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公孙护法终于出现。
他身着紫衫,姿态妖娆,眉梢藏媚,声音依旧是雌雄莫辩。
“好一张漂亮的脸,右护法真是暴殄天物,做了那么丑一张面具,害我差点错过了你这样的尤物。”
玄清侧脸躲过他伸出来的手:“谬赞。”
公孙护法低笑:“右护法说你神志不清,我瞧着精明的很呐。”
玄清道:“比之于你,确实聪明一二。”
“牙尖嘴利,这点倒是依旧惹人厌。”
玄清抬眼:“你知道。”
“不仅我知道,教主大人也是知道的。”
“薛岚他……”
“出卖了你。”公孙护法发出愉悦的笑声,“被背叛的滋味如何。”
玄清咂嘴道:“不错。”
公孙护法的手猛然扣住玄清的颈脖,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道:“教主大人很喜欢一剑惊鸿的脸,你说他被带到了教中会怎么样。”
玄清冷冷地瞥向他。
“逍遥教里不容男性,入教者必自宫,薛岚啊,十岁起就跟在教主身边,现在教主腻了他,你说一剑惊鸿能获宠多久?”他自己答道,“凭着那张脸,应会盛宠不衰吧。”
玄清握住他的手腕慢慢收紧:“你们不可能捉得住一剑惊鸿。”
公孙护法脸色涨紫,仍是咬牙道:“如果我们告诉他玄华清在等他呢。”
玄清再也控制不住力量,生生捏断公孙的骨头,手腕扭曲垂下,玄清一脚将他踩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在哪?”
公孙护法口吐鲜血道:“你没有中捆仙术。”
“区区小术奈玄清何。”玄清冷声道,“你还有一句话的机会,一剑惊鸿在哪?”
“被、被教主带走了。”
“很好。”
玄清放下脚,为他点穴止血,重新接上手骨,微笑道:“现在带我去见百里教主吧。”
他通体发寒,冷汗涔涔,再不复潇洒姿态。
“教主传话皆是密令,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玄清沉吟道:“如此,只能先踏平逍遥教了。”
感到他的情绪的变化,玄清笑道:“你怕什么。吾之使命乃助正道铲邪魔,逍遥教既是邪教,吾自有灭除之任,若是好人,吾定不会伤其分毫,若是恶人,吾亦不会放其逍遥。公孙护法从现在起多做善事,以功抵过,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瞳孔剧颤:“你是什么人……”
玄清微微一笑:“好人。”
“可惜,”公孙护法的嘴角忽然咧出诡异的幅度,“再好的人也走不出这里了。”
“哦?”
玄清挑眉,看向前方。
“好巧,又见面了。”
持剑而立,煞气凌然的正是这山庄的主人。
“一点都不巧。”暮云挑眉道,“我说过昔日之辱,定会来报。今日你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玄清拱手道:“对不住。”
暮云长剑横指:“现在道歉,晚了。”
“非也,”玄清摇头,“这山庄我既出得两次,焉能没有三次、四次。”
“什么?!”
玄清抓起公孙护法,阵法瞬出,暮云飞扑而来却只抓住了一抹残影。
如是他想,无所不能。
世界一息转变,公孙护法震惊到难以言语,正合了玄清的意。
“你已失去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玄清点住他的额头道,“现在乖乖带路吧。”
公孙当即瞠大了双眼,嘴唇翕动,然而喉结抖动间只能发出喑哑的气声,连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了。
“世有十善曰: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恶口,五、不两舌,六、不妄语,七、不绮语,八、不贪,九、不嗔,十、不痴。”玄清道,“现在我为你免去四恶,助你修得善业,也算是相识一场渡你一程,可切莫辜负我的苦心啊。”
公孙护法闻言两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玄清不由摇头,如此胆量,也敢在邪教中耀武扬威。
掐住他的人中,真气传去,公孙护法悠悠转醒,看了玄清一眼竟又要晕去,玄清连忙点住他的穴位。
“东南西北,逍遥教在哪个方位?”
他巍颤颤地指向左边。
玄清满意地提起他的衣领,腰间朴剑出鞘,旋风急剧,心念一动,御风千里。
苍茫青山,城郭桑田,飞速向后掠去,眼前只有风云电掣。
“然后往哪个方向……”
“……”
“嗯?”
玄清低下头去,他终究还是晕了过去。
这逍遥教的副手当真是这般不堪的存在?
玄清心下思虑万千,面上不动声色,在公孙护法的几经晕厥之下,总算到了逍遥教的根据地。
地傍山险,易守难攻,怪不得有恃无恐。
找到一颗苍天古木,把公孙护法放置在树下,玄清只身向上。
途中,拦者无数,玄清皆问一个问题:“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不由分说动手者有,答坏人者有,待玄清行至主殿,脚下伤者无数,地上流血漂橹才有人跪地哭喊。
“大侠,我是好人,我是好人啊,我、我是被逼的!”
玄清问:“如何证明?”
话语一出,面前的教众抽刀相向,为证明自己被逼于此不惜同室操戈。
玄清道:“你们分出了个结果再来找我。”
语罢,继续向前,同时提声喊道:“百里教主,在下玄清,前来拜访。”
如此喊了三声,侧方气流急变,雷霆剑势卷着撼天之力闪电袭来。
玄清凝意于指,剑指劈出,侧身而挡,剑气交接,天崩地裂,房屋尽摧。
偌大的场地,顷刻间只剩下玄清和他两个人。熟悉的面孔下,是陌生的表情,站在玄清身前的这个人,冷若深渊,已然成了那个天下第一剑客。
“一剑惊鸿。”
“玄清。”
短暂交手,玄清对一剑惊鸿的修为了然于心,不想几日未见,功力倍增,更臻境化。
绝不退让的意志,毫不留情的杀招,青雪剑挟着奔雷之势,飒不留声,快不留影,登时风云掠走,天地变色。
快,却不够快。
玄清剑指并掌,游走虚空,乾坤入八卦,吸纳间,青雪剑堪堪停在胸口一寸进退不得。
玄清道:“剑谱学会了吗?”
一剑惊鸿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玄清叹道:“看来你的记忆仍是不完整。”
“废话休提。”
倏然,一剑惊鸿的周身邪流窜动,一方阴霾笼罩,眼中泛起幽蓝鬼光。
竟是魔修之兆!
玄清心中错愕一瞬,陡然暴涨的剑气已穿破阻碍,手中运功相抵,终究只是压偏剑锋,剑气透体而过。
捂住汩汩鲜血冒出的腹部,玄清脚步不稳地后退一步。
“你……”
说话间,飞沙暴起,血雾飘茫里乍现一道浓艳的身影。
“好孩子,快回到我身边来。”
一剑惊鸿受摄魂术的影响,如提线木偶,一步步地向声源处走去。
玄清踏前一步欲捉住他的胳膊,手却在半空垂下,擦过他的衣袖什么也捞不到。
捆仙术,同样的术法,截然不同的威力。
百里教主竟是魔婴期大乘者,这捆仙术是专为玄清设计的,她深知薛岚不会对玄清如何,利用他的小术在他身体中埋下引子,等待的不过是这一刻的触发。
心脏剧痛,那是一股从未体会过的无力与哀恸。
魔胎,种进了一剑惊鸿的心里。
百里教主勾起一剑惊鸿的下巴,半边因练魔功而容貌尽毁的脸对着玄清。
“放开他。”玄清冷然道。
“男人没有资格与我说话,想谈条件,首先你得不是个男人。”百里教主娇笑道,“是不是啊小岚岚。”
薛岚恭敬道:“是。”
玄清的视线从一剑惊鸿移到薛岚的身上。
薛岚自始至终站在墙垣的一隅,不听,不看,不想,绝决了感情。
玄清不怪他,凡人力有所逮,多留憾事。
而玄清修仙问道,为的就是不愧天地。
“邪魔当道,焉能不除。”
玄清捻尘诀,通神术,浩然气劲破风袭入,直冲凌宵。
情势骤变,百里教主怒航魔力。
“你怎么可能破的了。”
“怎么不可能,走火入魔,妄寻捷径,终不过是百年修为。”玄清凛然道,“痴愚妖魔,自寻死路。”
手掌翻覆间明光隐现,困兽出匣,万般由我。
百里教主推开一剑惊鸿,挺身应战,错身中玄清迸出锐光直击魔流虚影,交手数回,她的颓势浮面。
“原来你是他的人。”
她被玄清击中,经脉逆流,青筋暴涨,却是狰狞大笑。
“好好好,天助我也!”
笑声之后,招式骤变,八方荡气,是熟悉至极的功力。
心下骇然,玄清收起杀式,寻得一丝缝隙,口吐咒术,百里教主登时头疼非常,身形晃动。
见玄清抱起一剑惊鸿,她高喝一声伸出双手,脚下一顿,勃然回眸是薛岚使出了捆仙术。
雄劲掌气换了一个方向,横冲临阵倒戈者,薛岚毫无防备身中这招,经脉寸断,吐血不止。玄清立时将他携起,护住心脉,气息已然出多进少。
“百里教主,下次再会。”
在焚天灭地的魔气中,玄清带着一剑惊鸿和薛岚转瞬离开。
身后是无尽的暴怒。
至云雾山中,玄清再也抑不住暴体的真气,手脚难支,气血翻涌。
短时间内连使转移阵法,又强行突破捆仙术,百年修为一朝散,师尊若是知道教导多年,他竟使了个玉石俱焚的法子,定会破了无波静心。
惨惨一笑,眼前开始发黑,玄清费力地抽出染血的竹牌,就盼天机老人能算到这一遭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玄清思绪几经起伏,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洁静之所,鼻息间是淡淡的药香味。
果真被天机老人救了吗?
“哎呀,夫君你终于醒了。”
一道艳丽的身影飞扑到玄清身上,沉甸甸的重量压得玄清差点再吐出一口血来。
“燕姑娘,怎会是你?”
“当然是我了!”燕纷飞杏目圆瞪,“要不是本姑娘,你早就死在荒野了。”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玄清扫视四周,“与我一起的两人呢?”
“什么两人,玄清只捡到了你一个人。”
玄清闻言大惊,掀开被子就想起身,被她牢牢压住了。
“骗你的,紧张什么?有本女侠在弟弟们不会有事的。”
“弟弟们?”
燕纷飞脸上一红,嗔道:“讨厌啦,我们成亲之后,我就是大嫂了,他们不是我弟弟是谁。”
“这……”
“你也是的,没事玩什么换脸的把戏,我知道了,你是想考验我对你的忠贞吧。放心,本女侠的爱情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不管你的皮囊长什么样子,我都能一眼认出你。”
“多谢,但是……”
“唉,大弟还在昏迷,二弟受伤太重,大夫即便勉强救活,也是再不能动武了。”
玄清的注意力被她一牵:“二弟,你说薛岚?”
“原来二弟叫薛岚啊。”燕纷飞拍拍玄清的手,“既然他以后也会是我的家人,本姑娘绝不会袖手旁观,这里的大夫不好,我改明带他去神医谷请我师父出马。”
听她的字里行间,薛岚的性命暂时应该没有大碍。
玄清长舒一口气:“燕姑娘,可否带我去看看两位朋友。”
燕纷飞在玄清身上一拧:“叫我飞飞,姑娘多生疏,你现在的伤不比他们轻,不许去。”
玄清咳嗽两声道:“飞飞姑娘,请问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燕纷飞抱怨道:“我啊,发现你不见了,便四处探寻你的下落,想着来云雾山碰碰运气,不是说天机老人什么都知道吗,问问他准没错。没想到半路就看到了你们。”说到这她的眸光化作一汪秋水,“夫君我们果然有缘……”
玄清伸手飞快地在她说出更多惊人之语前点住她的睡穴:“得罪了。”
将燕纷飞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玄清走出门去,找到薛岚的住处。
只见他面容惨白,不见丝毫血色,玄清忍不住将手探到他的鼻子前,还好,虽然呼吸微弱但总归稳定。
握住薛岚的手腕慢慢传送真气,小心地修复他的内伤,再把毒素压制住,做完这些已是黄昏时分,玄清满头虚汗,连咳数声。
神医谷,真有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吗。
擦掉嘴角溢出的丝丝鲜血,玄清为薛岚掩了掩被子,待稍稍恢复真元便将他送往神医谷。
站起身时眼前一黑,玄清扶着床栏摇了摇头,方才清明,走到门外但见一剑惊鸿抱臂立于院中,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听得声响,转过头来,视线对上的瞬间玄清不经想起初见时,他们便是这般遥相对望。
不同的是,三月春风已变为猎猎朔风。
“我记得你。”
“我也记得你,”玄清顿了顿道,“的梨涡。”
一剑惊鸿神色一僵:“现在的你惹怒我并无好处。”
玄清笑道:“原来一剑惊鸿是个易怒之人。”
他目光微沉:“玄清。”
玄清应道:“在此。”
“你到底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