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涉把医生送出了门,刚回到屋子里,想起了什么,点开了光脑。
里面代表着“画板”的光标不停闪烁着,是白玖之前发给他的邮件,他一直没打开。
幽微的床头灯充斥着房间,郁涉点开那个画板。
不知道这次他会画些什么呢?
郁涉打开笔记本,打算趁白玖还没醒来时好好地分析一下这幅“房树虫”。
看它发布的日期,应当是白玖前往边塞遇到兽人之前发过来的,当时他也正处在慌乱的境地,没来得及点开回复,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画面一点点展开,先出现的时无数纷乱的线条,紧接着时尖尖的房顶。
郁涉专注的目光盯着眼前的画面,最后一丝困意也消散在渗入室内微凉的夜风里。
就在他快要看到那副简笔画时,突然,手腕一凉。
郁涉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就反应了过来。
他疏忽回头,对上了白玖一双微微惊讶的眼睛。
军雌躺在床上,白皙的手从凉被中伸出,握住了郁涉的手腕。
“阿涉?”
*
白玖恍惚里觉得依旧像是在做梦一般,跌入黑暗前他还在危机四伏的,被兽人控制的飞船上,焦躁地想要救出他的爱侣,然而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身边正是朝思暮想的虫。
郁涉看到白玖醒了,瞬间将那副简笔画抛到了脑后,忙不迭地低头用额头碰了碰白玖的前额,试了试温度。
不热,相反,还和他的手指一样,温度有些低。
“怎么样?”郁涉低头和他对视,一点点难得的紧张掺在向来宁静的黑眸中,宛若泛起涟漪的一池碧水,连带着那从肩膀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迅速地安抚了白玖从梦里带出的那一点不安。
白玖摇头,勉力笑了笑,想要坐起来,但还是有些晕,于是身体晃了晃,堪堪跌入郁涉的臂弯。
郁涉把枕头塞进白玖的后背,伸长胳膊从床头柜上拿了杯水:“喝水。”
白玖下意识地接过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喝了大半杯才发现里面一股淡淡的海盐味。
脑海里的记忆都回归了,白玖差不多能推算出他昏迷了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无非是贝利亚发现他出了事,于是提前拿下了飞船,找到了郁涉,然后带着那个虫质一并凯旋。
真是,他还原本想要去救雄主,带他离开,谁知道却……
不过,当时郁涉是在什么地方呢?有没有受伤?听格雷尔那里的一个叫楚斯的小雄虫描述,当时郁涉落在兽人手里,应该也不好过……
他想到这里,一口水呛到喉咙里,然后顾不得擦拭,急急忙忙地掀开郁涉的睡衣,想要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皮外伤。
郁涉一只手支着头,正在思索着该怎么跟白玖解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却冷不防地被扑上去掀衣服,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一愣之下,衣摆就被掀开,露出了大片皮肤。
脖颈上和胸口上尚有光链捆绑过的痕迹,手腕上也是青青紫紫,谈不上多严重,但他皮肤白,就衬得有几分醒目。
白玖有些黯然,伸手摸了摸,“疼吗?”
他长睫微垂,在脸颊上落了星星点点的阴影,夹着点清浅的落寞和无措,“对不起,我当时应该快些找到你的,我……”
他当时不得不先去救那个陌生的虫质,然后才去寻找的郁涉,要是他能早一步的话,郁涉是不是就能早些出来了?
郁涉似乎是有些无奈。他伸出手指犹豫着拨开白玖的刘海,然后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
虽然更为亲密的行为他们早已做过,但这些小动作却依旧带着少年初恋般的甜蜜和忐忑。
两只虫都愣了愣。
温度顺着之间传递到额头,然后一点点蔓延过去。
白玖看向他的一双眸子澄澈透亮,他们就像是在建立了亲密关系之后一下子调换了位置。
从长辈到恋人,从天堑身份下的逾矩行为到婚后恰到好处的亲昵……
空气一点点升温,似乎连夜来香的花香也变得暧昧起来。
郁涉干咳了一声,突然问道,“对了,你为什么会要去那么远的星球?”
回到玫瑰星后他就一直守在白玖床前等待着他的苏醒,还没来得及了解这些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白玖也匆匆收回了目光,有些尴尬道,“边塞兽人作乱,我奉命去……解救虫质。”
郁涉不疑有他,也没注意到“解救”二字前的停顿。
他压根就不会想到,白玖前往边塞时原本已经做好了再不归来的打算,这个“解救”原本就是“交换”罢了。
在某些时候,古地球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还是会在郁涉身上闪现。
他在帝国生活了这么久,却始终带着一丝旁观的惯常的清醒,虽然理智上他知道这就是他将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但一些本土的观念和意识并没有像其他虫一般深深地嵌入骨髓之中。
就像他认定对白玖负责,并且一生一世一双虫一样。
也就像是他不知道白玖的那些过去,却愿意等待,甚至时不惜一点点通过简笔画来分析,治疗,也不想更直接地问出口。
他不在乎,唯一的一点需要也只是为了帮助治愈白玖的心理疾病而已。但倘若白玖抗拒,那他也又别的办法可以治好白玖,他有这个自信。
视线从白玖因为药剂反应而有些苍白的脸挪到他有些局促地握着的手指上,郁涉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时间,从白玖手里拿过空掉的杯子,然后帮他掖了掖被角。
“还要睡吗?”他问。
白玖犹豫了一下,声音有些哑哑的,“……不困了。”
他停了停,声音很小很低,“你呢?”
郁涉:“……也不困了。”
他们两个一虫被注射了一针药剂,都睡够了。
空寂里,郁涉忽然笑了。
白玖茫然地抬头看他,对上了少年漂亮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既然睡不着了……”郁涉原本侧坐在床边,此时轻巧地翻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玖,“那我们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吧……”
白玖呆愣了片刻,他原本半倚在床头,此时郁涉将胳膊圈在他两边,使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靠越近,最后呼吸可闻。
眼角氤氲的笑意荡漾开来,桃花般的艳色。
白玖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一般,脸轰地一声就红透了,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药剂影响,他的嗓子本来就没好完,此时更是直接报废。
郁涉一只手轻轻托起白玖的下颌,手指摩挲了两下,问他,“统帅大人,其实,有件事刚刚一直没跟你说。”
白玖“啊?”了一声,然后就感觉到那少年的另一只手已然落到了他的睡衣领口处。
因为他向来浅眠,因而睡衣格外丝滑松散,领口也大,郁涉的手指就停在那领口处,将进不进的模样,绕着那一条丝带,似乎是很感兴趣。
郁涉的目光也垂到白玖的脖颈处。
他的脖子是真的好看,修长白皙像是一段由上好的玉石精雕细琢而成的工艺品,他一边轻轻扯开白玖的睡衣,一边慢条斯理道,“你为什么以为你救下来的那只雄虫,是别虫呢?”
“……”
白玖的大脑刚被脖颈处的感觉给刺激了一下,又听见郁涉这样奇怪的话,顿时大脑就当机了。
足足过了半分钟,白玖被酒醉过一般的大脑才反应过来郁涉这句话背后代表的含义。
他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郁涉。
正对上他一双带了点温柔戏谑的,潋滟的眼眸。
“等,等等,是你?!”
在暗室里的一幕幕重现在眼前,白玖回忆起那虫的身高,行动力,以及触碰到的感觉,感觉整只虫都要石化了。
也就是说,当时他在暗室里毫不客气地动手,并且丝毫也不怜香惜玉地用手铐铐出去的那只虫,正是他心心念念要去底舱寻找的郁涉……
“你没猜错,我一开始的确是躲在底舱,但后来那里不安全了,我就被关到了闲置舱,也就是你也为关着多兰的地方。”
郁涉动作没停,温柔的吻沿着白玖的侧脸线条滑入脖颈,落在精致修长的锁骨上,把声音化成了低沉的呢喃。
白玖害羞极了,觉得全身每一处被郁涉碰过的地方都像是着了火。他条件反射地想要蜷缩起来,但半阖的目光扫过郁涉手腕上被勒出的伤痕,又不由自主地让自己放松。
“那后来你怎么……”
“我在你转身走了之后才发现是你,于是赶紧去找你了,可你跑的太快了。”郁涉似乎有几分无奈,捏了捏白玖的耳尖。
那白玉一般的薄薄的耳尖立刻就泛起了绯红。
“我,我当时太着急了,只听到那几个士兵说了几句,就以为不是你。”白玖揉了揉耳尖,小声解释。
郁涉似乎轻轻地笑了声,没再说话,似乎是已然沉醉。
他的唇最后落在了白玖的唇角,堵住了白玖下面的话。
白玖于是也不再说话。他伸出手来,第一次主动搂住了郁涉的肩膀,两只虫辗转亲吻。
郁涉不受控制地将白玖的两只手握在一起按在了头顶,白玖顺从地闭着眼,仰着头喘息,然后……
“咔嚓!”
一声细小而清脆的声响就那么在耳畔响起。
白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眼睛半睁不睁,忽地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轻轻挣扎了一下,晃了晃手腕。
空灵的声响细细密密从手腕传来,然后是郁涉沉沉的笑声,带了点难得的孩子气,像是什么阴谋得逞了一般。
白玖:“……”
他扬起头看过去——
熟悉的手铐正牢牢铐在自己的手腕上,里面被垫了一层柔软的丝绒。
郁涉俯身下去,在他耳畔撒娇一般道。
“不小心从你身上摸到的,阿玖介意吗?”
白玖:“……”
这个不小心,着实是很不小心了呢。
他忽然也笑了。
他的雄主,真是……睚眦必报。
帷幕落下,细碎的光链碰撞声混合着从穹顶落下点点星光,掩住了一室旖旎。
*
野营这件事连同那一场莫名其妙的绑架案一起落下了帷幕。
第二天郁涉了解到了事情的所有始末。
朱迪的失踪只是一场乌龙,跟兽人没有关系。他由于丢失了心爱的东西,于是趁着深夜前去找寻,不料迷了路,还遭遇了野兽袭击。
不过所幸他昏迷的地方距离野营地不远,天色刚刚破晓时,前去找寻他的莱恩就率先发现了他的踪迹。
而相比这件不算多重要的小事来说,兽人的绑架可算是惊天动地。
他们利用边境守卫疏忽的空当入侵了事发星球,直接准确地摸到了多兰他们拍摄广告的坐标,绑架了整支电影团队。
然后将视频放在帝国星网上公然挑衅。
白玖在得知此事之后立刻带着手下精兵前往事发地,结果途中碰到了转移虫质的兽人。虽然他们使用了预备营的飞船作掩护,但还是被统帅发现了异常,从而推断出整件事情背后的阴谋。
由于了解兽人的狡诈天性,白玖顺水推舟地进入了飞船,阻拦了他们带走虫质的计划。
只是……
郁涉轻轻用红笔在剪短的几行字上圈了个圈,然后标了一个小小的“?”。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虽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像是兽人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骚扰行为,但里面依旧有几个让虫感到困惑的地方。
比如说兽人时如何得知那颗事发星球在他们选择绑架的日子里会有虫?要知道那可是一个极其偏远的荒漠星球啊,平日虫迹罕至,也没什么名气,要不是为了拍摄签了保密协议的广告,多兰他们也万万不会到那样的一颗星球上去。
要知道虫质在这整件绑架案中可是起着关键作用的存在啊,兽人们在下令降落在那颗星球上之前就不会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再者,即便是白玖真的落入了他们手中,兽人难道就能马上开战,将帝国打的落花流水了吗?
说句不好听的,手握着虫质,还不如提些实际性的要求比较划算,何必如此行事,难道是介怀于白玖跟他们的私仇?
白玖虽然带兵时凶悍了些,杀死的兽人是多了些,被封为“兽人克星”被德鲁星系的所有兽人憎恶是真实了些,但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凌虐俘虏,蔑视兽族联邦的行径啊,如此深仇大恨,应该也不至于的。
郁涉想着这些,不由得又生出了些疑虑。但这些疑虑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像是一阵凉风短暂地掠过,更重要的事情迅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
“由于野营的突发事件以及最近要在边塞召开的双方会谈,多蔚星作为边境要地,在较长时间内都不会再被虫涉足。”预备营教官面容冷峻道,“目前我们只有团体赛的成绩,尚且无法确定诺克蒂斯保送名额,因此在经过学院商议后决定将学期末的笔试成绩算入其中,作为辅助得分来确定保送虫选。”
“当然,获得保送名额的虫可以不再参与帝国同意的军校招生考核,但其余的虫,要想进入诺克蒂斯,还是需要下一番苦功夫,熟练操纵机甲进行战斗,并且掌握充足而全面的知识体系,尤其是那些连野营都没有参加的学员。”
视频通话里,教官的话说到最后,已经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