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华不以为忤,反而轻轻笑了。
他眼角永远含着一抹独属于阳春三月的暖意,这使他的目光里能够拥有一种奇异的镇定人心的力量。
在他注视下,长灵慢慢抬起头。
慕华赞叹:“真漂亮,比我年轻时还漂亮,难怪。”
难怪什么,他没有说。
长灵也并不感兴趣,安静望着他,没吭声。
君夫人慕华紧接着说出了他第二句惊人之语。
“小狐狸,我们合作,一起捅破这天寰城,回青丘去吧。”
长灵:“……”
长灵好久说不出话。
一是信息量太大,二是有两件事他不明白:
一个母亲,为什么要造儿子的反?
君夫人一个男子,是怎么生出两个儿子的?
慕华似窥破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平静而冰冷的道:“那只是狼人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不提也罢。”
“听说本宫那好儿子还宣称要立你为后,向整个仙州宣示他狼人的国威?呵,小东西,别信他的鬼话,狼人怎么会舍得立狐族人做王后。他把你圈养在内廷这么久,可提过名分的事?在那些狼人眼里,你不过就是他豢养的一个娈宠而已。”
“狼人骨子里偏执、凶狠、好战、暴虐,为了争地盘连自己人都能咬死,为了保证最优战斗力可以把族内老弱病残全部杀掉,是仙州内最有征服欲与占有欲的物种,他们根本不把比他们低阶的灵物当人看的。”
“小东西,你我命运何其相似,你与我一样,都是可怜人。咱们只能靠自己与这上天给的烂命争一争了。”
见长灵不吭声,慕华柔声安抚:“不用怕,造反的事,我们可以慢慢谈。不过……”他像是有些歉疚的道:“你来我这里坐一趟,我那儿子,怕会以为你已经与我勾结在一起了。你愿或不愿,都必须与我结盟了。”
长灵没表露出多大反应,沉默片刻,问:“我需要做什么?”
慕华想了想,道:“目前还没有,造反是件大事,很多事……也不光是我一个人决定的,等需要时我会派人联系你。”
初次见面,君夫人并没有细说造反的细节,也没有亮出自己的底牌,比如掌握了多少兵马,私结了多少朝臣,打算在哪儿起事,有无里应外应。
长灵没再说什么,问了石头下落。
慕华很爽快的答应放人,并表示未免太过刺激新君,就不派人送他们回去了。离开时,慕华抚摸着长灵脑袋,心疼道:“本宫那儿子最是敏感多疑,这次回去,你怕是要吃些苦头了,可怜的小东西。”
长灵默默避开他的手,把兜帽戴好,没吭声,径自带石头回了惠风殿。
**
回到惠风殿,一进门,就见院中灯火通明,内侍们伏跪了一地,或抖如筛糠,大气不敢喘,或僵硬如死人,没有一点声息。
连作为内廷总管的阴烛都破天荒跪在了大殿门口。
长灵让石头留在外面,独自迈进殿,就见昭炎神色阴鸷的坐在主位上,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
“谁准你私自离开惠风殿的?”
昭炎抬头,面色阴怖发青,眼底泛着血丝,声音冷得可怕,仿佛身体里困了一头随时要破笼而出的野兽。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长灵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发怵,那是低阶灵物见到高阶灵物、尤其是暴怒中的高阶灵兽的本能反应。
长灵深吸口气,抑制住想要夺路而逃的冲动,睁着乌眸,十分无辜的望他一眼,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身后,答道:“大、大人说的。”
“大人?”
昭炎眼睛一眯:
“哪个大人?”
“君上明鉴!这小狐血口喷人!”
跪在后面的臧獒猛抬起头,声音都变了调。
长灵扭过头,看着他,有些奇怪道:“大人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又没说是大人,我说的是来传令的那位大人。”
臧獒一张瘦长脸登时剧烈扭曲了两下。
这可恶的小狐狸崽子!居然诈他!
昭炎目光阴沉不定,摆手,命所有闲杂人都退下,方拍了拍腿,玩味的道:“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
[1] 宋
第30章
长灵解下斗篷, 乖顺的走过去, 这次直接跨坐到了他腿上, 与他面对面, 伸出手臂攀住他脖颈, 小声道:“君夫人是君上的母亲, 他的诏令, 我不敢不去。”
“哦, 本君倒不知道, 你这么懂事呢。”
昭炎声音有些发哑,瞳中闪着暗红光芒,犹如蛰伏在暗夜里观察猎物的猎人。他双掌把着长灵腰肢,把人往跟前带了带,柔声道:“可本君告诉过你, 在这天寰城里,你只属于本君一个人呀。你背着本君,这么迫不及待的去勾搭旁人, 是想另觅高枝, 给本君戴绿帽子么?本君就这般让你瞧不上?”
他半真半假的问。
长灵乌眸晃了晃,立刻摇头。
他能明显的感觉到, 眼前这个人在极力抑制着某种情绪,一种比愤怒更可怕的情绪。他一直知道这个人阴晴不定, 喜怒无常,所以来到天狼以后,一直极力表现的乖顺, 听话,尽量不激怒他。但他今日去北宫这件事,显然触到了此人逆鳞。
昭炎眯眼,深深打量着面前的小猎物,忽然猛地一个翻身,把人困到了椅子里。并在长灵惊惶的眼神中,拉起长灵两条腿架到了肩上。
这危险的体位令长灵剧烈挣扎起来。
昭炎冷笑一声,直接解下玄玉腰带,将那两条胡乱扑腾的手臂反拧了绑到了靠背上。
“跟本君说说,我那母亲,都与你说什么了?”
伴这句问话,他整个人都压了下去,犹如蛰伏在阴影里的猛兽,通身散发着强烈的杀意。
“嗯?问你话呢?”
昭炎面色阴沉欲滴,眼底有浓密的血丝不断冒出,身体又往下压了一份。两人之间毫无阻隔,几乎是严丝合缝的贴合在一起。
长灵无处借力,腰背被他挤压在狭窄的座椅间,身体几乎弯折为两段,眼睛被后背鞭伤刺激出一层雾气,小声道:“说……说他是狐族人……不、不喜欢狼族……”
“还有呢?”
昭炎又往下压了一分。
长灵疼得眼前一黑,好一会儿,眼尾泛起些红,抽着气道:“还、还说,你们狼族人都、都冷血无情……”
即使这种时候,小东西的声线也是怯怯弱弱的,小猫一样,勾的人心里直泛痒,连带着翻腾在心尖的戾气都消去许多。
这个小东西,惯会用这副娇弱模样勾引他,蛊惑他,欺骗他,还联合外人捅他刀子。都怪他这两日太纵着他宠着他了,教他连自己身份都忘了。
昭炎眼底血丝更密,盯着小东西水汪汪红得像兔子一样的乌眸和那段雪腻腻渗着汗的颈,忍着将这可恶的小东西撕碎揉烂的冲动,闭上眼唤了片刻,哑声问:“他就没拉着你和他一起造反?”
长灵起伏的胸口一下慢了两个节拍。但好歹还存着一丝理智,在那两道阴戾目光逼视下,飞速摇头。
昭炎深深盯着椅中的小猎物,眼底血丝已经退去,却而代之的是惯有的阴沉与锐利,瞧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长灵以为他还会做什么,昭炎却慢悠悠直起身,喜怒不辨的站了起来,只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往长灵额头屈指弹了一记:“敢跟着瞎胡闹试试。”
长灵愣了愣,没能躲开,额上立刻起了道红痕。
昭炎看了眼,袖中手指动了动,终是忍住没动。
长灵见他慢条斯理整理着襟口,一副要离开的样子,忙扭了扭身子,表示自己手还被绑着呢。
昭炎一脸冷漠,像没瞧见,不作理会。
长灵急得挣了挣,磕的椅子直响。
“急什么,你这副勾人的样子,本君还没赏够呢。”
昭炎冷笑了声,又足足把人晾了好一会儿,直到长灵挣得手腕发红,险些把椅子带倒,才发善心把那根玄玉带解开了。
长灵立刻要动,被昭炎捉住。
“不许跑,先过来给本君更衣。”
他心情像又忽然好了起来,勾起唇角吩咐。
长灵已经习惯他这种喜怒不定的脾气,咬了咬牙,先把自己散乱的里衣和绸袍拢上,才忍着不适从半人高的椅子上滑下去,从地上捡起那件玄色外袍给他披上。
“扣子。”
昭炎略抬了抬下巴,指着襟口处提点。
长灵足足比他矮一头,需掂着脚尖才能够得到。如此一来,刚拢住的领口不免又往两边散开,昭炎见那段雪颈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去,喉结一滚,伸手挑起缀在小东西锁骨上的那只血色铃铛,道:“堵住口作甚,下次侍寝时把术法解开。”
“也好让本君听听——哪个声音更好听。”
恰好最后一个扣子也扣上了,长灵炸毛的小猫一样,愤愤瞪他一眼,扭头就跑开了,躲得远远的。
昭炎大笑一声,拉开殿门走了出去。
“君上。”
一直垂首跪在外面的阴烛立刻趴伏下去,行大礼。
借着光线往殿内偷偷一瞄,就见长灵正抱着自己的斗篷躲在椅子后面,警惕的望着殿门方向,看起来除了乌发凌乱了些,眼神机灵的很,一副毫发无损的模样。
不由揣测,这小狐狸到底挺走运,如此公然忤逆君上旨意,还能全须全尾的活着。更重要的是,这小狐狸不知又施展了什么妖术,才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竟能平息君上怒火,让暴怒如雷的君上平静的从殿里走出来。
感受到上方阴冷目光压下,阴烛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再乱看。
“都是老奴疏忽,请君上重罚!”
阴烛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昭炎道:“今日起,惠风殿的禁令解了,他爱去哪里去哪里,你们不必拦着。”
阴烛一愕:“那北宫那边……”
“也由他去。”
阴烛背影一僵,以为君上这是动了大怒,惶恐道:“君上息怒,都怪老奴疏忽,老奴日后一定……”
“你疏忽?”昭炎骤然冷笑一声:“你明知本君忌讳,在得知消息后不去想法子把人拦回来,反而第一时间把消息漏到本君耳朵里,你可一点都不疏忽。”
阴烛脸色唰得一白。
昭炎嗤笑:“本君知道,你们都想让这小东西死,看不得本君对他一点好。可本君偏要让你们知道,本君的东西,除了本君,谁也别想动一分一毫。”
“这次看在君父面上,本君饶你一命,自己去锁妖台领一百杖。再有下次,你这内廷总管就不必做了。”
阴烛浑身一震,伏跪下去,颤声道:“老奴知错,老奴谢君上恩典。”
没错,他是不甘心,不甘心那个害死了老君上的仇人之子好吃好喝的住在这内廷里,不仅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还享受着新君的宠爱。所以才任由北宫的人将那小狐狸带走。
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他自然知道新君逆鳞在何处。
他以为新君会暴怒之下失了理智,却没想到新君竟窥破了他的心思,非但没治小狐狸的罪,还任其自由出入惠风殿。这实在和新君雷厉风行、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作风不符。
他连续伺候两代君王,自认在体察君心这件事上无人可以超越,突然遭遇这样诡异的境况,真是一头雾水,想不明白。
“今日谁撺掇他出殿的?”
昭炎忽静问了句。
阖宫内侍都无声伏跪着,大气也不敢出,时间一分分过去,钝刀割肉似的割在人心头。
“没人认?”
昭炎语气依旧静静的:“既如此,那就全斩了。”
所有人都惊恐的抬起头。虽然新君冷血暴戾的名声一直以各种形式流传在前朝与内廷,但这却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很快,有人斗着胆子指认:“是……是臧内官。”
臧獒瞳孔急缩,手脚并爬到昭炎面前,颤不成声道:“不、不是,奴才没有,分明是那小狐自己图谋不轨,欲与北宫勾连……”
“没错,奴才也看到,是臧内官引着北宫的掌事去寝殿的。”殿中不少内侍都受过臧獒欺压,之前顾忌着锁妖台的恐怖名声,不敢得罪他,此刻眼瞧新君大怒,都纷纷开口。
“一派胡言!”臧獒瞳孔急缩,手脚并爬到昭炎面前,颤不成声道:“不、不是,君上明鉴,奴才没有,分明是那小狐自己图谋不轨,欲与北宫勾连……”
“北宫、勾连。”
昭炎面无表情的,咬牙重复了遍这两个词,脸色阴沉的可怕。
“不、不是……”臧獒浑身抖如筛糠。
昭炎直接漠然宣布:“拖下去,废去内丹,丢入苦役司,永不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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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慕华有事没事便让人叫长灵到北宫吃糕点,长灵负责吃,慕华负责说话,有时谈谈花说说草,有时骂骂狼人如何冷血无情虚伪狡诈。但慕华始终未没有详细吐露过他的造反计划,也没有要求长灵做什么,好像他们真的是闲来无事才坐在一起吃下午茶。
“这段时间,你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见长灵啃着糕点不说话,慕华颇是怜惜的问。
长灵自然明白他所谓的“苦头”是哪种苦头,但这几日,昭炎还真没有为难他,准确的说,是根本没来过惠风殿。不知道在忙什么。
长灵得以日日饱睡到天亮,日子过得颇不错。除了腕上淤青比较厉害,还没有消,身上各种痕迹都消得七七八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