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所有纷乱的点连成一线。
佐隐终于明白。
先前盛典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
是在布鲁赫族宫殿外, 听到那句被他忽略的‘该死’带来的熟悉感。
......
似乎是不满于他的缄默, 祁宴蓦地收敛了笑意, 沉下脸朝他逼近。
若有似无的蔷薇芬芳随着他的靠近袭来。
佐隐喉咙滚了滚。
手心里宛若还残留着先前祁宴舌丨尖划过时的触感。
柔软微凉。
然而还不等佐隐想要询问出声, 就见眼前的人忽然皱了皱眉,“啧”了一声。
语气中透着嘲弄的意味。
旋即祁宴眸中红芒逐渐黯淡, 换为幽深的黑眸, 缓缓阖上。
佐隐有片刻愕然,但第一时间还是伸出手将倾倒下来的人接住。
随后就有些不知所措。
...
脑子里闪过的首个念头就是。
好轻。
手掌下被他揽住的腰很细, 带着些柔软。
佐隐突然想起, 祁宴的唇瓣似乎更为温软。
贴在他掌心时......
抛开无数杂念, 佐隐垂头看向怀里的人, 眸中神色几度变换。
祁宴此时正双目微阖着, 在车厢内的明珠照耀下,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剪影。
佐隐看得分明。
骨子里的兽性却像是沉寂了一般, 没有想要去拨丨弄的想法。
现下想的只有一件事。
刚才出现的是.....
***
“回来了。”
马车抵达卡帕多西亚。
白珣滚动着轮椅出来, 抬起头看往马车的位置。
眼前闪过一道红色。
猩牙最先从车内钻出, 爬到白珣手心后冲着马车“嘶嘶”几声。
白珣低眸看了眼猩牙, 而后不动声色的将视线移到马车上。
接着他就看到。
佐隐拦腰抱着一人从车上走出。
他的姿势极小心, 步伐稳健。
白珣顿了顿。
看清他怀中的祁宴。
对着佐隐温声道:“把殿下交给我吧。”
佐隐瞥了瞥他, 神情冷淡。
只箍在祁宴腰间的手指紧了紧,修长有力。
不给。
·
白珣一怔,微抬着眼看着佐隐。
又扫了扫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边,无奈垂手。
“先不要告诉他。”白珣说道。
“为什么?”佐隐抿着唇。
“还不是时候。”
佐隐淡淡收回视线,径直朝殿内走去。
祁宴身体里有两个人格。
白珣是知情人。
这个认知令佐隐有些不悦,具体却说不上来。
只等祁宴醒后再问。
......
祁宴对于昨晚发生的时,记忆似乎只停留在上车接过斐瑞送来的信笺那里。
未曾提及其他。
守了半天,想问点什么的佐隐,忽地就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白珣已经离开,想到他走前还特意交代一句。
佐隐肃着脸,没有说话。
祁宴端坐在大殿的王座上,叫来斐瑞。
“腐镯可有消息?”
抑制疫病的魔法一出,主城出现的瘟疫得到遏制,寻找腐镯的下落应当不难。
“还没有消息。”斐瑞略一欠身。
“但在搜寻中发现,圣庭最近有异动。”
圣庭。
说到圣庭,祁宴就想到了昨夜黑池一行。
被当作货物般轻贱的狼人。
祁宴微侧头去看向佐隐。
后者感觉到他的视线,两人对视一眼,佐隐率先别过脸,表情闷闷的。
祁宴:“......”
***
“继续搜寻腐镯。”
祁宴站起身,眸色平静,“盯紧圣庭,再有异动,即刻汇报。”
圣庭的炼狱黑池太过诡异。
一旦联系到圣器腐镯,事情就变得不简单了起来。
“你怀疑圣庭和腐镯有关?”一直没有开口和祁宴说一句话的佐隐,待斐瑞走后终于出声道。
“可能。”
祁宴低喃一句。
“血族圣器可不是人类能够轻易掌控的。”祁宴弯起眼,对上佐隐的目光,“更多的则是圣器拥有者沦为圣器的傀儡。”
被欲丨望趋势,变成作恶的傀儡。
成为血族所诛的对象。
佐隐站的笔直,在看到祁宴笑的刹那,往前走了一步,“昨天晚上......”
“你的族人如何了?”祁宴也想到什么,问道。
被打断蕴酿已久才出口的话,佐隐的目光在祁宴身上逡巡一瞬后,眼神冷淡又疏离。
像极了最开始被送到卡帕多西亚时的样子。
须臾。
祁宴还是听到他回了一句。
“我一直守着你。”
......
祁宴听到回答,低笑了一声。
随即陪着佐隐将那具狼人尸体找地方埋葬。
做完这一切。
佐隐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待他成年后,他将会是新的狼王。
而此刻,他面对的是族人的尸体。
能做到的却仅仅是把人安葬,连对上圣庭都还暂且是虚妄。
祁宴看他,“在想什么?”
佐隐眼中还有未褪去的冰冷。
他对着祁宴一字一句说道:“我在想什么时候,能赠圣庭一片埋骨之地。”
没有狂妄自大,有的只是简单诉说。
也无任何隐瞒。
祁宴黑眸泛起星点笑意,“圣庭圣主被他的信徒们称之为神在人间的化身,既是被称为神的化身,摩迪存在的时间是个谜。
“听说他的寿命比得过一个接近成年的血族,且同样具有蛊惑人心之能,顺他者得以长生,逆他者......”
祁宴面上浮现冷意。
“趟过黑池、圣水洗濯,成为傀儡。”
这些都是斐瑞查到的信息。
......
圣庭的圣主,摩迪。
一个生存了近千年的人类,参与过千年前那场大战。
这也是圣庭屹立不倒的重要原因。
血猎联盟代代更替,已然变得四分五裂。
而圣庭依旧为摩迪一人主宰。
“他是靠什么存活下来?”佐隐也有所听闻,以前从没有研究过。
血族和狼人的永生,是人类趋之若鹜的。
即使沦为血族的奴隶,成为他们的子嗣也是心甘情愿。
而摩迪既然能够活到现在,必定有秘法维系生命。
祁宴笑了笑。
“这就要等你把他从‘神位’上拉下才能知道了。”
佐隐抬了抬眉,“好。”
他们仅是偶然一次就遇上黑袍人将狼人扔进黑池,说不准圣庭内还藏着其他狼人。
佐隐扫过圣庭的方向,眼神锋锐。
......
由于血猎联盟和圣庭表面上合作关系达成,布鲁赫族三长老之子杰西,破坏条约,残杀人类罪名成立。
许行舟扛着血猎联盟其余几位主和派长老的压力,坚持处死杰西。
以净化后的十字架,插丨入杰西胸膛,将其彻底毁灭。
一时间,布鲁赫族和血猎联盟的关系降至冰点。
本就不合的两方势力,立时剑拔弩张起来。
一个是血族十三氏族中,战力最强的布鲁赫族。
另一个是,人类两大势力的血猎联盟。
新秩序下受到的制约不小,加之圣庭的态度。以及,疑似站在血猎一方的死亡氏族。
布鲁赫族三长老痛失爱子,心中郁结。
几番挣扎之后,还是去觐见了阿雷德亲王。
·
作为布鲁赫族三大派系中最具实权的Idealist,他的请求,阿雷德理当给予最大权限。
“你想去,打探祁宴的态度?”阿雷德脸色分辨不出喜怒。
布鲁赫族三长老点头,沉痛的表情尤挂在脸上。
杰西作为他与爱妻生下的子嗣,是血脉上和他最为接近的儿子。
布鲁赫族三长老暗暗想着。
既在杰西受处之前,血猎联盟的那个小首领抢先去了卡帕多西亚。
那么他现在同样可以,在布鲁赫族对血猎展开报复前,找上祁宴。
要求只有一个。
不插手。
***
这次,布鲁赫族三长老再次踏入卡帕多西亚地界,畅通无阻。
祁宴直到布鲁赫族三长老这次来的目的。
没有让人加以阻拦。
“祁宴大人。”布鲁赫族三长老作为四代吸血鬼,资历不浅,对于上回被拒之门外的事没有丝毫介怀。
面对祁宴时低下头,很是尊敬。
但在看见同在大殿中的斐瑞,面色变了变,“斐执事,好久不见。”
斐瑞露出一个职业性微笑,“三长老好。”
布鲁赫族三长老挪开眼。
“我这次来。”布鲁赫族三长老直入正题,微仰起头看向眼前高居王座的祁宴,“是想请求亲王不介入血猎联盟和我布鲁赫族间的纠纷,还希望大人应允。”
死亡氏族一族亲王。
血脉上就带着压制,然而布鲁赫族三长老不闪不避,直视亲王漆黑如墨的眸子。
......
千年前签订的条约,并没有限制几方势力之争。
杰西是触犯了条约罪有应得不错,然布鲁赫族要是对付血猎联盟,这点完全没有违反条约。
祁宴的指尖搭在王座扶手上,沿着上面刻画着的血色蔷薇纹路游丨移,末了轻点两下,眼里的情绪被一片幽深掩盖。
他并没有无条件帮助许行舟的义务。
上次不过是看在许氏一族祖上和父亲的情分,可许行舟的做法出乎他的意料。
在明知道他会在已有的条件下一定会帮他,许行舟还是给出了回报。
不论是提前告知十三圣器腐镯现世,而不是等到腐镯带来的疫病大范围扩散后,血族知晓。
还是关于上一任卡帕多西亚亲王是血匙的拥有者。
再加之许行舟给出解除地宫禁制的符咒。
就是没有这些。
祁宴的做法也不会改变。
“可。”
最终,祁宴给出了一个字作为回答。
在此之外,他可以保全许行舟一次。
......
“殿下答应了布鲁赫族三长老的请求?”
白珣过来的时候,听说这个。
“嗯。”祁宴应了一声。
白珣默了默,掀起眼帘,唤道,“殿下。”
祁宴注视他。
“时间已到,殿下是时候进入封印温养了。”
每隔一段时间祁宴会重新进入封印中温养。
此时距离上次,不过一月。
这么快。
祁宴蹙了蹙眉。
一旁的佐隐紧紧盯视白珣,像是要看出什么。
白珣一定知道什么。
这位卡帕多西亚的神秘幕僚。
两任亲王都视他为亲信......
封印、温养。
这就是传闻卡帕多西亚继任亲王鲜少出现于人前的原因吗。
这次的苏醒,只是为了参加圣宴?
佐隐敛下眸子。
......
连同被他意外发现的第二人格。
像是一个个谜团。
而佐隐现在只窥见了谜团的一角。
却总忍不住伸手去拨。
站在一大片血色蔷薇花海前。
祁宴的声音轻浅。
“封印一经打开,我将陷入长眠,苏醒之日不定。”
简短的解释。
佐隐侧眸,嗓音微哑,“为什么告诉我?”
他只不过是个外人。
尽管祁宴说过会给他亲王标记,可也终究不会是血族。
他是狼人。
未来狼人一族的王。
祁宴对着他挑起眉,理所当然道:“你是我的血奴。”
佐隐沉默了。
心间宛若被潺潺流水淌过,微凉清润。
因思考第二人格说的那句,是他把自己留下来的话而感到沉闷的心情,好似逐渐开朗起来。
......
这就是祁宴。
不论是哪个人格。
祁宴就是祁宴。
是他认定的......
“主人。”
佐隐唇瓣不自觉跟着动了动,声音被压得极低,近乎呢喃。
祁宴侧身看他。
“摸摸我。”
佐隐脚下微移,往祁宴身边靠了靠。
祁宴轻笑了一声,眼角眉梢都没笑意浸染,朝佐隐伸出手去。
顺着佐隐额前碎发向后抚丨摸过去。
有一下没一下,动作既轻又柔。
祁宴想到白珣曾经喂养的白猫露出肚皮的样子,眼睛微微眯起。
狼人若是向主人撒娇。
会是什么样。
像佐隐现下这般,蹭过来让揉脑袋,应当是亲近的表现。
祁宴勾着嘴角。
“你能变身吗?”
......
血统纯正的狼人能够在成年后变身成狼。
正低下狼王高贵头颅的佐隐怔了怔。
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祁宴这句话的用意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佐隐低声回道。
碎发下遮挡住的耳廓爬上红色。
缓缓晕染开。
用不了多久。
祁宴敏锐捕捉到佐隐的神情变化,唇角笑意更深。
欣然道:“好。”
那他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