。想要叫他的名字,却无从下口。
“夙任。”
“夙任?”
夙任点头,沈亦棠这才惊觉这是他的名字,他还以为他想吃‘夙任’……
“我叫沈亦棠。那就去吃那个好了……”
沈亦棠随手一指,居然发现自己指的是一家炸鸡店,正思量着第一次请人吃饭选这种地方是不是不太好,夙任大步一跨,已经走了过去,他也只能跟上。
第7章
中午饭点儿,炸鸡店多是一些蹭冷气的学生,几个人合伙点一杯冷饮,便可以心安理得窝一中午。
沈亦棠专门寻了个被绿植挡住的角落,不过好像效果不甚明显,夙任就像一个发光体,进门便抓住了了所有人的目光。闪光灯和快门的声音从沈亦棠进门一直到他坐下,没有一刻停下来过,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就连沈亦棠也不得不承认,每一帧的夙任都是美那么无可挑剔。
因着最近流行汉服热,也没人觉得夙任复古式样的长袍古怪,反到是一头乌黑晶莹的长发吸引了更多的惊叹。
“你有什么忌口?”
“你决定便好。”
夙任摇头,目光依旧不离开他分毫,搞得沈亦棠微微有些不自在,起身走去点餐台。
花花绿绿的LED菜单晃得沈亦棠眼花,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同样也是第一次和除了师傅之外的人一起吃饭,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点什么好。
师傅一直教导他不必追求口腹之欲,因为过分的执着有损他修行,再加上本就淡泊的性子,沈亦棠对于吃食,只要是安全能果腹就行,花名牌上浮夸的名字让他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您几位?”
脸上满是雀斑的前台注意到了沈亦棠,本着顾客是上帝的原则,强迫自己视线离开沈亦棠脸上的胎记,温和的询问道。
“两位……”
“那我推荐您这个套餐……”
还没等服务员指出是哪个套餐,沈亦棠便点头称号,拿出钱包准备付款。却没注意到店员推荐的是情侣套餐。
等待店员找钱的空挡,沈亦棠身边经过了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手里拿着一只甜筒慢慢舔舐着,粉红的唇不经意间沾染上一些红白双色的冰激凌。沈亦棠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看看哪种冰激凌沾在夙任唇上是什么模样。
“先生?先生?”
沈亦棠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了一跳,恰好店员拿着一堆零钱一脸疑惑的喊他。
“我要那个,两个。”
“哦!”
店员看到沈亦棠指着冰激凌,一副了然的模样,然后说道,“可是套餐里面已经包含了,您还要单点一份吗?”
“谢谢。”
沈亦棠接过被装满的托盘,果然看到两个粉红双色的甜筒,道谢之后便回到那个角落。
“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沈亦棠本就不是话多的人,把托盘放到小桌上之后,便低头吃那枚甜筒,夙任冷不丁的开口,沈亦棠一时没反过来他说的是在学校被欺负这件事。
“……还好,以前小,还会打回去,后来师傅说,其实这也是一种修行,是对心性的锤炼,于修心有益,也就不曾还手。”见夙任没怎么动,沈亦棠把托盘往他那边推推,然后接着说道:
“也是怪得很,先前不肯受一丝委屈的时候,麻烦天天不断,后来听了师傅的话之后,反倒是干净了许多。”
“你好像遇到了麻烦。”
夙任看沈亦棠吃的香甜,随意捻起那枚双色甜筒,慢慢吃起来。
沈亦棠觉察到夙任目光笑盈盈的扫过他右侧装着阿瑶的口袋,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同道中人。
“我是专业的,需要帮忙吗?”
咬了两口之后,夙任便把甜筒放回了原处,至于其他的则是一动未动。
“不合胃口?”还是他本就不需要吃东西?
夙任摇头,继续眼不眨的等着他,这是两人见面以来他做的最多的动作,就好像看不够一样。
“我要先走了,”沈亦棠抬头看看时间,午餐时间已经过的差不多,他要回学校上课,于是便开口向夙任告辞,欠身便要离开。
因为位子实在是紧张,保洁看到有人起身,立马过来收拾卫生,夙任随手扔出两片金叶子,同样起身。
沈亦棠:“…………”
“你这是……”
“付钱。”
夙任好像没有觉得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到是沈亦棠在保洁诧异的目光下捡起了那两片颇有些重量的金叶子塞回夙任手里。
“我已经结过了,再说……这也太多了。”
“那换我下次请你可好?”
也不知道步履匆匆的沈亦棠有没有听到,夙任含笑盯着远去的背影,直至不见之后才回神。
太久太久没有见到这个人,他一刻都不想让玄笙离开他的视线,哦,如今是沈亦棠了。
夙任像是想起了一些开心的事儿,眉眼都透着喜庆。
捏捏手里还带着沈亦棠体温的金叶子。夙任觉得自己还是先了解一下现在的世界为好,否则又要像刚才一样闹笑话了……
*
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沈亦棠睁开了清亮的眸子,同学们仍然是三五成群结伴走了出去,和往常不同的,也就是落在沈亦棠身上的目光陡然多了起来。
因为夙任的缘故,被所有人刻意遗忘的沈亦棠再次处在校园八卦的风暴中心。
沈亦棠浑然不在意周遭的变化,依旧等着人群走的差不多,才不急不缓的往出走。
夜风瑟瑟,明亮的月色打在有些孤傲的身影上,在周遭的喧闹中,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离着老远,鼻尖便闻到了一股悠远的桃花香气,沈亦棠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哥哥回来了!”
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忽然想起一声欢快的童音,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觉怀中一凉,一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热络的坐在怀里,冰凉的小胳膊紧紧环住沈亦棠脖颈,小白脚丫活泼的晃啊晃,在不甚宽阔的怀里打秋千。
“幼鱼今天有没有乖乖听话?”
沈亦棠爱怜的摸摸幼鱼毛茸茸的头发,脚尖一点便坐在了老桃树粗壮的树干上,把不安分的幼鱼放到旁边坐着。
“幼鱼今天很乖的!有认真打扫卫生!”
幼鱼黑石榴一样的眼珠亮晶晶的看着沈亦棠,像是求老是表扬的小学生。
“那哥哥要奖励你一下。”
说着沈亦棠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撕开包装之后才递给幼鱼。
幼鱼吃东西的时候很乖巧,双手捧着硕大的棒棒糖,细细的吮吸着,天真无邪的小脸上满是餍足的表情。
沈亦棠就这样陪着幼鱼,静悄悄的吃着一根棒棒糖,没有很多的话语,只是偶尔目光相视,有一股宁静和谐在流转。
“今晚上不是有的忙,怎么这么悠闲?”
丝丝红芒包裹住沈亦棠右手边的口袋,一枚巴掌大小的纸人飘了出来,满月下说不出的灵动。
“阿瑶姐姐!”幼鱼甜甜的叫道。
“乖乖一边玩儿去哦,姐姐有事要和哥哥说。”
化形而出的阿瑶身着淡色青衣,仿佛扎根在虚空中的一朵青莲,摇曳生姿。
阿瑶不知道什么时候顺了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素手一扬,雪白的毛团子边飞到了幼鱼怀里。
“呀!兔子!哥哥我能养吗!可不可以!”
幼鱼小心的抱着兔子,一脸希冀的望着沈亦棠,沈亦棠哪会有不同意的道理呢?幼鱼便蹦蹦跳跳抱着兔子去吃草了。
“这孩子也真是可怜……”
阿瑶怜爱的看着瘦瘦小小蹲在地上和兔子玩的开心的幼鱼,温婉的眸子中满是疼惜。
沈亦棠摇了摇头,把桃树枝干上一座雕刻的很是精美的小房子扶正,然后轻飘飘跳了下来。
他还记得初见幼鱼的时候是在三年前的一个夜晚,那夜的月色也如今天一样美好,幼鱼懵懵懂懂的出现在桃树下,胆怯的望着沈亦棠,含着泪唤了他一声“哥哥”。
幼鱼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不知道自己叫什么,除了“幼鱼”这两个字之外,一无所知。
刚见幼鱼的时候,他还维持着刚刚去世的模样,胸腹间鲜血淋淋,原本该是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
幼鱼魂体同样脆弱不堪,像是被人打散有重聚的模样,虽是有可能魂飞魄散,再入不得轮回……
虽然被沈亦棠收留,悉心将养,仍然是什么都不记得。
“也许不是他不记得,只是不愿意记起罢了。这样……也好。”
沈亦棠从兴奋不已的幼鱼手里结果已经失去了颜色和味道的棒棒糖,揉揉他软软的发顶,示意他该休息了。
幼鱼懂事的和沈亦棠和阿瑶道了晚安,抱着小兔子蜷缩在老桃树下睡着了。
“说来也奇怪,就算是我也不愿意在这株老树下长待,到是这个小子觉得舒服的紧。”
阿瑶指尖一尺轻纱飞出,缓缓落在同样小小的两只身上。
桃树辟邪,尤其是上了年岁的老树,更是邪祟的克星,而棺材铺前这一株老树更是活了无尽岁月,已经懂得修行之道,饶是鬼龄四千多岁的阿瑶离得近了都觉得不适,幼鱼却是没有任何感觉,相反的到是和这株老树亲近的很。
“幼鱼纯善。”沈亦棠顿了一下,眸中难得的闪过一丝怒气,“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居然会让他受此苦难。”
“噗!”
一声轻响之后,阿瑶素手间飞起一黑一红两只花蝴蝶。
“决定了吗?先找那一个?”
阿瑶昨晚吸取的阴气在那两只体内待了许久,已经沾染上那两只的气息,倒也方便了今晚上行事儿。
第8章
“我总感觉那个有实体的东西好像对那个叫尹楠的女孩子没有恶意,还是先解决那个女鬼吧,身上怨气那么重,应该是背了几条人命。”
沈亦棠思量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先去料理那个红衣女鬼。阿瑶闻言放飞了手中那只血色的蝴蝶,倏然血光一闪,蝴蝶翩然而去。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死人!为什么!”
沈亦棠和阿瑶一路跟着血蝶,一直到了城南白事一条街一间陈旧腐败的香烛铺子。刚刚站定便听到了里面有人在发生着争执,压抑的女声歇斯揭底的质问着,只是良久没有人回应。晦暗的铺子里一时再无声响传出。
沈亦棠和阿瑶对视一眼,在阿瑶精纯鬼气的包裹下,无声无息翻墙猫进铺子里日常居住的小院。
目之所及都是一些纸扎用的旧物,有些被雨水浸湿,散发着难闻的腐败味道,不大的院子只有正屋那小小的一间发出昏暗的红光,打在周围一堆新的旧的纸扎人身上,说不出的诡异。
沈亦棠一步一步走向小屋,控制着脚步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因着有阿瑶阴气环顾周围,只要不是修为高出阿瑶许多,也不怕被里面的人发现。
四方的房间被装修成了佛堂的模样,佛龛上供奉的“东西”足有半人高,被厚厚红纱遮住,佛龛前供奉着两只碗口大小的莲台,跳动着暗红色火苗。
光是这阵仗,也能猜测出里面供奉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且自踏进小院以来,沈亦棠鼻尖始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焦臭气,起先和外面腐败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还不是明显,只是越靠近佛堂越是浓郁,甚至窗棂因为天长日久的熏陶也已经浸染上了那股味道。
尸油。
阿瑶清冷的声音在沈亦棠心中响起,沈亦棠心中一凛,知晓她速来不喜这样的行径,回身一看,阿瑶清丽的容颜早已布满寒霜,流云水袖气势汹汹,蓄势待发。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
少女喃喃自语的声音在此响起,和先前歇斯揭底质问的声音一般无二,沈亦棠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柱子底下蜷缩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即使他夜视能力极佳也一时没有注意到。
回头给了阿瑶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沈亦棠有预感,下面的对话可能会解开这一系列事情的始末。
“桀桀……”
长久的沉默之后,佛堂里突然想起了两声怪笑,跪在佛龛前干瘦的人影终于是缓缓抬起了虔诚伏在地上的身子。
就像是长久未启用的机器,零件全都生锈顿住,一动骨骼便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