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殇被绑在献祭台上,太过魔幻的剧情,让他觉得刺激、惊恐、兴奋、忐忑,众多复杂的心情让他整个人都处于呆愣的状态,一张脸面无表情,沉默无声,僵便得似一尊雕塑。
但谁都不知道,他此刻的内心有多汹涌澎湃。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疯狂冲向了他的脑门。
肿胀针扎一般的疼痛,让殷无殇终于认清楚了这个梦幻的真相。
他的猫儿是青芜仙君?
哦!原来猫儿就是师尊!
他早就知道猫儿会变成人,只是他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师尊。
那个深不可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师尊。
***
苏白离哪里知道自己的马甲已经掉光了,掉得连底裤都不剩。
他带着满身血腥气,忍着想吐的冲动,飞快跃进了山坡下那一汪还算清澈的水坑中。
将全身上下洗干净后,苏白离抬眼才发现铲屎官已经醒了,蒙着眼睛的黑布也掉了一半。
苏白离僵了一下,铲屎官什么时候醒的?他应该没看到刚刚的人变猫吧?
苏白离对上殷无殇冷静的视线,见那一双漆黑的眼里没有半点惊诧,也没有起半点涟漪,顿时放下心来。
铲屎官是背对着他的呢,什么都看不到,怎么可能猜到猫儿就是青芜仙君呢?
况且他表情这么平淡,一点都不惊讶的模样,一定以为猫儿是青芜仙君带过来的。
苏白离放下心来,甩干净皮毛上的水珠后,顺着铲屎官的裤脚爬上了他的肩头。
“喵?”铲屎官,你没事吧?
殷无殇没说话,只侧头看了一眼猫儿,眼底深处波涛汹涌,面上却依旧风平浪静。
苏白离伸出爪子,用粉粉的肉垫拍了拍他的脸。
“喵?”怎么不说话?吓傻了吗?
感觉到猫儿的疑惑,殷无殇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没事,我很好。”
“喵呜∽”你没事就好,我扛不住了,要先休息一会。
苏白离也不管他听没听懂,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脸埋到铲屎官的颈侧处闭上了眼睛。
他真的好累!
当初听到消息不分昼夜就赶了过来,御剑一连两天两夜,这两天两夜他都没闭眼。
刚刚又智斗狐妖,真的是累得精气神一滴都不剩了。
苏白离趴在殷无殇的肩头,闻着铲屎官熟悉又好闻的气息,抓着他的领口瞬间就睡着了。
殷无殇却全身僵硬,背脊紧绷,甚至莫名其妙就默默红了耳尖。
从前猫只是猫。
亲也好,摸也好,闹也好,那都只是只猫。
可现在,猫儿成了师尊。
那个永远只能够仰望的师尊,此刻亲昵的趴在他的肩头,脸埋进了他的侧颈。
那轻微却又温热的呼吸顺着侧颈爬上耳廓,淡淡的寒凝香充斥满他的鼻腔。
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想到师尊趴在他的身上对着他耳朵吹气。
这简直是一个比梦境还要虚幻的场景,可是现在就活生生的出现了,而且是真实的。
殷无殇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跳得更快了。
不黯世事的少年哪经得住这折腾,一抹绯色顺着脖颈蔓延上耳尖,紧接着爬满了整张脸。
脑海中突然不受控的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殷无殇滚了滚喉结,只觉得一团烈火烧过他的咽喉,又滚过他的全身经脉,燃烧着他的四肢百骸,恨不得将他烧成灰。
诡异又旖旎的氛围在这个破败灰暗的山谷中荡漾。
整个山谷中安静无比,静到殷无殇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炙热又滚烫。
***
小半个时辰后,有人打破了沉静。
原来江小念被戚长老松开捆仙绳后,没见到师尊,担心之下又悄悄来了枫树前。
戚长老不放心他一个人来,于是带他一起上了涂灵山,上来后才发现枫树后被破坏的幻境。
见并没有大动静,江小念和戚长老才顺着山洞找了进来。
放开被绑在献祭台上的殷无殇后,江小念看着他肩头多出来的猫儿,疑惑道:“它怎么来的?”
殷无殇此刻掩饰的很好,可是内心却越发的波涛汹涌。师尊是这只白猫儿的事情,原来最受宠的江小念都不知道。
他脑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撒谎道:“师尊带来的。”
江小念没多想,他对这只猫也不感兴趣,只在山谷中四处找了找,见什么都没看到,不由又转过身来问道:“那只三尾狐妖呢?”
“被师尊赶跑了。”
江小念眼睛一亮:“那师尊呢?”
“师尊他……”殷无殇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肩上的猫儿,顿了顿又撒谎道:“不知道,可能走了吧!”
“走了?”江小念刚刚还闪着亮光的眼睛,瞬间落寞了下去,小声喃喃道:“怎么就走了?都还没多与我说一句话。”
在山谷里查探一番的戚长老走了过来:“三尾妖狐既然已经消灭了,那我们也该回去了,走吧。”
三人和多出来的一猫出了涂灵山。
因为狐皮已经猎到了,其余的任务也都完成了,这一次的历练也终于到了尾声,于是一行人陆续登上了回门派的飞行法器。
殷无殇刚踏上飞船,就有人盯上了他,不对,确切的说是盯上了他肩头的小白猫儿了。
那人就是无霜峰最小的女弟子陆小玥。
女孩子总是对这种太过可爱的小动物没什么免疫力,看了一眼就想要。
陆小玥也没多想,径直朝殷无殇走了过去。
“喂,江师兄,你的猫儿我好喜欢,可以送给我吗?”
陆小玥和殷无殇平时倒没什么交集,可想着自己是女孩子,长得又这么漂亮,让殷无殇把猫儿送给自己,应该不算什么过分的事。
殷无殇看都没看她一眼,也没有丝毫犹豫道:“不可以。”
陆小玥一愣,她被拒绝了?
她是无霜峰最小的小师妹,长得娇小可爱,平日里无霜峰的师姐师兄们乃至师尊都最疼她。
平时讨好她的人多了去了,一般人送她东西她都还看不上呢!
但是没想到现在居然被殷无殇拒绝了。
陆小玥眼睛一红,眼泪就哗啦哗啦的掉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受了无尽的委屈。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
无霜峰数十个弟子见到小师妹在哭,顿时一窝蜂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小师妹谁欺负你了?”
陆小玥觉得尴尬,但是又委屈,只能睁着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一直盯着殷无殇和他肩上陷入沉睡的小白猫儿,小声道:“我喜欢这只猫儿,我想要它。”
“哦,原来是这点小事,小师妹别哭,姜师兄来帮你解决。”
无霜峰其中一个叫姜楚河的弟子站出来,对殷无殇道:“把这只猫儿卖给我,你要多少灵石我都给你。”
殷无殇眼皮都不眨一下,冷漠道:“不卖。”
“那我用仙器跟你换。”又有弟子站了出来,垂眸看向手中的仙剑眼中有不舍,可是看着还在默默流泪的小师妹,他咬了咬牙道:“这是我新得的长虹剑,我就用它换你这只猫。”
殷无殇依旧甩给他两个字:“不换。”
“那你要什么才跟我换?”
“什么都不换。”殷无殇被他们纠缠的烦了,语气越发的冷漠。
陆小玥听完,哭得更伤心了。
最开始的那个叫姜楚河的弟子把心一横,恶狠狠道:“今天你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
“就是,”有人放出了第一句狠话,后面的人就开始肆无忌惮。
“我们小师妹看得上你的猫,是你的荣幸,你竟如此不知好歹……真是有眼无珠。”
殷无殇扬眉,露出一抹有些刺眼的笑,“我就是不想换,你们能怎么样?”
姜楚河嚣张道:“我们无霜峰出山历练的弟子有十三个,你现在就一个,你自己掂量掂量,是要猫还是要命。”
“要命……”
殷无殇的话才刚落音,无霜峰的弟子就开始笑了起来,果然要来强横的,这小子就是不经吓。
见他这么识相,姜楚河觉得有了面子,露出一抹笑,还不忘出来打圆场:“早这样不就好了,都是一个门派的人,何必闹得这么僵。”
殷无殇却又继续道:“也要猫。”
姜楚河的笑脸一僵,冷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
“我说,我要命也要猫。”
“那你就试试。”
殷无殇没再理他们,歪头想了想,怕等一下打架的时候,把肩头的猫儿甩出去,觉得还是放入胸前保险。
于是侧过头,将沉睡的猫儿小心抱起,拉开了外袍的衣领。
中途猫儿睁开了一眼,迷迷糊糊中见抱它的人是铲屎官,扬头往他脸上蹭了蹭后,又陷入了沉睡。
殷无殇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用大拇指在它软软的耳朵上捏了捏,才轻柔的将它放入中衣里。
安顿好猫儿之后,殷无殇抬头,刚刚满是温柔的双目中此刻被寒意侵蚀,手中的灵剑也出了鞘。
对于他的决绝,无霜峰的姜楚河一愣。
“你竟然真为了一只猫儿,准备跟我们十三个人作对?”
“有何不可。”殷无殇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战意。
他一直记得师尊对江小念说过的一句话,师尊说:有人故意添堵,若你做不到视而不见,那就不如死磕到底。
胜负不论,只求安心。
***
姜楚河见他如此不识相,也抽出了剑,语气中有不加掩饰的鄙夷和不屑:“以一敌十三?好,我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战斗一触即发。
殷无殇还没动手,无霜峰十三个弟子围成的圈子,却被另外一道强横的灵气给强行劈开了。
江小念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道:“以一敌十三多不公平,不如加我一个。”
姜楚河刚刚正在暴怒,结果转头见到是他,顿时有些虚。
众所周知,他是青芜仙君最宠爱的大弟子,未来落霞峰的继承人,别的什么人侮辱了就侮辱了,但是这个却不行。
“殷,殷师兄……”姜楚河扯着笑脸,讨好道:“殷师兄,你别误会,我们就是跟江师兄闹着玩。”
“怎么个玩法?”江小念饶有兴趣道:“说来与我听听。”
姜楚河马上避重就轻道:“是这样的,我们小师妹看中了他那只猫,想借来玩玩。那只猫儿只是普通的猫儿,但江师兄护的太紧,所以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点矛盾。”
“哦!原来是这样。”江小念笑了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他的琴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骨节修长的指节在琴弦上轻抚,一道琴音像风刃一般将甲板上的青石圆桌毁之殆尽,石头碎沫纷纷扬扬,被大风一刮,什么都没剩下。
江小念轻掀眼睑,冷着脸没头没尾的说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让我看见再有下次,碎的就不是这块青石,而是你们。”
这琴音若是真打在人身上,肯定会将人切成碎屑。
无霜峰的弟子一个个顿时被吓得惨无人色,只有姜楚河还稍微镇定,他壮着胆子问:“为,为什么?敢问殷师兄,我们错在哪?”
他不死心继续道:“而且江小念……江,江师兄他并不受宠,你为何要如此护着他?”
“错在哪儿?”江小念收了琴,行至那弟子面前,眼底的笑意愈发的冰冷。
“我落霞峰的人和物,还轮不到你们来轻视。”
“……哪怕他曾是个小杂役,哪怕他要护着的是只猫。”
江小念说话太过强势,修为和靠山都摆在这,无霜峰的人不敢再造次,连陆小玥都收起了眼泪,一众人低着头灰溜溜的退了。
殷无殇余光暼见他们走远,才盯着江小念道:“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江小念收起了那幅盛气凌人的模样,嬉皮笑脸道:“师尊护短。他说落霞峰人丁稀少,一草一木,哪怕是一只蚂蚁,他都要护好了。他不在这儿,那这任务肯定得交给我。谁叫我是你爹,呸!……谁叫我是你师兄。”
殷无殇眸光沉沉,神色有些复杂问:“师尊说的?”
“师尊说的。”
得到江小念肯定的回答后,殷无殇陷入了沉思,他默默回了房,将熟睡的猫儿从胸口抱了出来,塞进柔软的被子里。
然后自己独自一人蹲在床边,守着猫儿发呆。
……
刚刚江小念说的,师尊护短,一草一木,哪怕是一只蚂蚁,他都要护着。
那这里是不是包括曾经还是小杂役的自己?
当初在比武场上,师尊刁难林落那一幕,想必是有意为之吧?
这样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巧合。
林落让自己舔干净他的鞋,而师尊也会刚好这样刁难林落。
林落把自己罚去了面壁崖,而师尊也刚好将林落罚去了面壁崖。
这么明显的事情,亏自己当初还以为是巧合。
而且当初师尊还装作一脸陌生的样子,问自己是不是落霞峰的人。
想着师尊当初为了帮他出气,如此煞费苦心,现在回想起来倒是让殷无殇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吵醒了沉睡中的猫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