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摘,你的眼睛受不了。”
魏楠诀的声音让他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眼前才恢复光明,第一眼便看到魏楠诀青色的胡茬和疲惫的双眼。
“你几天没睡觉了?”沈慕之的嗓子哑得厉害。
“我睡过了。”
沈慕之压根不相信他说的话,这时候护士和医生都来了,拉着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次。
“病人身体没有问题,可以办理出院了。出院后不要过度劳累,否则会旧病复发。”医生在检查表上勾画着,一边说道。
沈慕之笑着对医生点点头,医生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我昏迷几天了?”
“三天。”
“遗体带出来了吗?”
“还差了几具,但我们实在没有余力去找了。”魏楠诀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王顺已经把奖励给我了。”
沈慕之没有打开,怔怔地看了几秒那盒子,道:“能给我吗?”
魏楠诀刚要递到他手上,突然停住了动作:“给你可以,但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沈慕之偏头:“说。”
魏楠诀道:“赤咎是谁?”
沈慕之心中一震,道:“我不要了,你留着吧。”
魏楠诀眼神移开,看着手上的盒子道:“好,你先休息,我去办出院手续。”
他掩上门,缴费的路上不自觉地捏着盒子,等他回过神来,两道红痕已经深陷在肉中。
本就看不清沈慕之对他的心意,本以为一片真心能换得冰雪消融,没想到在沈慕之昏迷的时候,嘴里叫着的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
“魏先生,真巧。”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柳叶站在旁边,手上提着一个果篮,笑盈盈地看着他:“我来看沈先生。”
魏楠诀点点头,他们几个从墓里出去后,柳叶三兄妹已经等在墓道口了。
听柳叶说在神道中了机关后,他们三人竟然被送到了从墓道下来的耳室旁边。他们不敢多留,直接想了个办法从掉下来的地方原路返回了。
两人上楼时,沈慕之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看到柳叶后他愣了一下,随即又埋下头整理。
魏楠诀说出那个名字后,他一直处在这种游离的状态中,此时看到柳叶,也提不起兴致与她多谈。
魏楠诀提着东西走在前面,柳叶手上还拿着果篮,与魏楠诀并肩而行。她时不时转头与魏楠诀说话,阳光打在两人的侧脸上,很是美好。
沈慕之把视线移到脚下,埋头跟在两人身后往停车场去。
“把我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单元楼下,沈慕之伸手去拿果篮和行李。
魏楠诀没说话,径自将东西放进电梯里。两人间像隔了一层山,谁也没看谁。
被魏楠诀履行公事般送到家后,沈慕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赤咎的事,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魏楠诀深深地看着他,似乎要将人映入眼底。把沈慕之圈在玄关和自己中间,确定无路可退后,轻轻覆住他的嘴唇。
沈慕之挣扎了一下,遂即被抬着下巴,加深了这个吻。
魏楠诀搂着他的腰,察觉到手上的重量越来越重,面前的人已经腿脚发软,撑着他的肩膀,勉力站着。
他轻笑一声,终于停下来,沈慕之的脸颊好似绽开了一朵蔷薇,红到了脖子。
“好好休息吧。”
替沈慕之关上门,心中那扇装着嫉妒、欲望、恐惧的房间也被关了起来。不管沈慕之曾经发生过什么,爱过谁,对于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至少现在,让沈慕之心跳的人是他。
走下楼,柳叶还等在车边,撩了撩头发笑道:“魏先生,请我喝杯咖啡吧。”
柳叶长得很普通,但却意外地吸引他人的目光。不少男人偷偷地举着菜单,将视线驻留在柳叶的脸上,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好像没注意到那些目光,向服务员要了一杯纯净水。
魏楠诀蹙眉道:“我记得你让我请你喝的是咖啡。”
柳叶笑得眉目舒展,眼中带着一丝妩媚:“我喝不惯那玩意儿。”
魏楠诀道:“柳小姐,直接开门见山吧。”
柳叶顿了顿,道:“王部长奖励给你的那根针,你带了吗?”
魏楠诀忍住往口袋看去的念头,谨慎地回答:“没有。”
柳叶身体往前倾,十指交叉撑着下巴:“魏先生,你不用警惕我,我并没有想要那个东西的意思。”
不想要奖励,却参加了比赛,除非柳叶再抛出一个理由,否则这个牵强的解释,魏楠诀根本不会相信。
柳叶看出他的不信任,继续道:“魏先生看到那根银针的时候,有没有哪里感到不适?”
魏楠诀心中震惊,他之所以想将银针拿到手,就是因为看到它时,胸中气息翻滚头痛欲裂。可是这件事他连沈慕之都没告诉过,柳叶又从何得知?
柳叶没指望魏楠诀回答,凝视着他道:“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直到那天在卯云山,我才确定你是我要找的人。”
第94章 青山有雪狼2
点苍宗只是万家争鸣的修仙时代里毫不起眼的沧海一粟。然而就算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宗门,对于普通的老百姓而言,也是高高在上的神仙。
赤咎是宗主苍渊海下山云游时收养的一个孩子。
特殊的身份让他在点苍宗享受了一段时间的特殊待遇。
师父的悉心教诲,师兄弟的关照,外门弟子的恭敬,源源不断的仙丹和任凭借用的法宝。
然而这一切都在进入点苍宗的第一百年戛然而止。
整整一百年,还未修炼到炼气第四层的内门弟子,他是头一个。
进入第三层以来,不管灌下多少灵丹妙药,不管学会多少私藏的修行法术,吸纳的天地灵气都会像灌进耳朵里的风,怎么进,还怎么出。
苍渊海对他这根朽木彻底失望了,随之而来的是骤然倾塌的地位。
本以为自己会这样碌碌无为的老死在点苍宗,赤咎却因为一条遍体鳞伤的白色小兽改变了命运。
这只被巡山弟子追逐的小兽撞到他的脚下,雪白的皮毛像一条舒适地绒毯,似狗非狗。
只是上面的血迹有些碍眼。
赤咎于心不忍,将小兽带了回去。
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他,原本就是个开朗活泼的人,只是掌门对他失望后,巨大落差下,他开始封闭了自己的内心。
他依旧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寿数终结。
他日日夜夜地打坐,小兽就蜷在旁边舔爪子。
他念读心法,小兽就竖着耳朵认真的听。
赤咎憋得狠了,开始慢慢和小兽说起话来。小兽歪着脑袋,如墨玉的眼睛看着他,用爪子抓了抓脖子,然后拱到了他的怀里。
就这样过了十年,赤咎终于想起来要给小兽取个名字。
小兽用爪子扒着赤咎的书。
“柳?”
小兽又换了一个位置。
“楚?”
赤咎摇头道:“柳楚不好听,不如叫柳楚楚吧,听起来像个姑娘。”
小兽和他生活了十年,已经能听懂人言。它知道,赤咎有个在意的女人,住在另一个山头,名字叫刘楚楚。
每次刘楚楚给赤咎送例奉时,赤咎的眼神都会变得格外专注。
小兽点点头,它本身是没有性别的,如果赤咎喜欢柳楚楚姑娘,那它就是柳楚楚。
柳楚楚越来越通人性,兽身也越来越庞大,小小的房间逐渐容纳不下它。
赤咎只好把柳楚楚放出来,让它窝在屋子旁那棵大树下,编了一个草篓,为它遮风挡雨。
赤咎有一条雪白的巨兽,这件事没过多久传遍了点苍宗。
常人来眼中只有震惊,而见多识广的长老来后,眼中更多的则是恐惧。
柳楚楚不是一般的兽,它是绝迹于雪域的妖兽,吊睛冰纹雪狼。它眉骨上有一道隐隐发光的痕迹,正无时无刻地昭告着,它是灭门的祸水。
吊睛冰纹雪狼是不可多得的坐骑,召唤风雪的能力能日行万里。锋利的爪牙像尖锐的冰锥,它同时也是修仙之人都想拥有的利刃。它的皮毛、鲜血、骨头、眼珠,是制作高阶法宝和丹药的不二之选。
点苍宗只是泯泯众生中的沧海一粟,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点苍宗无法承担拥有一只吊睛冰纹雪狼的风险。
很快,这件事被传了出去。
某日,苍渊海告诉赤咎,如果不向圣宗交出吊睛冰纹雪狼,整个点苍派就会在顷刻间覆灭。
柳楚楚躲在赤咎的脚边瑟瑟发抖,赤咎闭上眼,第一次那么渴望自己拥有无上的实力。
然而连苍渊海都害怕的人,他又有什么办法去抵抗。
“再给我一天时间。”他对苍渊海说。
那天晚上,他头一次没有修行,点苍宗每个人的脸和柳楚楚墨玉色的眼睛不断地在脑海中交替浮现。
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在点苍宗的各个山头燃起,圣宗已经等不及了。
塞翁之意不在酒,圣宗要的不只是吊睛冰纹雪狼,他们还要整个点苍宗的法宝、功法、丹药、财富。
柳楚楚第一次显现出实力,拖着赤咎千里疾奔,圣宗的人紧随其后,不紧不慢地追了三天三夜。
对圣宗的人而言,一只没有成年的妖兽,一个炼气三层的毛头,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追逐游戏。
绝望逐渐浮现在一人一兽的眼中,柳楚楚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不远处,一片灼热的岩浆涌动,黑雾将这片区域罩在其中,赤咎浑身发抖,即使隔着这么远,他也能感觉到那片黑雾中隐藏的东西,死亡。
圣宗的人终于不玩了,赤咎身后那个代表着危险的小点越来越近。
他指着那团涌动的黑雾,大声道:“去那里!”
柳楚楚在发抖,兽对危险的敏感程度远比人高,但赤咎的话音刚落,它就如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像死亡扑去。
圣宗的人大喊:“那里是魔窟,去了必死无疑。你只要归顺圣宗乖乖把吊睛冰纹雪狼交上来,我饶你一条小命。”
赤咎轻声说:“别管他,进去!”
紧接着黑雾迷住他的眼睛,他紧紧抓着柳楚楚脖子上的毛,身体被灼烧着,岩浆似乎灌进了胃里。
他感觉自己沉到了地心深处,身体已经粉碎成一片一片的肉块,无休不止的岩浆在侵蚀着他的神经。世间仿佛再也没有快乐的事,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疼。
他生平第一次对魔气有了清晰的概念。
意识飘离中,他感觉到柳楚楚衔住了他的一只手,这只妖兽还在发抖,但衔住他的瞬间,似乎轻松了很多。
在这个地狱里,在折磨停止之前,他们是唯一的依靠。
山中无日月,不知过去了多久,魔窟里一块黑石裂开,从中走出一个白色长发的年轻人,眉心有一道剑口般的红色痕迹,浑身的戾气浓稠得凝结为血色。
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另一块大得像小山一般的黑石,轻轻一划。
小山轰然坍塌,吊睛冰纹雪狼露着利齿对天长啸,大地开始震颤。
庞大的妖兽凭空消失,柳楚楚化身成一位女子,对着赤咎轻轻鞠躬。
她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个艳色绝世的笑容:“恭喜主人恢复魔子之身。”
两人说话间,几只面目可憎的魔物悄悄地聚了过来。
一道黑影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扑到赤咎身上,在下一个瞬间化为散落的灰尘。
赤咎也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右边的犬牙咬在下唇上:“我们杀回去。”
一百多年的苦修,无法吸纳的灵气,原来他不是无法雕琢的朽木,而是被封印的魔子。别人修仙他修魔,自然会格格不入。
不管当初封印他的人是如何希望魔子不再现世,然而决定星天旋转的天道,往往是最大的巧合。
魔子现世,生灵涂炭。
第95章 青山有雪狼3
赤咎,这个名字最近出场率真高。
魏楠诀自嘲地笑笑,才从沈慕之那里听到这个名字,醋劲还没褪柳叶就扑上来补一刀。还有柳楚楚,他和沈慕之被困在纪云峰时,见过一个叫柳楚楚的女人。
这些片段七零八落地浮在他脑海中,被一根透明的丝线串着,慢慢合在一起。
这个女人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平静得就像刚讲完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魏楠诀没什么表情:“你不辞辛劳地找我,不会只是为了给我讲一个故事吧?”
“我就是柳楚楚。”柳叶说。
魏楠诀心中被一阵天雷轰顶,雷得外焦内嫩,语气平淡中带着嘲讽以及配合疯子演出的坦然:“柳楚楚,你知道纪云峰吧?”
柳楚楚笑道:“纪云峰上的柳楚楚也是我,我可以变成任何模样,只要我愿意。”
魏楠诀无话可说,只能用最伤人的疑问句平静地表示自己的愤怒:“你多少岁了?”
柳楚楚道:“记不清了,一万岁出头吧。”
魏楠诀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只能维持着冷静的形象。他和柳楚楚中必然疯了一个,本来他觉得是柳楚楚疯了,但突然想起沈慕之昏迷时喊着赤咎的情形,魏楠诀瞬间觉得自己也一定是疯了。
他顿了一下:“你为什么在找我。如果我没记错,至今为止我只活了二十六年,应该不是一万多岁的老妖怪。”
柳楚楚笑起来,平凡的脸突然显得妖冶:“你的确不是一万多岁的老妖怪,不过我却找了你一万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