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立刻询问是否需要为长灵准备坐骑。
昭炎道不用。
“他和本君共乘一骑。”
昭炎毫不犹豫的道。
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小东西永远在他视线范围内。
长灵小心翼翼伸出右腕:“既然这样,是不是可以把这个解了?”
昭炎沉吟片刻,大手一挥,倒真替长灵去了锁环。
左右这小东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翻不了天。
**
两军决战的地方就在城外一处荒郊,地形开阔,无任何遮挡。
雨丝绵绵落在将士们的头面与铠甲上,十分温柔,与眼下肃杀的气氛不大合宜。
君夫人慕华身后只有三百残兵,稀稀落落的站着,毫无气势可言,最前面一排人的腿甚至在发抖。但慕华身披羽衣,头戴金冠,手中握着那柄白羽扇,一马当先位于队伍最前,却姿态高傲,眉眼冷艳,依旧如天上仙人一般不可亵渎。
即使在这种境况下,狼狈二字似乎也和他一点沾不着边。
他仿佛骑鹤而来的仙人,只是不小心遇上春日一场雨,才不得不暂时在此停驻。
“小狐狸,你也来了。”
慕华旁若无人的和长灵打招呼。
“现在归顺我的队伍,还不晚。”
他长眉一轩,淡然自若的道,仿佛身后率领的是千军万马。
众将士心里都默默叹了口气,觉得君夫人约莫是疯了,只带了三百人就敢来和君上叫阵。
长灵道:“对不起,我和夫人选择的不是同一条路。”
慕华遗憾的道:“你会后悔的。”
长灵眼睛扫过那些残兵,道:“就算明知是死路,夫人也一定要做吗?这样算什么复仇?”
“当然算。”
慕华傲然一笑:“我这一生,再没有比此刻更畅快的时刻了!”
“我被困在那座囚笼里几百年,今日,我终于能堂堂正正的拉起大旗,站在天寰城的对面,让那些狼人闻风丧胆,让狼与狼互相残杀,让仇风老贼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眠。”
他手中羽扇一挥,高声道:“将士们,听我号令——攻城!”
本来就溃不成军的三百残兵还没冲到城门口,就被训练有素的玄灵铁骑割稻草似的割得干干净净。
慕华像没看到,羽扇一展,身形如白鹤划过雨幕,依旧所向披靡的往前冲。而前方是一排排严阵以待、闪着森然寒光的刀锋。自刀锋内溢出的灵力流如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天寰城巍峨城门至城外十里空间都笼罩在内,任何外来攻击都会触发强烈反弹。
玄灵铁骑只攻不守,是顾忌慕华君夫人身份。
“今日我乃狐族剑修慕华,并非你们的君夫人,尔等还顾忌什么?还不速速与吾一战。”
慕华长眉斜飞,从容挥动手中白羽扇,在空中掀起一片片血光。
他目光里含着恣意冷傲的笑,自始至终都没在自己的血脉身上停留过片刻。昭炎的目光却始终锁着那道白影。那道伤他至深,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白影。
曾几何时,他也如鱼渴望水一样,渴望着依偎在他洁白柔软的羽衣中酣睡玩耍,听他温柔款款的讲述着狐族的传说与故事。等睡醒后,床边小案上会摆着他亲手做的糕点,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与甜蜜。
可惜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小愿望,他都从未实现过。
幼时他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孤零零站在北宫宫门外,看着院中他的母亲抱着他的弟弟在院中那株梅花树下上演种种母子深情的场景。
就因为他遗传了一双狼的眼睛,所以他恨他,厌恶他,疏离他,时时刻刻都恨不得他不得好死。
这一次他没有死在褚云枫的灵弩下,他应该是遗憾的吧。
昭炎扯了扯嘴角,自嘲的想。
因为玄灵铁骑的消极防守,慕华已经冲到了阵前,手中白羽扇硬是将刀锋织成的灵流阵撕出一道口子。再这样下去,君夫人真要以一己之力冲破铁骑布成的防线了。
众将士的目光都凝在了昭炎身上。
昭炎双目如隧望着远方,喉结滚了滚,终于抽出手中剑,高举至半空:“迎敌——”
“喏!”
铁骑声震半空,指尖齐齐划过幽冷刀锋,灵力流滋滋作响。被羽扇划破的口子自动修复,并释放出更为强大恐怖的灵力。
能入选玄灵铁骑的都是自苦寒境出来的中阶以上修士,数千铁骑拧为一线齐齐发力,具有神鬼莫当的恐怖力量。
咔嚓。
慕华手中那柄白羽扇出现一道道蛛网似的裂痕。
慕华却嘴角一挑,怡然一笑,以更加决绝的姿态撞向那一整排御刀的铁骑。
那抹笑——
长灵心头一跳,突然从麒麟背上跳了下去。
少年手里多了柄幽蓝短刀,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直直插到了灵阵与慕华之间。
慕华羽扇碎裂,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玄灵铁骑则被一股强大如海水倒灌般的灵力流给推到了半丈外。
唯长灵依旧握刀立在原地。
少年斗篷被激荡的灵力吹开,乌发如墨一般在雨幕里飞起来,弱小身躯与那柄灵力堪称恐怖的神秘短刀十分不称。
所有将士都惊呆了。
这头半开灵的小狐狸,竟然拥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要知道,能以一己之力抗衡数千玄灵铁骑,别说西境,放眼整个九州都寥寥可数。
长灵提刀走到麒麟神兽高大的躯体前,仰头望着昭炎道:“君夫人是被褚云枫下蛊蛊惑,才会说出那些疯言疯语,我愿以自己的性命和少君之位担保,此次谋反绝非君夫人本意。君上应该立刻请医官为君夫人诊治,取出那可恶的蛊虫,而非在此与君夫人母子相杀。”
昭炎面冷似铁,幽邃的双目深处似有岩浆在燃烧。
“小、小狐狸,你——”
数丈外泥坑里,慕华气怒攻心的咳出两口血,想争辩。
长灵直接又一刀抡过去,将慕华摁死在泥坑里,道:“君夫人现在满嘴胡话,不可信。”
慕华气得又呕出一口血。
“宣医官。”
昭炎冷着脸,终于面无表情的开口。
**
鸣金收兵。
回到营帐,以贪狼、云翳为首的众将本还想为如何处置君夫人一事进言,但见昭炎面色阴沉犹如水滴,俨然是暴风雨将至的迹象,都识趣的退下。
长灵从兽背上下来,深吸了口气,小声道:“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内心也不希望君夫人死,不是么。”
昭炎唇线紧抿,一语未发,直接将人拦腰一扛,大步往帐内行去。
亲卫本要上前相迎,见状吓得连忙退到一边。
昭炎铁青着脸把人往床帐内一丢,这次直接将长灵左右双腕全上了锁环。
他手劲大的惊人,还扣着他腰肢,长灵紧抿着嘴角,疼得皱眉,刚挣了挣,便换来更重的一记,同时被扣住右腕。
昭炎喘息着,双目血红,将这个可恶的小东西困在床柱上,寒声问:“刀呢?”
长灵不吭声。
“刀呢?”
昭炎又咬牙问了遍,瞳孔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霜意,同时手上使了狠力。
长灵疼得眼睛一红,依旧紧抿着嘴角,不吭声。只用手指悄悄扯了下他衣角,满是讨好。
“好啊,涂山长灵,非逼着本君现在收拾你,是不是。”
昭炎冷笑声,拿开那只手,将小东西左腕一道扣住,开始解腰带。
长灵眼看他护甲已经解掉,开始脱内袍了,只能暂时屈服道:“灵囊里。”
昭炎一把将东西扯下,粗暴的破开封口,搜罗一圈,将断水取了出来,握在掌中冷眼打量。
“这就是那个莫邪族的女人给你打制的刀?”
长灵点头。
“这刀至少是七阶兵器,而你不过一头半开灵的灵狐,以你那点微末灵力,为何能驾驭这样高阶的兵器?”昭炎盯着那一泓水蓝色的刀刃,沉声问。
一想到铸刀用的离火还是小东西从自己这里骗来的,昭炎越发怒不可遏。
长灵道:“是、是我父君传我的秘术。”
“什么秘术?”
“借、借灵。”
昭炎眼睛一眯,似在考量这话的真假。
长灵再度伸出手指,扯了扯他衣角,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你难道真的愿意眼睁睁看着君夫人送死?”
“你明明不想。”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昭炎冷漠的抿起嘴角,忍了片刻,忍无可忍道:“你知不知道,你跳下去的时候,本君有多担心。”
长灵没料到他是因为这个生气,愣了愣,伸手抱住他腰,将脸贴在他冰冷铠甲上,小声哄道:“我有把握才这么做的,没有提前跟你商量,是我不对。”
“对不起。”
“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昭炎一言不发的将刀纳入袖中,道:“再有下次,本君直接丢进炼庐里焚了它!”
见他转身欲走,长灵一惊,急扯住他袍角,道:“求求你,还给我,可以么?”
昭炎皱眉。
垂目间,只见小东西眼眸颤动,眼睛红彤彤的,羽睫上挂着长长一串晶莹,眼尾像染了丹一样,可怜巴巴的仰头望着他。见他目光扫来,受惊一般,手指迅速松开他衣角,缩了回去。
又来这种伎俩!
昭炎硬起心肠,不予理会,抬步要走,衣角再度被扯住。
等他一眼扫过去,小东西又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松开他衣角。
“……”
昭炎咬牙,右掌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跳,显然在强忍什么,顷刻,哐当丢下刀,掀帐走了出去。
长灵松口气,收起刀,扶着床沿坐好,忽感觉一缕温热沿青绸袖口淌流下来。侧目一看,才发现是一缕鲜红血色。
长灵咬牙坐起,咬破左手手指,迅速在帐壁上画了血阵,血色符咒密密麻麻飞出,很快将臂上被灵力震开的细碎伤口修复。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_^
第55章
一直到傍晚, 昭炎都没有出现。
长灵一日未进食, 饥肠辘辘, 再加上断水反噬太大, 便蜷缩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连续做了两日的噩梦再次重现, 以更加逼真的方式。
长灵在一阵惊雷声中惊醒, 喘息着坐起, 睁眼一看, 才发现床边坐着一道湿淋淋的身影, 雕像般沉浸在一帐黑暗中,一动不动。
竟是昭炎。
他整个人如同困笼之兽,散发着迫人的冷意和杀意。
长灵迅速冷静下来,伸出手指,试探着扯了扯他衣角, 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昭炎慢慢转过头,眼底一片繁密的猩红。
长灵暗惊,如被扼住喉, 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半个时辰吧。”
昭炎却突然开了口。
“……噢。”
长灵难以想象, 这个人竟然就这样泥塑般在床前坐了整整半个时辰,没叫醒他, 也没碰他。
“那、那我给你倒茶去。”
因为没有食物,长灵就把茶水放在了炉上常温着。这一动, 又牵动起一阵锁链撞击声。
昭炎听到这声响,皱了皱眉,伸手按住长灵。
“不用了。”
他面无表情的道, 继而从床头的案上端起一份米粥来。搅动片刻,舀了一汤匙递到长灵嘴边,道:“吃吧。”
灵米混着芋头的香气扑鼻而来。
长灵才意识到这是他特意给自己带来的饭食,怔了怔,乖乖张嘴吃下了。
昭炎便端着碗,不厌其烦的、一勺一勺的接着喂,等一碗粥见了底,他方搁下碗,淡淡道:“睡吧。”
见他起身要走,长灵下意识问:“你要去哪里?”
昭炎道:“你不必管。”
这话竟隐隐带着丝赌气的味道。
长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
走到帐门口时,昭炎忽又回头。
他眼底猩红褪去不少,暗夜里,狼眸散发着幽寒光芒。
长灵本要躺下,见状,立刻提起全身精神,警觉的望着他。
但昭炎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之后几日依旧如此,昭炎总是白日不见踪影,然后鬼魅似的大半夜从天而降,浑身湿淋淋的出现在帐中,喂完他粥后又消失不见。
锁环的范围也被缩小。长灵只能在围着床活动,连帐门都摸不到,每日对外界唯一的感知就是某个时段突然响起的号角声。
从频繁大批调动的兵马来看,这场战争显然已经接近尾声。
长灵心里的不安却一日紧过一日。他救下君夫人的确有私心,他以为昭炎心里也割舍不下那份母子情谊,所以才敢冒险一试。可昭炎现在几乎对他不闻不问,如圈养猎物一样将他圈养在这座中军大帐里,除了夜里亲自过来给他喂碗粥,防止他饿死,连亲卫都不许他接触,显然已经对他提防到了极致。
难道这步棋真的走错了?
现在在军中很多事不方便进行,等战事结束,那个人会不会真如梦中情景一样,将他关入锁妖台里,严刑逼问狐族祭坛的秘密。
如果没有身体上的利用,这将是他唯一的价值。
大约是某种精神暗示的作用,长灵开始被噩梦折磨的整夜整夜睡不着,偶尔短暂入眠,也如溺水一般,超不过半个时辰就要醒来。
每日昭炎过来喂粥时,倒成了长灵唯一能精神稍稍放松的时刻。虽然无论他如何软磨硬泡,昭炎都不肯松口放他出去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