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庆的慷慨陈词很快感染了几个试图退缩的官员。
“呵。”
“照司徒大人这么说,本君是不忠不孝不义之徒了?”
昭炎冷漠的笑了声,一张俊脸在灯火阴影里显得格外阴怖惨白。
“跪死多麻烦。”
“看到那根蟠龙柱没有。”
他指着殿内一根盘着四条金龙的大柱:“你所效仿的先贤们,便是直接把血溅到了上面,轻者头破血流,重者脑浆迸裂。”
“司徒大人既要死谏,好歹拿出点诚意,也溅一个给本君瞧瞧。”
司徒庆面色唰得涨红。
那几个受他感染的朝臣原本还想附和一番,见状又都斑鸠似的悄悄把脑袋缩了回去。
大约是没料到昭炎会这么不留情面,司徒庆捧血书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后方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如果此时退缩,一身气节就真算没了,司徒庆咬了咬牙,捧起那封血书就往柱上撞去。
“司徒大人!”“司徒大人!”
众官员惊得面如土色,有几个胆大的想冲过去拦,被云翳指挥玄灵骑拦下。
司徒庆头破血流,当场昏倒在地,那封血书也落在脚边。
昭炎离座走过去,俯身将那血书捡在手里,环顾四周,问:“怎么?还有人要死谏么?”
众臣已是惊弓之鸟,肝胆都要吓破了,哪里还敢触这个霉头,纷纷以额贴地,用最恭敬的姿态俯首称臣。
“诸位呢?”
昭炎把目光落到后面的十六部首领身上。除了青狼部首领兼大柱国仇烨闭门养病,由长子仇蕴代为参加,其他十五部首领都在。跟随青狼部的三派首领见仇蕴不发话,都不敢擅自表态。
脾气最火爆的剑齿部首领朱明第一个开口反对:“这江山是老君上带领十六部一起打下的,没有老君上,就没有今日之天狼,若要册立博彦血脉为王后,我剑齿部第一个不答应!”
他这一句话如星火燎原。
“没错,风狼部亦不服!”
“臧狼部不服!”“虎狼部不服!”
群情激愤,众人方才因新君到来而低迷的士气重新高涨起来。
白狼部首领白璟攥了攥拳头,最后单膝跪下,道:“白狼素来忠于君上,可臣父当年随老君上一道葬身博彦与符禺人手里,恕臣,亦不能认同君上此举。”
昭炎未作置评,将目光落到为首一位始终闭目养神如老僧入定的中年男子身上,问:“夜狼部什么意见?”
夜狼部首领张鹤,战功赫赫,修为七阶,一把烈焰刀曾令无数部族闻风丧胆,他右侧眉骨到右颈之间有一道长长的深刻刀疤,是当年在战场上用自己当肉盾救了老狼王仇风时留下的,在十六部中资历仅次于仇烨,也是天狼十六部中尚存的为数不多的老将之一。
他自入殿以来就拢着裘衣靠在座椅上养神始睁开眼,好像殿中喧闹争吵都与他无关,此刻听闻新君问话,才慢慢睁开眼,徐徐沉吟了好一会儿,道:“臣以为,为着老君上在天之灵,此事的确不大妥当,但时移境迁,若君上乾纲独断,臣亦不敢有异议。”
张鹤在十六部威信极高,说话素来有分量,他这么一说,其他各部倒都不敢再闹腾,可心里的不甘和愤怒更强烈了。
昭炎玩味一笑,睨着众人,慢条斯理的开口:“立后是国事,诸位自可随便提出异议。”
“但本君要提醒一点。天狼国法有规定,后宫不得干政。”
“此次攻打青丘,国库消耗糜多,亏损严重,已没钱给本君办婚事。立博彦血脉为后,那是狐族献给本君的战利品,于本君王位没有半分威胁,所有花销与嫁妆都由青丘出,本君不拔你们一根毛。”
“但若这王后出自十六部,这笔钱就要由十六部自己出,被选中家族及与此家族有姻亲或其他关系者,都必须将封地让出,解散军队,退隐朝局,永不干涉天狼国政,以绝后患。”
天狼以十六部起家,所谓树大根深,朝中官员多多少少都与十六部有些干系,听闻这话,众人都哗然变色。
昭炎已施施然站了起来:“哪个更合适,诸位自己掂量着看。”
“这……这不是耍流氓吗!”
一直等新君御兽而去,才有人垂死挣扎道。
文官们识趣的保持缄默,心照不宣的在心里想,新君的流氓作风,尔等难道是第一次见识到吗。
武将们尤其是各部首领的脸色格外臭。
“大哥,我们位卑言轻也就算了,你跟老君上可是喝过歃血酒的拜把子兄弟,难道真能眼睁睁的看着涂山博彦的血脉来做我天狼王后,这简直是笑话!”
剑齿部首领朱明情绪激动的将目光投向张鹤。风啸也跟着愤慨:“我们知道大哥以大局为重,不愿得罪新君,可之前新君颁布新政,将咱们十六部辛辛苦苦打下的土地划给那些贱民耕种,咱们已经退让过一次,若再退让,这天狼哪还有咱们的容身之处。”
耕地之事曾闹得沸沸扬扬。风啸的话戳到了不少人的肺管子,一时间各部脸色更难看了,都将目光聚在张鹤脸上。
张鹤不知何时又阖上眼,淡淡道:“既是新君决定,我等尽力遵从就是。诸位也太高看张某人了,我又非大柱国,岂敢随意置喙国事。”
“对啊,我这个笨脑子,怎么把大柱国给忘了!”
朱明如获救星,立刻同风啸等人道:“走,咱们这就找大柱国去,我就不信,大柱国也能眼睁睁的看着君上胡来!”又问白璟:“小六,你去不去?”
昭炎血洗天狼十六部后,任用了一大批绝对忠于新君的年轻将领,白璟便是其中之一,平时由于立场不同,新旧两派泾渭分明,并不怎么掺和在一起。
白璟犹疑了下,咬牙道:“我去。”旁边雪狼部首领雪峥想拦他,白璟道:“阿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忍不了。”
朱明满意点头:“还算你没忘记自己姓什么,走!”
开门的是大柱国府的管家,一见朱明等人,和气笑道:“大柱国说,诸位来意他已知晓,但他老人家既然闭门养病,就不宜再插手国事,诸位若为闲事,可随时来府中与他下棋品茶,若为国事,还请找君上商议。”
朱明等人碰了一鼻子灰,好不丧气。风啸不甘心的问朱明:“现在怎么办,大哥和大柱国要忍气吞声,难道咱们也忍,这怎么忍得下去。”
朱明狠狠一攥拳,冷笑道:“急什么,今日不成,来日有的是机会,这小狐崽子想做天狼王后,也得有那命才行!”转身问白璟:“小六,你愿不愿意与我们合作?”
白璟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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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炎离开不久,长灵就醒了。
一是还没习惯这张床,二是灵狐对陌生环境本能的警觉。
四肢力气如被抽干一样,长灵缓了缓,睁开眼先觉浑身酸痛,继而就是腹中饥饿。没办法,像他这样半开灵的灵狐,因为无法汲取周围灵力,对食物依赖很大。
长灵费了不少力,才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本想问石头昨日的那只烤羊腿还有没有剩,谁知撩开床帐一看,就见小案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好吃的,中间是一碗浇着酱汁的四喜丸子。便猜测应是昭炎没动过的早膳,内侍还没来得及收。
长灵眼睛一亮,立刻悄悄将石头叫了进来,主仆两个饱餐一顿,刚吃完,臧獒尖细的声音忽在殿外响起:“长灵少主。”
长灵搁下书,示意石头去开殿门。顷刻,殿门打开,臧獒趾高气扬的走进来,身后跟着数名同样人高马大的内侍。臧獒行过礼,皮笑肉不笑的道:“少主入宫才一日,已咬伤君上两次,并懒惰贪睡,私动君上膳食,丝毫未尽侍候之责。奴才身为锁妖台兼殿中掌事,不得不僭越教一教少主这内廷规矩了。来人那,请少主到诫室去。”
两名狼族内侍立刻越步而上,石头大惊,要阻挡,被长灵止住。
长灵平静道:“我跟你走,但你不能动我的人。”
臧獒仿佛听到笑话,端起袖子,拔高语调奚落道:“哟,少主当这是青丘呢?内廷规矩,主子犯错,奴才加倍处罚。待会儿自有人来处置这刁奴。”
跟着在他身后的那些侍官闻言,俱倨傲的抬起头,目光越发阴恻恻的盯着长灵主仆二人,一双双苍青色狼眸里闪着仇恨和冷光。
长灵并不与他争辩,依旧镇静道:“大人近日修炼应当极辛苦吧?”
臧獒不料这小狐狸突然没头没尾说了这么句,疑是听错:“你说什么?”
长灵道:“我说,大人近日练功辛苦,易急火攻心,需用极寒之物镇压才行。”
臧獒一下变了脸色。
他近日练功的确遇到了点麻烦,只是碍于特殊原因不能求医问药,这小狐狸崽子怎么瞧出来的!
臧獒惊疑不定间,长灵已道:“我修为虽不行,但对药草还算粗通,如果大人肯放过我的人,我这里有一良方,兴许可以为大人解决困境。”
臧獒一时猜不准长灵知道多少,计较片刻,拿定主意,道:“好,这刁奴可以暂免一责,但诫室少主是必须去的,锁妖台的执法官大人们还在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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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昭炎依旧深夜方归。
阴烛如往日一样,欲上前替他解下大氅,被昭炎挥退。
昭炎径自入了寝殿,打眼一望,见长灵并未披斗篷,只穿着件薄薄的青绸衣袍坐在床榻上,膝上搁着本书,两份寝具都已经铺放的整整齐齐,一副专等他回来就寝的模样,乖巧得异常。
听到动静,长灵立刻搁下书,从床上爬了下来,趿着鞋子走到昭炎面前,要给他解氅衣。
昭炎鼻端嗅到一阵清新灵草药香,上下打量着,知道这小东西在穿衣与用具上有洁癖,寝衣每日都要换新的,连浴膏都是自制。
只是今日这件绸袍宽大了些,空荡荡的,颜色也深,丝毫显不出小东西的优点。昭炎手痒,忍不住往少年刚沐浴完柔软异常的腰间握了一把,问:“今日怎这般知趣?”
长灵本能绷紧身体,躲着他那只刚从寒风里回来、未卸护腕、寒如冷铁的手,不回答,摸索着去找氅衣的系带。
“松一松。”
察觉到长灵反应,昭炎不悦命令道。
长灵吃痛,又躲了下,绷得更紧了。
昭炎才发现小东西玉白光洁的额间竟泛着密密一层晶莹,像是汗,不由好笑道:“给本君解个氅衣就紧张成这样?你不是胆子挺大么?”
长灵当做没听见,专心把氅衣解下来,挂到衣架上,又折回来要替昭炎解外袍的扣子和腰带。
因两人身高相差一头有余,长灵需要掂着脚才能够到昭炎领口的纽扣,不免吃力。
昭炎见小东西额上汗珠更密了,无声一笑,索性自己动手解了,口中奚落道:“你这笨手拙脚的,恐怕解到明天本君都躺不到床上。”
长灵不反驳他这观点,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昭炎除了腰带与外袍,只留了一件黑色中衣,然后十分乖觉的替昭炎将外袍与腰带挂到衣架上。
昭炎挑眉,心中越发诧异,往床上一坐,拍了拍腿,示意人过来。
长灵迟疑片刻,走到床踏边,并不上去,抬头望着昭炎,小声说出第一句话:“我、我去给你煮灵芝水。”
这亦是昭炎的习惯。他修为九阶,虽可以辟谷不进食,但每晚都要饮一碗灵芝水补充元气。灵芝是西境特产的紫灵芝,有滋阴润肺的功效。
“这是阴烛的事,你会煮么?”
昭炎靴尖轻轻一勾,便轻而易举的将小猎物勾到身边。长灵站立不稳,额头直接撞在昭炎胸口,那里肌肉纹理坚实细密,犹如硬石头一般,年轻男子喷薄而出的力量与青春气息几乎可以隔着衣裳透出来,长灵飞速扶住床沿,想逃开,腰侧已被一只铁掌钳住。只要稍稍一动,那人便让他吃足苦头。
长灵只能维持着这别扭的站姿,不得不撑着一只手在某人膝上,小声道:“他说,依内廷规矩,以后这事要由我做。”
昭炎愈发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只惯会伪装示弱的小猎物,笑道:“张口闭口都是内廷规矩,你这么懂事呢。”
长灵躲着他乱动的手,知道对方又故意使坏,反驳道:“现在已经很晚了,再不煮就来不及了。”
“是么。”昭炎打趣:“你何时如此为本君着想了,本君早前竟不知道。”说着手便往绸袍内探去。
长灵猝不及防挨了下,险些呼出声,愤愤瞪昭炎一眼,飞速躲开那只恶意的手。昭炎喜欢逗这人前冷静淡漠的小东西在自己面前露出各种生动表情,一壁精准的在小东西后面揉了把,一壁笑道:“都已经是伺候过本君的人了,还装什么装。”
“再不听话,本君今晚叫他们都立到廊下听动静。”
这话犹如魔咒,长灵立刻停止挣扎,抬起乌眸,乌发乱了些,红着眼睛望着昭炎。见昭炎神色冷漠,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又伸出两根手指,讨好的扯了扯昭炎衣角。
昭炎拿开小东西的手,嗤笑:“不管用。”
说着,却发觉长灵手心亦尽是淋淋冷汗,滑腻腻的,越发觉得好笑道:“怎么吓成这样。”
长灵没吭声,只是再次用另一只手轻轻扯了扯他衣角,乌眸亮晶晶的,满是恳求。
昭炎心里无端升起一股奇妙的愉悦感,因这两日让他深深体味到,无论白日里政务如何冗杂繁忙,夜里归来逗弄这狡黠虚伪的小猎物,总能带给他无限乐趣。连通身疲乏都能消掉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