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崽悄悄支起耳朵,便听江无一道:“该如何,便如何。”
孟婆轻笑:“倒是老身多嘴,大人自由考量。”
江无一见小龙费力的伸出筷子夹着小丸子,试了几次也不成功,立刻伸手帮忙,小崽崽极其自然的扬扬下巴:“还要吃那个甜甜的豆子。”
江无一便任劳任怨的替他布菜,小龙这才能吃好饭,捧着小碗换了勺子吃。
孟婆静静看着,不由感叹:“老身眼拙,竟不知道大人还是个温柔体贴的,知识不知如今,大人还能狠得下心,叫这天地换一换主人。”
江无一道:“自然。”
他说罢,抬起眼问:“你怕?”
孟婆缓声道:“老身活了一大把年纪,又有什么可怕的,若是大人真能做了这世间的主人,老身自然也不会再困在这鬼蜮,排在六道之外无法脱身,倒是件喜事。”
小龙忍不住抬起头问:“姐姐,你在这里很久了吗?”
孟婆没想到,如今竟还有谁会叫她一声姐姐,笑说:“是啊。”
“有多久呀?”
“很久很久,久到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孟婆的语气似是叹息,却又很平静,她说话的语调极慢,听起来有些鬼气森森,可面相却是个慈祥的妇人样子,小龙听着她说话就有些怕,可看看她的脸又觉得亲近,纠结极了。
查尔斯原以为孟婆还会说些什么,可她就像住在隔壁的邻居来串门的,说完这几句话,便起身走了,这次连告别的话也没说。
见小龙眼巴巴看着孟婆消失的方向,江无一吃味的敲敲碗:“要凉透了。”
小崽崽这才回神,压低了声音问道:“她说你要做天地的主人。”
江无一抬眼看他:“觉得如何?”
小崽崽仔细想想,觉得自己似乎正在陪着江衍做一件危险又了不得的大事,倒吸了一口气:“江衍,你拿回龙鳞与龙珠之后,究竟想要做什么呀?”
江无一抿唇,犹豫着没有开口。
小龙追问:“你就告诉我嘛!”
江无一点点他的角角:“是小孩子不能知道的事。”
小崽崽泄气,使劲戳了个丸子,咬进气呼呼的嚼着。
江衍有着自己的小秘密,这让龙龙莫名有点不开心。
但是他是条懂事的小龙,总不会逼着江衍与自己说,所以小龙崽崽想想,决定自己也要有小秘密,同样不告诉江衍。
可他的事似乎江衍全都知道的差不多,哪里要去找小秘密?
小龙想着想着便吃的撑了,摸摸肚子,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侧眼看看江无一,觉得不太想理他,于是钻到了沈三思的屋子里,琢磨着小秘密的事。
沈三思还诚惶诚恐着,想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你要什么?”
“小秘密!”
小龙压低声音:“不能告诉江衍那种。”
沈三思觉得脖子发冷:“小公子,活爹,祖宗!您要什么小秘密,什么秘密能在江公子那藏得住,你也不想想你那……”
脑子。
后面俩字沈三思没敢说,努力平心静气的讲:“总之,江公子可不是好骗的,你还是好好玩,该吃吃该喝喝,活的开心就好。”
小龙不乐意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沈三思哭笑不得:“哪里呢,绝对没有,我哪敢看不起你。”
他话这么说,心中想的却是:我怕我承认,你哭我一身眼泪鼻涕,叫外面那位煞星见着了,可不得直接把我拍死。
小龙明显不信他,刚要说话,总觉得嘴唇有些疼,不知怎么又想起身上的红点点来,于是叫沈三思:“对呀,你那些药还有没有,我昨晚被虫虫咬了,咬了好多红点点。”
沈三思才想起来这事,奇怪道:“不应当啊,这三途河畔哪来的虫子,难道是什么邪物,可不太对啊,哪有邪物敢近江公子的身啊……”
然而等小龙将锁骨与脖颈的红点点指给他看,沈三思开始还疑惑,心想难道真有虫子?结果又仔细看了几眼,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
操……
这眼睛可真的不能要了。
沈三思惊恐又复杂的地看了小龙一阵,这才将这二人的相处模式翻出来仔细品味。
而这一品味,便推出了不得了的猜测。
这江无一分明是……分明是……
禽兽啊!
沈三思立刻移开眼,不敢再看,只囫囵说:“你这没事,没事的,不用涂药……”
小龙却怀疑:“你是不是又舍不得药给我?”
沈三思叹气:“当真不是,这就是普通的小虫,你看江公子也没在意吧?若真是什么厉害的东西,江公子定然紧张极了,哪会这么轻松放你出来。”
小崽崽心想也是,于是便又愁起来:“那我要背着江衍藏个什么小秘密好呢?”
沈三思无奈,只能看着他冥思苦想的瞎折腾,自己消化着心里的惊涛骇浪。
待三人从黄泉离开,外面已经又是子时。
山谷虫鸣声清晰,小龙想到被咬了一身点点,便开始讨厌起这虫鸣声来,见脚下爬过一只黑虫,立刻跳到江无一身上。
“江衍,有虫虫!”
地上的黑虫同样也被他吓了一跳,万万想不到自己一族背了这样的黑锅,几只爪子紧划几下,飞速逃走,江衍忍不住勾起唇,任由小孩勾着自己脖子趴在肩膀。
而没走几步,几人便看到了一道挺拔的身影,定睛一看,却是戚砚正对着这裂隙施法,看着像是要生生将黄泉拉出道口子来。
可他到底凡胎□□,也不知是试了多久,此刻已经大汗淋漓,灵力也有透支的征兆。
沈三思哎哟一声,忙上前扶住了他的身体,叹道:“果然还是大人重情义。”
戚砚见到几人安全归来,这才松了口气,闭了闭眼,道:“是我无能。”
江无一却清楚的看到,戚砚哪里是无能之辈,他分明已经凭着一己之力将冥府拉出个漏洞,这才叫他们方才轻而易举的出来,难得宽慰道:“大人已经帮了忙,不必妄自菲薄。”
然而戚砚的神情仍是不好,紧锁着眉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小龙眨眼看着他,却是忽然想到了那是在幻境中,戚砚顶着大雨背着具尸体走的情形,总觉得戚砚似乎对他自己极为苛刻,骨子里带着股疯劲儿。
直到几人回到了鬼城城门内,看见几道人影,小龙这才跳到地上。
小朋友的自尊心也很重要。
那门口守着的,竟是昨日被沈三思踩了脚的义庄弟子,男人见到三人,瞬间松了口气:“幸好你们无事,快随我回到庄内,有要紧的大事。”
除了戚砚与韩悦坚持,其实也没人觉得三人还能回来,从男人的口中,几人才得知戚砚在那裂隙前守了一天一夜。
戚砚向来不喜欢别人嚼他舌根,铁剑一翻,那男人才住了口,说起庄内的大事来。
那时小龙掉进裂隙入口里,却不是意外,而是被人所害!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看清了那行凶之人——竟是廖成因!
此事一出,廖成因立刻要逃,可那时廖宗主与黄庄主全都在场,更别提戚砚与韩悦也在,很快便将廖成因抓了个正着,如今审过几番,正压在义庄的地牢里。
这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廖宗主当即气的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黄庄主与韩悦将人扣住,好一番审问。
廖成因似乎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逃走的希望,于是轻叹声,一口气将事情都招了出来,也再次扯出了一连串的大事。
原来这幕后策划之人,竟是驻扎乐城的萧老将军,萧老将军与天魔道勾结,本以为瞒天过海,却没想到这时候翻了船。
但廖成因却并不是在明玉仙宗的镇妖塔内设阵之人,他只是恰好的看到了,且放了了水,与将军府达成了一些协定而已。
他将这设阵之事说的详细,时间地点都讲的清清楚楚,可这协议的内容众人却死活问不出。
廖宗主倒是又气醒了,指着鼻子问他:“萧珏可与此事有关?”
廖成因侧了侧头,仍笑的淡然:“二师弟他……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傻的可爱。”
萧府人口众多,可萧老将军与萧珏的祖父倒真的不是一脉,说起来,萧老将军本是萧家的妾生子,立下大功才翻了身。
而他这人心思难测,倒是死活也不分家,就这么一个大院住着,到萧珏的祖父死的那天,也要压他一头。
可偏偏萧老将军无后,孤家寡人的在大院子里,最宠爱的也是萧珏这个孩子,所以如今廖成因说,萧珏不知情,无论萧老将军是出于防备还是疼宠,倒也都合情理。
如今三个徒弟,一个与贼人勾结,一个与妖邪私奔,廖宗主心痛到窒息,总算保住了一个萧珏,可萧珏却激动的嚷嚷,是自己放萧家人去设阵的,不管廖成因的事。
廖宗主一个头两个大,廖成因倒是呵呵笑道:“那便是萧珏,放了我吧。”
他如此一说,倒是没人信了,任萧珏上蹿下跳也没用,最后竟被廖宗主一棒子敲晕了,拖回了屋里,大骂他添乱。
这可真是一场大戏,小龙却不解:“为什么大家都不信廖成因呢?”
戚砚凝眉:“廖成因……此人性情凉薄,素来狡诈,整个楚南内,被他阴过的人数不胜数,各大世家皆是碍于身份敢怒不敢言。”
“但萧珏却不一样,他现在虽然是副不羁的样子,可心思却是至纯,替师兄顶罪这种事,他的确做得出。”
“况且廖成因所说的细节,韩悦也回到明玉仙宗一一对峙证明,确实没有差错。”
可小龙想想那个笑着对他说‘世间万物本是平等’的人,总觉得应该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然而人类的心思太复杂,并不是小龙崽崽能够揣度的,他便又好奇的追问:“可萧老将军不是都一大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要折腾,与天魔道勾结,设这种害人的阵法呢?”
戚砚冷眼看向远方:“这一点,还是要让他自己告诉我们。”
江无一抬手幻出半片龙鳞,柔声对小龙道:“恰好剩下的半片龙鳞如今便在将军府上,你如果好奇,我们这便去问。”
而此刻的乐城将军府,已被层层铁骑包围,水泄不通。
一顶软轿静置在将军府外,垂在边沿的璎珞随风叮铃,为这萧瑟的景象添了抹肃杀之意。
第43章
萧府内, 萧老将军此刻正端坐在院子里。
他身边空无一人,倒像是对众人的到来早已知晓,也明白了事情败露,却不反抗。
那大门外软轿的木门打开,先下了轿子的是个带着白色面具的男人,而后他伸出手, 才小心的将轿内的贵人搀扶下来。
火光□□中, 长公主抬了抬眼,冲那为首的侍卫慢条斯理道:“收了吧,对萧老将军,用不着这些。”
那为首的士兵便挥手, 这整个萧府却没因此添了几分安稳,反倒气氛更加凝滞。
长公主理了理发上的步摇, 在面具人的伴随下走进大门, 从这门前走到庭院,穿过长长的回廊, 才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穿戴规整的萧老将军。
萧正威年纪大了, 满头花白, 皮肤都褶皱下垂的厉害,可那双眼却像鹰, 听见了动静便转头看来,见是长公主, 眼里竟显出了几分笑意。
“果然是你。”
长公主不远不近的站在他面前, 端庄得宜:“萧将军, 久违。”
萧正威道:“确是久违,当年皇城一别,已有六年。”
长公主笑吟吟的站在原地:“六年……想起当初萧将军的英姿,本宫真是怀念,只是那时倒不知,六年之后,本宫与将军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萧正威冷笑:“是随了殿下的愿吧。”
长公主侧目,那戴着面具的男人便变出把椅子来,长公主就这么坐在了萧正威面前,惬意的像是一对祖孙正在庭院闲聊。
“这倒不错,谁都知道萧老将军是太子殿下的靠山,即便是本宫千辛万苦将你从朝堂送到了这乐城,可你该使的力,该用的劲还是一样没少,果然是老将,怎是本宫一介女子比得。”
萧正威眯起眼:“即便是我死了,你一样动不得太子殿下。”
长公主目光沉沉:“是啊,即便是你死了,可父皇还在,谁又动摇得了太子的地位呢……”
萧正威却忽然叹了口气:“殿下,你的心太高了,若是你能放过自己放过别人,也不会活的如此辛苦。”
长公主抬眼看他,不怒自威:“有趣,将军如今这般境遇,倒来劝本宫,却是不知道萧老将军又何苦不放过自己,不放过这楚南的无辜百姓?”
她这话里透出刺骨的冷意,萧正威却哈哈大笑。
“放过我自己,哈哈哈……殿下真是,何不食肉糜啊……”
他就这么疯癫的笑了一阵,良久才停下:“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宁可不要这一切。”
长公主神情平静:“你既做了选择,这一切就是你活该受的。”
“活该受的……”
萧正威呢喃着,忽然变了脸色,狰狞而可怖:“什么是我该受的!什么是我不该受的!”
“我区区一个妾生子,十岁被扔到兵营里,从此生死自负,我当初有多恨!萧家的大少爷自小无忧,而我……就连自己的亲娘都护不住!”
萧正威生生捏碎了椅子的扶手:“我拼了命的建功立业,守着边境十几年才坐上了高位,我怎么能!怎么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