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如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小孩子一样,“哥,我在呢。”
顾启收紧了手臂,下颌抵在沈清如的肩膀上,他忽地闭了眼,在沈清如怀里哭出声来,“清如,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熙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始终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沈清如耐心地回应着。
“清如,我好难受,我真的好难过……”
沈清如低垂着眼,叹息一声。
他知道顾启心里的负担就从未被放下过,只是他作为大哥,总觉得应该承担责任,故而比其他人都更加内敛稳重些,那些压抑的情感便无从抒解。
如今这般发泄一次,对顾启倒还好一点。
半晌,顾启渐渐安静下来,他们都坐在墓前开始喝酒。沈清如不太会喝,只浅酌了几杯,便靠在顾启身上,脸却很快红了起来。
顾启望着他笑了一声,然后继续抬起酒杯,杯盏靠近唇边,酒水映出一双雾沉沉的眸,那里面盛满了哀恸与无奈。
他们在后山待了一天,从日出到日落,最后还是沈清如搀扶着摇摇晃晃的顾启下了山。
好不容易让顾启睡下,沈清如也有些困了,之前的酒劲突然卷土重来,他只能扶着墙慢慢挪到后院,想要打点井水醒醒酒。
月光撒满整个院子,他踩在院里婆娑的树影上,突然笑出了声。
沈清如晃了晃头,一脚踩在摇动的树影上,像是要将它按住了。一阵风吹过,树影又晃动起来,沈清如皱起了眉,嘀咕,“咦,怎么踩不住?”
他又移开脚步,一脚踩中。
就这样,风带着沈清如一路走到井边,他有些发恼,视线触及井壁时才意识到他是来干什么的,便缓缓靠近井边。
摇摇晃晃的身子却好像要跌进井里一样。
就在他快抵上井壁之时,风声忽响,一道人影闪过,沈清如感觉有人似乎扶住了他的腰。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盯着眼前人的模样,有些眼熟。
漆黑如点墨的眼眸里映着他的脸,沈清如仔细地看着,却找不出一丝情绪,他有些不高兴了,推了推来人的胸膛,没推开。
他只好仰着脸,“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那人却好像是个聋子或者哑巴,只知道将他带离井边,不知道说话。沈清如心想,好可怜哦。
他开始同情起这个人,“我是要洗脸,你懂不懂呀?就是打水往脸上泼,洗一洗呀。”
还是没回答,沈清如摇了摇头,这人也太可怜了吧,连洗脸也不懂。
他努力抓着摇摇晃晃的那人,突然打了个嗝儿,浓烈的酒香气从他唇边流泻出来,飘进了男人的鼻间。
沈清如捂住了嘴,像是被惊吓到一样,“不、不是我打的嗝儿。”
那人垂着头看了他好久,然后发出第一个声音,“嗯。”
沈清如满意地眯起了眼,胡乱摸索,抓住男人的衣袖,倒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月光下,少年瓷白的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能看见,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道剪影,呼吸之间都是甘甜的酒香。
此时的男人——戚源没来由地屏住了呼吸,他伸出手,缓缓朝少年的头上探去。
少年皱起眉,忽然咕哝了一句,又往他怀里钻进去。
戚源的手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又探过去,然后触到少年柔软的头发,揉了揉。
摸到了。
他感受着手上温暖细软的触感,嘴角微微翘起,眼里笑意一闪而逝。
戚源去找燕西时才发现沈清如去青鸟镇了,他原本只是暗中跟在沈清如身边,但此时见沈清如喝醉酒有些危险才突然现身。
想到此,戚源又低头,神情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这人怎么就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照顾别人倒是细致入微,轮到自己却不上心了。
他将人扶进房,放到床上躺好,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才离开。
隔日沈清如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宿醉的感觉可真是糟糕,他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顾启的状态也不太好,两人醒过来后默默对视,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玉兰熬了醒酒汤送了过来,沈清如道了谢,和顾启一起将汤喝完。玉兰看着沈清如,期待地问,“清如哥哥,你还会走吗?”
玉兰很少喊沈清如哥哥,平时都是沈清如全名得叫,只有为了什么扮乖的时候才会叫他哥哥。
沈清如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玉兰失望地垂下了头。
沈清如:“不过我以后就住在枞阳,你以后也可以去看我。当然,我也会偶尔回来的。”
玉兰顿时又开心起来,“对呀,我哥也在枞阳,你也要去乡试对不对?那你们考完之后可以一起回来吗?或者我去枞阳看你们好不好?”
小姑娘高兴起来的时候脸蛋儿都红扑扑的,看着就让人心情好,沈清如笑着点了点头。
白日里沈清如又去村子里相熟的人家里看望了一下,去许夫子家里的时候,许夫子望着他,白花花的胡子一抖,十分硬气地哼了一声。
沈清如掏出一本书,许夫子屈尊降贵地扫了一眼,是一本几乎绝版的典籍。
他颤颤巍巍地指着那本书,“这……这——”
沈清如笑眯眯道,“夫子的大恩大德,我可一直记在心里呢。”
“谁要你记了。”许夫子板起脸。
沈清如微微收了笑,叹了口气,“也是,夫子这样见多识广的人怎么会在乎这小小一本京城的书,罢了罢了,回头给夫子您压桌底去吧。”
许夫子心疼地看着他将书随意地扔到一边。
沈清如又问,“许奶奶呢?”
“听说你来了,杀鸡去了。”
小村子养鸡可不容易,沈清如有些着急,“你怎么不拦着?我就来一趟,杀什么鸡啊?”
“你也知道你就来这么一趟啊?”许夫子瞪了他一眼,“还不得好好让你吃一顿?看你这样子,比走之前还瘦了一圈!你去京城是去享福还是受罪去了啊?”
沈清如无言。
他只好又和冬日一样,在许夫子家里喝了几碗热腾腾的鸡汤,浑身都冒出热气儿来了。最后他对着许夫子扬起笑脸,曾经私塾的种种都浮现在他眼前。
“老头,我走啦。”
“走吧走吧!臭小子!在外面好好争口气,下次回来的时候可别这么可怜,瘦的跟竹竿似的。”许夫子嫌弃地挥了挥手。
沈清如吸了吸鼻子,转过身离开。他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家,顾启站在门口等着他,望见他时,便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醉酒的小清如可爱指数直线上涨。
少年会长大的,变成翩翩俏公子,哈哈哈其实清如更像是个小太阳。《$TITLE》作者:$AUTHOR
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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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崖
当初答应燕西的五天都过去了,沈清如他们还在青鸟镇下,于是隔日沈清如就收拾了些东西,三人雇了辆马车朝着枞阳赶去,玉兰临走前往沈清如怀里塞了不少吃食,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走远。
“沈清如!一定要回来啊!”
沈清如微笑着冲她点头。
小安经过几日与玉兰的相处,竟不如之前那般呆滞了,开始会对周围的变化产生反应,沈清如闲来无事,便指着书本上的字,像教小孩子认字一样对着小安慢慢地读。
小安有些懵懂地听着,嘴里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赶了几天的路,终于临近了枞阳,最后一夜,马车停在了郊外的小树林,顾启将毛披盖在沈清如的身上,哄他睡觉。
沈清如困的很,勉强睁开眼睛,无奈道,“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顾启嗯了一声,继续轻轻拍着他的背,沈清如的意识越加模糊,很快就睡着了。
顾启望着他的睡颜,笑了笑,也靠在马车壁上闭了眼。
夜色沉寂,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作响声。
突然,一阵难听的叫声将顾启惊醒,那声音像是被烙铁烫过喉咙一般的嘶哑,尖利地啊啊叫着。
他睁开眼睛,就看见睡在旁边的沈清如不见了踪影,小安整张脸都涨红了,刚刚发出声音的正是他。顾启猛地惊出一身冷汗,他掀开车帘,只看见林子里闪过一道黑影,瞬间隐没入重重树影里。
“清如!!!”
另一边的沈清如只觉得胃里翻滚,一股恶心的呕吐感袭来。他被人扛在肩上,在林间飞快地穿梭着,在这种颠簸下他还不醒来就不是人了。
终于,那人将他放下,沈清如苍白着脸,扶着树干呕。
“三娘在哪里?”那人紧紧盯着他,声音沙哑。
沈清如勉强恢复了些精神,朝他看去,只见浑身黑衣的男子剑眉星目,薄唇紧抿,手里的剑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你是谁?”
男子皱眉,剑尖猛地靠上沈清如的脖子,“你不用管我是谁,快告诉我三娘在哪里!”
“我不知道啊。”
“你用了死遁法,在那之后三娘就不见了,现在你又回到青鸟镇,还救了那个孩子,你怎么可能不清楚?!”
沈清如:……谁用了死遁法啊?
男子分明不信沈清如与此事毫无干系,一心逼问三娘的下落。
沈清如却突然发觉这个男子有几分熟悉,这个沙哑的声音……有点像是——沈清如猛地看向男子,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不就是当初求三娘让三娘跟他回去的人吗?!犹记得当初他唤三娘云姽。
男子却越加焦躁。
他已经找三娘找了很久都没有消息,当初南风馆事变发生地太快,当他意识到不对劲找上门去的时候整个馆的人都消失不见了,一些馆里的旧人还留在青鸟镇,不过那些人对三娘的情况都一概不知。
而如今当初事变的当事人却还活着,竟然还回到了青鸟镇,如果沈清如说他对此一点不知情,他才不信。
“你说是不说?”男子冷冰冰地看着他,剑刃抵在沈清如的脖颈上,流下一滴血珠。
沈清如:“……你小心一点,小心一点。”
“你说我便饶了你的性命!”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早就离开了,现在刚刚回来,我对这事儿也是一头雾水!”
“你还不说,”男子沉下脸,正欲给他一点教训,却突然感到身后一凉。他警觉地一跃而上,唰唰几下便站在了十米开外。
浓重的杀意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边划过去的。
再看去时,沈清如已经被一个神情冷峻的男人护在了身后,男子看清他的容貌,愣了一下,拧紧了眉。
戚将军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个人和戚将军也有关系?
沈清如此时也是茫然的,他看着身前的人,十分诧异。这不是那个在路上被他撞到的陌生人吗?怎么会在这里?
黑衣男子看了沈清如一眼,又看向戚源,像是在权衡什么。
不过片刻,他再度开口,“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他是看着沈清如说的,却始终警惕着戚源的动作。戚将军武功高强,又于战场厮杀多年,如果动起手来他绝非对手。
沈清如无辜地很,“我真的不知道,就算当初在南风馆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对三娘一点也不了解。”
“你不了解他,他怎么会将那件衣服都给了你!”男子指着沈清如身上的衣服,眼里闪过一丝痛意,“那件衣服他视若珍宝,从未离身!”
沈清如愣了愣,小声道,“可是,当初他是不要了才给我的呀。”
即使沈清如声音轻如蚊哼,以男子的耳力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像是心头被扎了一刀似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不可能,那是他姐姐给他做的衣服,他怎么可能不要……”
姐姐是三娘最后的牵挂,也是与过去的最后一丝羁绊了,三娘不再在意他就罢了,只要三娘的姐姐还在,三娘终究也会跟着他回去。可是如果三娘连这个也不在乎……
男子后退一步,握剑的手都有些不稳。
戚源趁着时机,猛然逼近他,刀刃瞬间出鞘,月色下寒光一闪。
不料男子却分毫不顾自身危险,手臂一挥,空气被划破的声音朝着沈清如的方向刺去。
戚源一惊,忙回头,“小心!”
沈清如望着飞来的匕首,惊慌之下踩到滑溜溜的草丛,顺着草丛滑了下去,正好躲过了匕首,刺骨的凉意从他脖颈边划过。
然而下一秒,戚源的脸色一变,来不及顾及身边的黑衣人,他朝着沈清如的方向奔去,总算在最后关头拉住了沈清如的手。
但下坠的身体还是带着戚源跌落下去,沈清如惊呼一声,耳边风声嚯嚯,他忍不住抓紧了戚源的手。
戚源扫了眼周围的地形,咬着牙将沈清如护在怀里,低声道,“抱紧了。”
沈清如连忙抱紧了他的腰。
戚源看准时机,用力将刀尖插进崖边的石头缝隙里,刺啦作响的声音几乎要割破耳膜,向下滑行了好一段距离后,两人终于停了下来,悬挂在半空。
戚源左右望了一眼,看见左下方有块突起的石块,他盯着手里的刀看了半晌,最后忍痛松开手,借力跃向左下方,在风呼啦啦刮过时,他抱紧了怀里的人,最后只觉身后突然剧烈一痛,随即陷入了黑暗。
再醒过来时,戚源只看见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