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老师我错了,别掐角角!”
“呜呜呜对不起老师,我我我我下次不敢了!”
梅里亚沧桑而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传来,是一声怒吼:“滚回自己的座位上!”
作为这一届毕业班的班主任,他简直要为三天两头惹事的这些幼虫们操碎了心。
他昂首阔步走到讲台上,敲了敲手里的多功能教鞭。
“今天,我们来继续来上古典美学赏析课。”梅里亚点开自己的光脑,捏起两根手指,将屏幕放大到全教室里的虫都能看到。
只见光束里是一片极为璀璨华美的夜空。由于拍摄技术的高超,仿佛他们是瞬间被转移到了宇宙空间里,伸手就能触碰到星子。
郁涉一眼就认出来了仙女座星云,它仿佛有生命一般,遗世独立在画面的东北方,宛若一团神秘的雾霭。
梅里亚紧接着拨动画面,使其旋转起来,画面越来越清晰,星球的轮廓也越来越明朗。
有只小雌虫嘀咕道:“这不是玫瑰星吧,老师,这是哪里呀?”
梅里亚恢复和蔼的笑容,道:“这的确不是玫瑰星,甚至不是蔷薇星系。”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着重强调道:“这里,是一片太空焚尸场!”
郁涉:“……”
太空焚尸场是个什么鬼?
但很显然,这个词语应该属于常识,因为除了他之外的其他幼虫并没有表现的过于惊讶。
或许是瞥见了他微微扬眉的表情,一旁的小雌虫班长拉了拉郁涉的衣袖,和他悄声解释。
太空焚尸场是对宇宙中一种常见场景的独特称谓,一般是指一个星球乃至一种文明覆灭之后残留下来的遗迹。
就例如古地球人眼中的玛雅文明,阿兹特克文明以及庞贝古城一般。
在这些场地里往往可以捕捉到神秘的残留下来的电磁波,对于破译远古文明十分有用。
但很显然,虫族的文明发展十分先进,以至于他们对于其他星系的发展多少有些瞧不上眼,尤其是得知某些星球是因为人性的贪婪,索取资源的无所止等因素而造成的覆灭,便会在叹息之余多上一些庆幸和戏谑,于是就有了“焚尸场”之称。
星球的死亡往往是在爆炸中结束,光华灿烂,寂静无声。
郁涉知道。
因为他亲眼见到过。、
一种文明的覆灭。
一个星球的死亡。
他礼貌地跟小班长道了谢,小雌虫红着脸转过身子。郁涉戴上连帽衫的兜帽,静静地看着镜头一点点拉近,脸上的表情也一点点凝重肃穆起来。
眼前的场景跟记忆里的一点点重叠起来。
他看到了地球的残骸。
*
今天早晨的课上的郁涉有些压抑。很多之前的事情又开始浮现在脑海里。
他闷声不说话,撑着下巴往窗外眺望,摆明了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气场。
然而事实证明,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看不懂别人脸色的。
简而言之,炮灰。
一团阴影笼罩了郁涉的半张桌子,挡住了他的视线。
郁涉眉心褶皱未消,抬眼看过去,眼神深处还隐隐有股戾气。
路亚被他幽黑的瞳孔盯了一下,像是被小针扎了一般,惊疑了一瞬。但仅仅是一瞬,他就又恢复了气焰,敲着桌子不屑地冲郁涉挑衅道:“怎么着?还敢瞪我?”
郁涉有些莫名其妙,又被他没事找事的态度给弄得一股邪火,于是直接转过头去,重新连接好光脑的音乐匣,埋进臂弯装睡。
路亚被他无视的干干净净连个眼角都不留,顿时更生气了。他自觉抓住了郁涉的把柄,谅他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于是伸脚狠狠地踹了一脚桌子。
他用了大力气,然而桌子却只是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郁涉的一只手扶着桌沿,面无表情地深吸了一口气,用另一只手将桌子上即将滚落的触屏笔稳稳接住,然后往桌面上不轻不重地一摔——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声线原本就并不算稚气,反倒从小就格外清冽,不像童声。这时候压低了声音,居然透出一股子无形的压迫感。
郁涉也很郁闷。
他压根不记得跟这个小胖墩有什么仇——天知道他有多么嫌弃这么“稚嫩”的自己,怎么会跟这种屁大点的小幼崽混在一起。要不是班级里只有他们两只小雄虫,他根本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得。
路亚见到他终于理睬了自己,于是愈发的趾高气昂。
他弯下腰尽可能地凑到郁涉跟前,一双绿油油的小豆眼盯着郁涉,想要追求一种类似于“猛虎下山”的威势——
天知道这有多难,毕竟肚子上那一层层的肉可都是实心的。
然后郁涉就听到他用压抑不住的喜悦的嗓音一字一顿道:“你就是个私生虫,你雌父他是一只没人要的破烂虫!”
“咔嚓”一声,郁涉的拳头握紧了。他脸上的表情先是愕然,紧接着就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像极了暴风雪来临之前的夜色,深沉的可怕,配上他已经出现轮廓的凌厉的五官,竟隐隐有些骇人。
他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第6章 揍的喵喵叫
郁涉在进入虫星之前,曾经以电磁波,也就是俗称的“灵魂”状态存在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的前尘过往在脑海中只剩下一个缩略的时间轴。
但忘却并不意味着不曾存在过。每个人的灵魂都是由其人生经历逐渐丰盈起来的,就好比烙上的印记般难以磨灭。
天之骄子,年少盛名。
但后来由于地球逐渐走向没落,纵使他有再大的能力,也无法与整个宇宙相对抗。
最后的最后,他死在一间破败的水乡小院里。
青砖黛瓦,墨迹蜿蜒。
在第一片梧桐叶被雨水打落的时候,他也如愿地闭上了眼。
他死后翻来覆去地回忆却总有着这样那样的遗憾,也总消不掉那股少年意气。
因而当路亚这样明目张胆地仗势欺人,对他进行挑衅时,郁涉感觉自己的血液都仿佛受到刺激般加速了。
现在他潜意识中已经将白玖划归进了自己的阵营,自然是不能容忍别人这样说他。
更何况白玖也是他名义上的养父,侮辱就相当于侮辱自己。
郁涉心里那一点火气登时就燃烧了起来。
但他还是习惯性的给人留了条后路。
奈何虽然他有着成年虫的智商和思维方式,但对面的路亚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刁蛮任性的幼虫。
他眼见着郁涉神色微变,以为打击到了他,不免洋洋自得。
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转身爬到了讲台上,“哐当”一声用力敲了敲讲桌,嘴里吆喝道:“安静!安静!”
郁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眸子深沉如冰。
此时正值大课间,许多幼崽在走廊上舒展翅膀,飞来飞去地打闹。
嘈杂的声响交织成一片喧哗的海洋。
但路亚这一嗓子喊出来,就得到了格外的关注。
渐小的音波像是火苗一样传递开来蔓延到整个班级,倏忽便静了下来。
路亚趾高气昂的扬着脑袋,伸手遥遥一指最后一排坐着的郁涉。
不明所以的幼虫们也都跟着转了过去,疑惑的窃窃私语声逐渐响起。
“安静!”路亚平时就很拿自己当回事儿,此时更是做足了威势,伸手拍开光脑,将一张图片放到屏幕上。
只见明朗美丽的半球形空中餐厅里,画面正中央的那张桌子两端赫然坐着一大一小两只虫。
虽然是侧面剪影,但依旧可以很清晰的辨别出来,小的那只正是郁涉。
而身材高大的那只……
有只叫吉拉的暴躁小雌虫抹了抹鼻涕,冲讲台上的路亚吆喝:“干什么?有话快说,老子还有事情呢!”
他就是今天早上打架的幼虫之一,他嘴里的有事,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其他的幼崽也都发出奇怪的嗡嗡声,目光在讲台上的路亚和郁涉之间打转。
路亚卖足了关子,轻咳了一声,将画面放到最大,然后定格在那个陪郁涉一起吃饭的高大军雌脸上。
“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众雌虫纷纷摇头,他们年龄还太小,并不能准确地认识那些公众人物,更何况元帅并不常在媒体中露脸。
郁涉牙齿咬着下唇,舌尖抵了一下上颚,又突然松开。
画面上男人深刻的五官轮廓精致,笑意温存,将眼角眉梢的冰霜都给融化了。
确实好看。
“郁涉的雌父是个军雌!还是个没虫要的军雌!”
路亚得意洋洋的声音划破短暂的寂静,落入所有虫的耳朵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军雌?天哪!”
“我雌父说军雌都很粗鲁的啊!”
“军雌居然也会生蛋?”
“没虫要……没虫要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挪到了郁涉身上,带着探究和惊奇。
军雌并不算常见,因为他们一般都呆在边防星系的军队里,更何况一般的人家里,只要有点权势,就不会让军雌当雌君,更遑论生蛋了。
亚雌数量又多,相貌身材又美又软,哪点不好?
议论声纷纷响起。
然而目光正中央的小雄虫却不为所动,依旧倔强的盯着屏幕,一声不吭,只是下颚的肌肉线条呈现出一种紧绷的状态。
“这个家伙曾经还追求过我的父亲,不过被他拒绝了。”路亚越说越起劲,将从家里面听到的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闲言碎语,全都一股脑搬了出来。
“你们知道吗?他都已经一百九十岁了,还没有雄主愿意要他。”
路亚唾沫横飞,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郁涉脸色越来越难看。下面的幼虫们发出惊呼。
一百九十岁还没有成家,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毕竟在虫族社会里,虽然青春期长达二百年,一百九十岁其实还属于青年的范畴,但相比于大部分已步入青春期,即刚满五十岁就成家的雌虫来说,这个年龄着实有些大。
“所以说我说军雌一般不会有人喜欢。”吉拉在下面附和。
小孩子的天真思维如果被导入恶意,那也是最纯粹最锋利的。
有几只小雌虫还曾经因为郁涉的容貌和谈吐气度猜测过他的家族一定是某一个贵族,再不济也是世家,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个孤儿,而且他的父亲居然是那么的……
在他们固有的观念里,一只没有人愿意要的雌虫一定是犯下过滔天的罪孽,导致灵魂不再纯净,所以不被雄虫喜爱。
无论他拥有怎样的身份,曾经在战场上获得过多少荣光,在军队里怎样被同伴信仰,都脱离不开这个魔咒。
周围的议论声像一片海洋,郁涉还隐约听到了类似于“我父亲说了什么样的家庭培养出什么样的崽崽”的话。
还有对他身世的讨论。
“他的父亲都没有雄主,那他是怎么出生的?”
“说定是妖怪变成的,或者是垃圾堆里捡来的蛋。”
“还有可能是偷来的。”
那些议论和猜测潮水般咸腥粘腻,郁涉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然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也罢。
他原本想的是反正他就要毕业了,再过几天说不定就会再出现一次加速生长的情况,也没必要和这群相处不了几天的小屁虫们计较。
但现在……
他是真的很想揍他。
这样子将别人家里的隐私公之于众,还饶嘴学舌添油加醋地诋毁别人,像极了长舌妇。
郁涉捏了捏指节,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
然后他盯着正跟别人扎堆聊的热火朝天的路亚,一直盯到他背后发毛,转过身来,对上了郁涉的视线。
他冲郁涉咧嘴一笑。
笑容的弧度还未散去,就见郁涉踢开板凳,站了起来,然后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勾了勾食指。
那是一个最明显不过的挑衅的姿势。
*
晚上回家的时间因为梅里亚老师的絮絮叨叨而一再延误。
郁涉规规矩矩地坐在办公桌前,两只手搁在膝盖上,看上去又乖巧又可爱。
谁能想到就在今天上午,他凭借一虫之力将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膀大腰圆的路亚掀翻在地上,揍得鬼哭狼嚎。
教导主任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郁涉一只手撑在地面上,另一只手狠狠按着路亚的脑袋,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
路亚的一只胳膊已经软绵绵地耷拉了下来,完全无法动弹,而他的脑门还在拼命向上顶,脸憋的通红,却还是被郁涉给死死的钳制住了。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想不到这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雄崽居然有那样强悍的力量。
窗外的走廊上挤满了来看热闹的,还时不时爆发出一声惊呼,然而班里的幼虫们却噤若寒蝉——他们虽然年龄小,但都隐约知道郁涉是因为什么而发火,那些刚刚说过风凉话的,此时都不由得害怕厄运降临到自己身上,只能祈祷路亚可以多坚持一会,或者是教导主任快些赶到。
借郁涉的光,全班三十只小幼虫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教导主任那张干瘪如橘子皮一样的老脸出现在窗边。
医务室的医生分别给两只小雄崽在不同的房间做了检查。
郁涉脸上挂了彩,是被路亚锋利的袖扣给划伤的,本来不算什么,但他皮肤嫩,一道红线似的的口子还在往外渗着血,衬着白净的肤色和小动物一样的眼神,显得格外惹人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