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挽之。”林镜心一跳,喊了他一声。
徐挽之收回视线,唇角一扬,却是问道:“真打算今晚住在这里?”
林镜:“不然呢,时间也不够了啊。你还有更好的地方去?”
徐挽之抬头,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我当然有,你愿意跟吗?”
林镜觉得他说的是废话:“愿意啊。”
都信了他的话没回潜艇流落在外了,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他也觉得自己疯狂,上一把徐挽之隐藏的那么好最后才暴露真实身份,他这都敢信?
想着,林镜又警惕起来:“诶不对,你不会又是什么海底boss,目的是消灭全部玩家,然后我是你忽悠的第一个吧?”
徐挽之认真看他:“是啊,怕吗?”
林镜:“......”
林镜:“不怕,游戏而已。”
徐挽之不信:“你上把对输赢可没那么看淡。”
环山的倒计时在4。
林镜觉得他好烦:“你有完没完。”
徐挽之笑起来,似乎是真的开心:“承认相信我很难吗?”
靠。林镜转身就想走。
却被徐挽之抓住了手腕,肌肤的触感冰凉。
徐挽之把他拉到身边,气息温热,笑着道:“走宝贝,我们一起潜入深海。”
潜入深海?
林镜猛地瞪大眼,是他疯了还是徐挽之疯了?但是事实证明,徐挽之疯的不止这一点。
他带他到了岩石的顶部,这块巨大就是一座海底的山,站到高处他看到了岩石的背后,就是一个深深的海峡,阴森漆黑如同深渊巨口。
林镜没有深海恐惧症,都被吓了一跳。
深海最恐怖的大概是未知,就这么一个海沟,可能深几千米,而且不知道里面生活着什么巨型海怪。
“你要跳下去?”
林镜努力让自己镇静。
徐挽之:“当然.......”见林镜脸色一变后,他笑着改口:“当然不会。”
林镜稍微舒口气。却没想到徐挽之忽然伸出手,直接抓住了一只宽约两米的巨大水母的触腕,往下一拉,说:“我们有骑行工具?”
林镜:“???”
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水母被碰到之后没有快速逃离,反而胶状体的身体慢慢下移,淡黄色像是一轮月亮停在了他面前。水母的身体随着呼吸一张一合,透明的,轻飘飘浮着,晶莹梦幻发着光。什么言语都说不出他内心的惊讶。
林镜只是在被推着上去时,出神般说:“你是真的敢啊。”等他自己走上去坐好,想了想,神色更复杂:“我也是真的敢”
徐挽之作为超高精神力独立于玩家外的角色,在游戏里有这点能力他倒是不惊讶。
这只水母的家估计就在海沟,带上他们只是顺路。
拖着身躯,慢悠悠地往那道黑色的峡谷中游。
林镜坐在水母上真是的提心吊胆,满脑子“这玩意百分之九十都是水,我会不会突然坐空”“摔死也是直接出局的吧呵呵”,大概是精神太紧张,以至于什么风吹草动都变的特别清晰。深海的水声,巨物的低吟,都从遥远的地方响起。
水母不是一只落向深海,而是一群,在黑暗中星星点点,有大有小,绕在四周。潜向深海的时候,环上也在倒计时。
3。
天光减收。
徐挽之眼眸认认真真观察着他的神色,笑道:“现在说怕还来得及。”
林镜怎么可能示弱:“别,我体验还不错。”
徐挽之:“哦。”
2。
像是时间流逝前的先兆,海水的流动速度都快了一点,带着微微扭曲空间错乱感。
林镜睁眼又闭眼。
徐挽之就在旁边凝望着,唇角带笑。
水母已经过了地平线,往海沟深处飘,幽灵般。安静远古,轻盈似梦。
“1。”
徐挽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与此同时,手环发出红色警告的光。
水母身体一入海底,就开始加速,旁边是水母群,如灯火万千。
光线隐匿在深海,黑色的水流突然某一刻凝固仿若静止。林镜的心却整个提起,装作看手环低下头,不让徐挽之看到他的脸,偷偷闭上了眼,祈求这水母快点载他到目的地。
一秒之后,他听到了旁边徐挽之带笑的嗓音:“0。”
像是一键启动了系统,更新换代,万事变迁,
徐挽之说:“睁眼。”
海底骤然大亮,刺眼的光穿破黑暗,连带一秒几万年的光影,将整片海域扭曲。
身下的水母极速下降,几乎是一冲而下,风卷动水流,也吹起他的头发、衣角。
光被分割出五颜六色,落在这片海沟上。
触目所及,万事万物都在演变、都在消亡、都在新生。光怪陆离,转眼即逝。空中的浮游生物,峡壁上的苔藓,还有被照亮的海峡底部植物,动物,在这样的时间洪流里,个体的死亡甚至都不算什么,只有种族的兴衰能被得分秒。白昼只是瞬间,像一个开幕式。很快,世界重新变得黑暗。
海沟也恢复了它的真面目。
万籁俱寂,黑天墨地。
万千星火般的水母都散开,成为更细小的存在,给人置身宇宙的空寂感。
没有变化的只有他们身下的水母。
还有......林镜下意识转头。
徐挽之正似笑非笑看着他,刚好四目相对。
海沟因为板块异动缓慢移动的声响在耳侧。
真正意义上的一秒几万年。
潜入深海,穿过时间。
第29章 旧日图鉴(八)
林镜的心情无比复杂, 别过头,有些出神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腕上的手环进入了待机状态。
水母带着他们降落深海后,巨大的黄色身躯随着流动的海水消散。
深海其实比人想象的要明亮, 很多海底动物为了吸引猎物都会发光。
尤其现在正处时间流逝里,万物演变,极光纷乱。
系统更新换代变的是生物, 对于地表的非生物比如岩石之类倒是没多大改变。他们在海底找到了一个山洞, 进去后,徐挽之直接把手环取了下来,开发了它的又一个功能——照明。岩洞里空空荡荡, 林镜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坐着。坐着水母潜入深海真是太刺激了,他落地后才有点安心。
遥远的地方传来涛声,空寂寥阔,这一方狭小的空间与世隔绝。
洞口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两个世界。
外面地球更迭、时代转换,深海光影错乱,壮丽犹如一场场发生在宇宙间的行星爆炸, 亿万年岁月归于一夜。
徐挽之的嗓音也在这样的环境里也带点温柔, 道:“先睡吧,恢复一下体力。”
林镜盯了他一会儿,慢慢说:“可能暂时睡不着。”
徐挽之侧过头,朝他一笑:“怎么, 要我哄你睡吗?”
林镜都习惯他这种吊儿郎当的调笑了, 说:“不用, 等下可能就睡了。”
徐挽之勾唇:“真巧,我现在也不困。”
林镜扯了下嘴角,然后把开始低头研究那本图鉴和相机。
生死之门里从早到晚睡不醒的徐挽之,在这个世界却好像解除封印,不那么困倦了。
靠在岩石上,一手枕在脑后,漂亮冰冷的眼眸也看着外面。
下个时代是志留纪,他对古生代的了解基本都是通过徐挽之口中。
志留纪是脊椎动物演化的重大阶段,也就是鱼类草根崛起的时候,不过时代的霸主却是海蝎子,羽翅鲎。上个世界被鹦鹉螺掠食厮杀的猎物终于翻身为主,成为猎人,挥动着巨钳纵横深海。
林镜又翻了翻前面的图鉴,每一张照片都是一个种族的缩影。
他顿了顿,问出了一个问题:“你说到底怎样才算是一个物种的胜利?”
徐挽之:“恩?”
林镜想:“站在食物链顶端,或者一直繁衍活下去?”
徐挽之:“你觉得呢。”
林镜:“我觉得,都算吧。如日中天地风光至死,或者卑微如尘生生不息,其实都是胜利。”
徐挽之笑了下:“个体的胜利是前者,物种的胜利是后者。”
林镜:“这还要分个体和物种吗?”
徐挽之淡淡:“恩。不过在自然界,一般都是物种优于个体,人也一样。”
林镜纳闷:“人?”怎么就扯到这上面去了,
徐挽之眼眸中倒映着海外光影,笑了下:“其实我们一直被教导的,不就是集体利益大于个人利益。”
林镜微微一愣。
从上个世界他就能感觉到他徐挽之对某些东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冷漠,现在又是这种感觉。极其纯粹的淡漠,不包含任何情绪,仿佛游离在外的看客发出的言论,比如这句“集体利益大于个人利益”。
林镜真怕他是个反社会人格,问道:“是被这样教导没错,但只是埋个理念在心里,并没有强制个人去牺牲啊,不过分吧。还有,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叛逆。”
徐挽之:“不,如果以世人的标准,我从小到大都很乖。”
林镜:“.......”你这叫乖??
徐挽之唇角带了几分奇怪的笑意,眼里却很认真,似乎真带着疑问:“那如果是强制个人牺牲,过分吗?”
林镜愣了愣,说:“那挺过分的。”
徐挽之轻声:“这样吗?”
林镜放下相机,盘腿坐下,小心翼翼斟酌道:“不过,这种事还是要分情况来说,毕竟每个人的视角不同。”
徐挽之笑了下,认真盯着他,反而解释了下:“你不用担心,我还挺赞同这句话的。”
林镜到嘴边的话默默吞了回去。你看起来可真不像是赞同的意思,不过.......好像也真的没有反对的意思。
徐挽之道:“为追求人类的强大,牺牲掉极少数人的利益,从很多角度来讲都挺划算的。但把这比作一场交易,那么总有风险。”
林镜想都不用想,徐挽之这段话的背后一定有一段不怎么好的回忆,但是他们现在的关系顶多算半生不熟的朋友,他选择闭嘴不说话。
也许是深海的夜晚太过安静,徐挽之说了下去:“我第一次听这句话在七岁,从一个暴跳如雷的中年男人嘴里。那时候我觉得,这只是他失败后不肯承担风险推卸责任的借口。”
顿了顿,他又轻轻笑了:“但我七岁的时候,什么都不信,什么也不感兴趣。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
林镜问:“后来呢。”
徐挽之:“后来想法就变了。”
透过海水和熹微的光,林镜安静看着他。
对视的一刻,徐挽之笑意淡了,望过来的眼眸漆黑深邃,薄凉如冰封已久的冻土。
林镜记事起就生活在海蓝星。
在那个四季如春平静悠闲的星球,岁月都似乎伴随着温柔的风,根本不能感同身受徐挽之身上的时有时无的孤独。
停了片刻,林镜说:“也许你七岁的时候没想错,那真的是他的借口。”
徐挽之一愣:“恩?”
林镜说:“没有谁有义务去牺牲,也没有谁有资格逼着一个人去伟大。”
徐挽之笑了下:“或许吧。”
外面的时间也不知过了几百万年。
伽马射线暴击地球的时候,林镜还是感受到了那股力量。奥陶纪末百分之八十五生物的大灭绝,单从数据上就能感受到的恐惧。
哪怕在这很深很深的海底,还是能体会到万物的惊恐绝望。
任何演化都戛然而止。
海水缺氧、全球变冷、地壳运动、火山爆发,干净通透的海底世界,被烟尘、被有毒的气体充斥,来自宇宙一场大终结,把世界变得混乱不堪。
触目所及,都是混沌。
林镜亲眼看着洞外翻天覆地的变化,微微出神。
地球历史上一共发生过五次大灭绝,最被人熟知的应该就是白垩纪晚期的恐龙灭绝事件。
4.4亿年前,3.65亿年前,2.5亿年前,2亿年前,6500万年前。
那么下一次生物大灭绝又是什么时候呢?
人类真的微小如尘埃,哪怕现在走出了地球,也有太阳系,太阳系之外是银河系,随便一场暴乱的流星雨或者某一颗行星爆炸,或许都能摧毁银河。
林镜揉了下脸,抛开脑海中杂七杂八的想法,他举起相机,坐在深海的山洞里,把外面的场景拍了下来。
拍完后他也有些困了,白天走了那么多步,本来就很累,刚才只是太紧张、现在安定下来疲惫便如潮水般涌上来,眼皮都在打架。
林镜又偏头看徐挽之,他已经闭上了眼,睫毛覆盖下,安静冷淡。
突然又想起了徐挽之随意几句提到的他小时候。“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感兴趣”,林镜也不知道为什么,稍微一想马上都脑补出了徐挽之小时候的样子来。
应该真的挺“乖”,或者说孤僻,不喜欢说话,不喜欢笑,冷冷淡淡,最常做的事就是安静坐在一个角落发呆?
林镜被自己逗笑了。
他把相机放到相册上,靠着岩石,也闭上了眼。
一觉醒来的时候,大灭绝后的废墟时期已经过了。
至少,等林镜睁眼,看到的又是缤纷多彩的海底世界。
各种水母游曳在深海,新的物种也出现。
林镜揉揉眼:“这就到志留纪了吗?”徐挽之:“恩,走,出去。”林镜整理好东西,有些疑惑:“我们不会又坐水母上去吧?”徐挽之笑:“那我们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