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制造他的过程中出过力的科学家们说，他意识的开始是在他启动的那一瞬间。
　　但是事实上他意识的开始要更早，比他们所想的还要早。
　　他记得他有意识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半成品，被放置在布满各种仪器的实验台上。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眼睛，他所有的器官都不存在，按理来说他应该不可能有意识，可他就是有意识。
　　他清楚的记得那帮科学家是如何研究他，如何在他的身体上添加一点又一点东西，促使他的最终成型。
　　他也清楚的记得，有一个人，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的傍晚都会来到他的身边。
　　他听见他身边的那些人说，他是因为这个人才能够被创造出来的。他是因为这个人才有了意识，才能够存活于世的。
　　他听见他们说他跟他的关系，就像是父亲与孩子。
　　他将他的一切给了他，就像是父亲将自己的基因给了自己的孩子。
　　在他被完成之前，他总是听到这样的话，而那个人也从来都没有反驳过。
　　虽然那个时候从来没有人意识到它的存在，但是那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它依旧有段在那个实验室里看着那些科学家的一举一动，并且等待着那些人所说的他的父亲的到来。
　　他很期待他的，尤其是当他见到那些科学家是如何对待他们的孩子后。
　　他看见那些在工作中一丝不苟的研究他，费尽心血的制造他的科学家们，在看见他们的孩子时，露出了愉快，还有欣慰的笑脸。
　　他看见那些孩子被他们的父母抱起来，在他们的怀里笑着，也听见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喊父亲母亲。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所谓的父爱母爱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家庭和父亲，他只是觉得那样的环境太过温馨，太过羡慕。
　　后来他就想他会不会也能够成为那些孩子，也能够像他们一样被人拥抱，被用那样的笑容看着。
　　但那一直这样想，一直这样等，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似乎快要成型了。
　　他发现他真的就像他期待的那样，变得像个孩子，像一个正常的人类孩子。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以为，他也能实现他的梦想，像那些孩子一样，拥有父亲家庭过着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当他真正的醒来有了知觉的时候，他却发现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变了个样子，不再是像他想的那样。
　　那些科学家并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人看待，他们说他是这个世上最伟大的发明，是这个世上最高的科技成果。
　　他们说他是人类科学的结晶，是将要被载入史册的成就和发明。
　　他们迫切的想试验他调试，他们想看他究竟能够做到怎样的程度。
　　说实在的，那个时候他头一次觉得恐惧和害怕。
　　他发现他忽然就不认识他所看到的那些科学家了。
　　他不仅没有看到他所期待的他们对他们孩子时的笑脸，甚至也没有看到这些科学家夜以继日的为制造他而努力时的脸神色。
　　蛋蛋只觉得他们的神色好可怕好恐怖，就像是想要把它给生吞活剥了一样，只让他无比的想要求救。
　　后来他懂了许多事，真的完成了很多东西的时候，他才知道他当时所看到的神色叫做贪婪。
　　可那也只不过是个后话罢了。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人工智能，他也能感受到人类或者生物所能感受到的那种惧怕。
　　所以在感觉到怕之后，他既然本能的就想到了求救。
　　蛋蛋原先抱有希望的那些科学家，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让他觉得害怕的神色，所以他本能的就将希望放在了那个被所有人称作是他父亲的人身上。
　　或许真的像是那些文学作品的句子，一般像是命运的指引，他所求救的这个父亲真的在他害怕的时候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可也仅仅是一句话罢了，仅仅是一句话，就打灭了他所有的希望，打消了他所有的念头。
　　他始终都记得卡洛斯所说的那一句，他只不过是人工智能罢了。
　　但那早都忘记了，卡洛斯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的这句话，是有科学家问他的时候还是有科学家，然后他给他取一个名字的时候。
　　他忘了，通通都忘了，只有那句只不过是个人工智能吧，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底。
　　他只不过是一个人工智能，所以他不配有父亲。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所以那些科学家也不会对他笑，他只不过是他们所制造出来的一件作品，一个科学技术的结晶。
　　谁会对一个作品微笑呢？谁会对一个科学技术的结晶产生感情呢？所以我会把一个连人都不算的东西当成孩子呢？
　　那是蛋□□一次触发了自己的检索功能，让他将人工智能所代表的意思，江卡洛斯话语的意思，理解的无比痛彻。
　　所以他们一直都知道，一直以来从头到尾卡洛斯都跟他说的清清楚楚。
　　拎不清的是他自己自作多情，妄想了也是他自己，他自始至终都是作为一个人工智能诞生的，他永远也不可能也不会成为人类。
　　他知道这件事无比深刻的认识这件事，却还是选择了自我欺骗，却还是选择怨恨卡洛斯，来减少自己内心的痛苦。
　　其实说实在的，或许这个世上应该没有比蛋蛋还要怨恨自己的存在。
　　他既不能做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也不能做一个是实实在在的人，所以他才困在虚无缥缈的怨恨之中，无法自拔。
　　但是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既然有一天在这样的时候，他听到了另外一个让他无比欣喜又不敢接受的答案。
　　卡洛斯竟然说，他从来都没有把他自身当成人工智能，所以从他接受他被复刻的那一天起，他就是把他的复刻版当成自己的孩子的。
　　这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就像是做了一个无比美妙的梦。
　　蛋蛋这辈子，甚至连做梦都不敢想象，卡洛斯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又惊又喜，既回不过神也说不出话，只能呆呆的坐在原地，等卡洛早已走远了，才渐渐的回过神来。
　　“伊格尔”，蛋蛋指了指早已关上的门又指了指自己，“你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了吗？他说我是他的孩子？”
　　“是啊”，伊格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他说你是他的孩子。”
　　“他不会是骗我的吧”，蛋蛋高兴了一会儿，又突然跳了起来，“又或许他根本就不是卡洛斯？卡洛斯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怎么可能认为我是他的孩子？”
　　“是啊”，蛋蛋似乎突然就想通了，“他肯定不会是卡洛斯，一定是别人假扮的。卡洛斯才不会说这样的话，他只是把我当成了她的光呢，我在他眼里跟其他的人工智能没有任何区别。
　　“我们现在都遇到了这个肯定是假的，他肯定不是真正的卡洛斯，要不然他说不出这种话，他不可能会说这种话。”
　　蛋蛋越说越确定了这个观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说法是正确的，他们肯定是碰到了骗子，他们肯定是遇到了假的，卡洛斯真的卡洛斯，绝对不会像这样说话。
　　他一直以来都想要卡洛斯承认自己是他的孩子，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那么多年卡洛斯都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这个时候说变就变了，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就在蛋蛋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时，一旁的伊格尔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当年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怎么会这么像卡洛斯。”
　　“你这是什么意思”，蛋蛋愣住了，他从来没有听过伊格尔用这种近乎叹息口吻的跟他说话，“我像卡洛斯，怎么可能，我可一点都不像他。这句话你要跟卡洛斯说，会被他笑死的。”
　　“蛋蛋，从以前我就很想问你一句”，伊格尔说，“你有没有亲口听到卡洛斯亲口说过你不是他的孩子？”
　　“怎么没”，蛋蛋话说了一半就沉默了，他似乎真的从来没有听见卡洛斯亲口说过这句话。
　　甚至连他只不过是人工智能这句话，都不能完完全全的代表卡洛斯否认自己是他的孩子。
　　因为卡洛斯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是人工智能，他一直都承认自己是人工智能这件事。
　　哪怕他一直都在以人的身份去做事去娶妻生子，征战四方，但是他真的从来从来都没有否认过自己是人工智能这件事，一次也没有。
　　“其实你跟卡洛斯很像，都对自己的意见特别执着，并且能将自己的观点影响到他人。有些时候你们甚至能将一些东西引发到相反的位置去，就好比现在。”


第100章 拉格朗日13
　　“你跟卡洛斯说到底是很相像的。”
　　伊格尔坐在椅子上, 缓缓的叹了口气，“在我来找卡洛斯之前的两三天，我就已经恢复了有关你们的任何记忆, 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立刻来找你们,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说完, 他转头看向蛋蛋，只见他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他这样的问题。
　　伊格尔瞧见他这副样子便笑了起来，伸手抚平了他微翘起的头发, “倒不是觉得没有必要来找你们。我只是将我痴傻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的思考了一遍, 思考我跟卡洛斯的关系以及他跟你的关系。我在想我到底应该如何对待你们。”
　　“你自己也知道”, 伊格尔说，“我们之间互相隐瞒的太多，所有的身份关系都是混乱的，难以理清的。”
　　他们的关系既不像正常的夫妻，也不像父母与孩子, 更加不像人类和光脑。
　　同蛋蛋的困惑一样，伊格尔也搞不清楚，卡洛斯究竟是如何看待蛋蛋。
　　他把蛋蛋当成光脑来使用，可他对待蛋蛋的行为举止却始终显得无比刻意, 就像是故意浇灭蛋蛋的所有希望，迫使他承认自己是人工智能一样。
　　可就是这样，伊格尔才会觉得奇怪。
　　人是不会在意自己所使用的物品究竟有没有所谓的意识的，对人而言, 物品就是物品，从头到尾都只是满足人需要的存在罢了。
　　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主人让光脑认识到自己只是光脑的事情，因为光脑就是光脑, 没有人会在意光脑会想些什么。
　　所以从一开始，卡洛斯所做的事情就跟他的说法相悖。
　　他刻意让蛋蛋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光脑的行为，本身就是在说，他不认为蛋蛋是作为物品的光脑。
　　就是因为不认为，他才会去逼迫一个光脑承认自己只是光脑的事实。
　　这种行为和意志相悖的表现，不仅体现在卡洛斯对蛋蛋的态度上，也同样体现在蛋蛋对卡洛斯的态度上。
　　蛋蛋的所有的行为举止，似乎都是在表达自己对待卡洛斯的痛恨，让人觉得，他只是因为打不过才留在卡洛斯的身边，每时每刻都恨不得他去死。
　　可是当伊格尔头脑清醒地捋清过去时，他才发现蛋蛋的感情似乎要更复杂。
　　与其说他怨恨卡洛斯本人，倒不如说他从头至尾的，都只是怨恨卡洛斯对他的态度。
　　他心里对待卡洛斯的感情应该是憧憬的，孺慕的，就像孩子看待自己的父亲。
　　可他的行为举止却始终跟他内心情感相悖。
　　这种极其别扭的处理模式，实在是像极了卡洛斯。
　　处在这场谈话焦点之中的主人，此时并不知道这初次见面的两人对他的看法。
　　他只是在四处打量这座飞艇，心中暗暗的吐槽起他这位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兄弟，那奇怪而又独特的审美。
　　他那没有半分亲缘关系的艾伦希尔苏醒的比他要久的多，也比他先履行了自己的责任，在世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
　　在这些年里，他根据当初建造他们的那些人所设定的核心和准则，一直在不断的进行着自我升级，如今怕是已经达到了当年的科学家所无法估计的地步。
　　这种升级对他们这样的人工智能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毕竟一次又一次进阶所带来的力量，要远远高于当初他们所设定的最高水平，早已让他们达到了彻底摆脱人类控制的地步。
　　可是凡事总是有利又有弊，好运有时候也会变成灾难。
　　他们这些人工智能所被创造的时候，科技并没有达到真正的巅峰与顶尖，所以当他们突破巅峰进化的时候，他们的身体很可能会承受不住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如果运气稍微好一些，这又只不过是关机重启的小问题。用人类的话来形容大概就是失忆，变傻，混乱和精神分裂。
　　当然了，说到这里这些只不过是小事，它只影响机体本身，而不影响其他人。
　　可是如果运气差一点，就会引发机体的自爆。以他们机体所蕴含的力量来说，这场自爆所带来的影响，大概不会亚于人类所说的宇宙大爆炸。
　　他们要是炸了，便是真正的宇宙和平。
　　说到底，他们这些人工智能与人类的本质到底还是有着诸多的区别。
　　他们是人类所创造的最精密的仪器，哪怕有着极优越的性能和世上无与伦比的中枢系统，却也还不能比得上作为市场最精密仪器的人类本身。
　　所以他们一旦遭遇重大伤害，重大灾难，就无法像之内那样实现自我消化情绪，也无法对大脑下达命令，迫使自己忘记这段事情。
　　他们能做的就是牢记着重大伤害之中的每一个细节，时时刻刻，日日不忘。
　　在漫长的时间中，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最终根据运气来赌自己究竟是开机重启还是宇宙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