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可算回来了。”
玄清看她那好似见到救星似的激动模样,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走到客房但见一剑惊鸿拿着他那把朴剑强撑着站在门边不让人靠近,一干人等僵持在门外。
玄清赶紧走过去,取下他手中的剑,把他拉到房内。
“你为何不休息。”
他任由玄清把他按回床上,闷闷道:“我。”
玄清给他盖上被子,应道:“嗯,我在,何事?”
他又好像忘了要说什么,盯着玄清好半晌,憋出一句:“你的剑不好。”
玄清笑道:“下山随手买的,不过五纹银够好了。”
他不说话了。
玄清再向门外瞧去,仆人们松下一口气飞也似的散了,小侍女趁机把药碗塞到玄清手里也化作一溜烟跑了。
玄清看着手中黑黑的药汁,福至心灵。
“原来你怕苦啊。”
一剑惊鸿依旧不说话,但是脸色明显暗了几分。
玄清更对自己的说法坚信不疑,哄道:“喝了药才会好,嗯……我让他们准备点蜜饯?”
话语未落,手上一轻,再看去,药汁已被喝光了。
玄清看着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背对着自己的一剑惊鸿,不由感慨,不愧是师兄后人,即便失了神志,还留有英雄气概。
此后喂药喂食的事都落在了玄清的头上,小侍女总会在门边对他偷偷招手,然后将餐盒一塞转身就走。玄清只好笑着摇摇头,走回室内。
“来喝点粥。”
玄清捧着精心烹饪的药粥,喂给一剑惊鸿,奈何他一言不发死不张口。
玄清张开嘴:“啊,跟我学,啊……唔。”
他反握住玄清的手,把勺子塞进了玄清的嘴里。玄清含着粥愣了愣,咕噜一下咽进去,见他表情愉悦了几分恍然大悟。
“我试吃过了,不苦,来张嘴。”
一剑惊鸿瞪着玄清好半晌,不甘不愿地一口口吃下玄清喂的粥,等玄清收拾碗筷的时候,他闷声道:“我不是小孩子。”
玄清随口道:“你当然不是小孩子。”
他又不说话了,熟练地留给玄清一个后背。
玄清当他累了,准备起身前往宵鸿雁的住处,站起来才发现一角不知何时被他压住了一小块,玄清拽了拽竟然没拽动。
玄清探过身子看看一剑惊鸿的脸,毫无表情,是错觉么,总觉得是一剑惊鸿不愿意让他走。
“你睡着了?”
“……”
没反应。
果然是错觉吧,玄清点上他的睡穴,抽回衣服,心不在焉地想不知薛岚眼下身在何处,可有受伤。
在小侍女的指引下,玄清起身探望两位少宫主。
宵鸿雁住的地方与他的性格毫不相称,小桥流水,叠石疏泉,颇有几分雅致,再往里走两步毒针嗖嗖袭来,玄清才确定没有走错地方,更莫名有种安心感。
“住了两日终于舍得离开你的新欢了?”宵鸿雁手持银鞭讥笑道。
玄清接住他的毒针还到他手上:“看到你精神依旧,我便放心了。”
“哼,我能有什么事,在我面前用毒简直班门弄斧。”
玄清了然:“原来他们用毒了。”
宵鸿雁恨道:“要不是薛岚从中作梗,我和大哥怎会中招。”
玄清闻言问道:“你们到底是被毒到了?”
宵鸿雁自知失言,不愿落了面子,遂别开脸道:“与你无关。”
玄清安慰他:“养蛇的也会被蛇咬,况且你用毒的本领尚未炉火纯青,中招在所难免。”
宵鸿雁面容扭曲,咬牙切齿道:“玄、清!”
玄清应道:“在此。”
宵鸿雁手中的鞭子扬了扬,放下,扬了扬,又放下,最后捶在胸口上,狠狠砸了两拳。
玄清连忙拦住他:“技不如人,再练便是,何必自残。”
宵鸿雁用力推开玄清:“别跟我说话,让我静静。”
“好,我去找令兄。”
“别去,大哥尚在疗伤,不能打扰。”
玄清:“……”
宵鸿雁视线游移:“你干嘛看着我不说话。”
玄清用手比划道:不是你让我不要跟你说话的吗?
宵鸿雁脸色憋得通红,眼底血丝蔓延,深吸一口气,对玄清吼道:“滚!”
这通天一吼,大地为之震颤,玄清不禁怀疑若宵鸿雁在屋内,他是否真能静养了。
少年人肝火旺盛,玄清回去得告诉侍女给他们少宫主多准备些降火的药汁。
拜别了气呼呼的宵鸿雁,玄清再度前往大殿,面见无双宫主。
宫主还是如上次那般,嘴里叼着烟斗,吞云吐雾。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不过无双宫的下任宫主不劳你费心。”
“宫主误会了,”玄清道:“我来是为了还债的。”
“还债?”
“没错。”
玄清从兜里掏出仅剩的一点银两摆在地上:“在下自知差医药费与住宿费甚多,宫主给我些时间,我做了苦工,定能还上。”
“做苦工,还债……”宫主的烟斗从手里掉落,“你再说一遍,我好像听错了。”
玄清道:“宫主放心,在下绝不会白住在无双宫内。”
她的手攥住衣摆:“你认为我差钱?”
“宫主仁厚,自是不需回报,”玄清道,“但我们叨扰府上已是不该,岂能再欠用费。”
“仁厚,不需回报……”她大笑,“你可知人人都说我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暮云山庄一行,玄清深知谣言的可恶,不由道:“宫主只要勿忘本心,后世自会明晓。”
“勿忘本心……”
她捡起烟斗在手上点了点,然后对玄清说道:“你不用去做苦工,我这有一个任务,你完成得好,一应恩情一笔勾销。”
如此甚好,玄清道:“宫主请说。”
她目光一凌:“帮我选出下任宫主。”
玄清犹疑道:“宫主刚才还说下任宫主不劳我费心。”
她目光转冷:“我改变主意了不行吗?”
“可以。”
“我善变,我口是心非不行吗?”
“……可以。”
她高高仰起头,得意地哼了一声。
玄清发现宵鸿雁的性格是完完全全地继承了他的祖母。
“这事不难,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配合了。”玄清道。
她道:“由不得他们。你有何主意?”
玄清想了想道:“果然还是比武吧。”
她差异道:“光比武?不需要其他测试?”
玄清答道:“听宫主之前的话,恐怕我也是他们的试题之一,而两人一同在客栈等我已说明他们兄弟情深不欲分出胜负,是以即便是考题也要一同作答,既然如此出再多的题又有什么意思。”
她改为端坐,认真问道:“那你又有多少把握他们比武会分出结果。”
玄清道:“这就要看他们谁会先认输了。”
宫主幽幽地看着玄清:“你是个聪明人,可惜做尽了蠢事。”
玄清道:“这点小伎俩,宫主不会想不到,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宫主摇摇头,挥手招来近侍,吩咐道:“通知云儿,等他伤好了,与雁儿比试比试。”
说完她身子后仰,椅背上,容颜依旧貌美,眼神却流露出了岁月的沧桑。
第34章 第 34 章
玄清心念一动,脱口问道:“宫主可见过与一剑惊鸿长得一模样之人?”
“没有,”宫主眸光微闪,“一剑惊鸿仪表堂堂,若是见过,我定不会忘记。”
玄清苦笑道:“是我多想了。”
师兄偏爱美人,玄清那一刻突然觉得宫主年轻时或许见过他。
“不过……”宫主话锋一转,陷入回忆中,“数十年前武林中曾出现过一位同样惊才艳艳的翩翩佳公子,夺得了第一美人的芳心,不过他如昙花一现,凭空出现在江湖,搅起一阵风波又匆匆退了场,连同那位美人一起没了踪迹。”
玄清心口发热,脑海中有千言万语,然而喉口一动,最后只到了句“多谢”。
心事繁杂,玄清走出大殿看到来回踱步的宵鸿雁额角又忍不住隐隐作痛。
宵鸿雁看到玄清眼睛一亮:“老妖婆找你做什么?”
玄清手上比划,是我找她的。
宵鸿雁怒道:“你可以跟我说话了,谁看得懂你的瞎划!”
“哦,是我找她的。还有她是你祖母,不是老妖婆。”
宵鸿雁嘁了一声:“你见过谁家祖母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年轻。”
玄清心道,他不仅见过,还不止一位,只是他们不是祖母,是妖、道士、半鬼……
玄清道:“宫主不是妖你不能称她妖婆。”
宵鸿雁翻了个白眼:“不叫妖婆叫什么。”
“充其量是老婆婆……不对……”玄清托住下巴细想,“这么叫也有点不对……还是该叫老宫主,可你是她的孙子这么叫就生疏了……那……”
“够了!”宵鸿雁打断玄清,“我服了你了,别纠结称呼了,快说你找她到底什么事。”
玄清隐去了关于师兄的部分,将在殿里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他听,谁知他听了青筋暴起挥鞭就往玄清身上抽。
“你知不知道无双宫只能有一个宫主!”
玄清躲过他的鞭子道:“知道。”
他抽得更加用力:“知道你还提议比武,一个人赢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说到这,他“啪”地生生打断了鞭子,鲜血顺着炸裂的虎口流出,双目却是更加赤红,“算我看错你了!”
之后玄清无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失魂落魄地离开,艳红的长袍融在残阳里显得格外凄凉。
……宫主之位竟如此重要?
玄清回到住处还在想这个问题,晚上喂一剑惊鸿喝药时一不小心握着勺子滑过他的嘴角直戳到脸颊上了。
玄清看着他冒着黑气的脸笑了笑:“原来你有一个梨涡啊。”
“啊呜!”
一剑惊鸿头一转,找准勺子,一口咬住。
玄清立时慌乱:“怎么把勺子咬断了,快吐出来!”
满头大汗地取出断勺,药也凉了,只得吩咐药房再备一碗。
玄清还没说什么,一剑惊鸿先责备地看向他,好像做错事的人是他一样。
玄清跟他对视一会儿,忍不住又笑了:“你为何老面无表情的,一剑惊鸿的性格本来就是这样老气横秋吗。”
习惯了师兄的嬉皮笑脸,再看这张始终绷紧的脸皮实在怪的很。
一剑惊鸿学着玄清扬了扬嘴角:“我是玄清。”
玄清惊喜道:“原来你左脸也有梨涡。”
腰间的剑被抽出,一剑惊鸿神志不清剑术犹在,精妙绝伦的剑招和惊天动地的剑气毫无保留地朝玄清袭来。
墙壁被划坏,花瓶被打碎,门板寿终正寝的同时,玄清看到来送药的侍女见怪不怪的把药碗放在院内的石桌上招呼仆人们走了。
玄清跳到院子里,拿起药碗。
“你要我陪你练剑,先把药喝完。”
一剑惊鸿还是和以前一样应好,只是把剑插回剑鞘时顺便把碗给斩碎了。
玄清低头瞧着指尖的黑色药汁若有所思……
一剑惊鸿果然怕苦啊。
三日后,鉴于一剑惊鸿每次都不能乖乖喝药,玄清寻思着先转移他的注意力再让他不知不觉间喝下去,于是将山里的事情说给他听。
“瑶山上妖怪少,小妖更少。于是小狐狸能化人形后下山修行的这件小事也就成了一等一的大事。山中精怪们开了场大会,决定各族派出一个代表去指点一二别让人类给欺负去了……”
说了一会儿,玄清偷眼瞧去,一剑惊鸿靠在他肩膀上假寐,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你不喜欢这个故事,我换一个。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道观,道观里有个色眯眯的小道士……”
“闭嘴。”一剑惊鸿终于动了动,不耐烦地说。
玄清询问地看向旁边的小侍女:“我念得不好吗?”
侍女道:“先生讲什么故事都是一个语调,跟念经似的。”语罢还颇为同情地瞥了一眼一剑惊鸿。
玄清略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以前鲜少出门交友,没想到如此差劲。
侍女朝玄清掩嘴笑了笑,瞧见一剑惊鸿睁开眼睛,她顿时收了笑意垂下脑袋。
既然书读不下去,玄清决定给他变点小法术。
手指轻轻一搓,一缕薄烟轻轻飘起,烟雾升到眉间便不再扩散,随着玄清的意念化作兔子的形状。
侍女瞠大了眼睛道:“好可爱,先生怎么做到的。”
玄清笑:“不可说。”
侍女又道:“那能变出个小猴来吗?”
玄清颔首道:“可以。”
然而猴子还没成形,一剑惊鸿手一挥,烟消云散了。
侍女忽的身子一抖,结结巴巴道:“先生我还有事先下去了,你和公子好好休息。”然后跟身后有洪水猛兽似的仓皇跑出去。
玄清低头看一剑惊鸿,他又恢复了闭目假寐的神态。
刚才他瞬息释放的剑气,是无意识的吗,玄清摸摸他的额头,外伤好得快,心智何时能复原仍未可知。
“唉……”
听到玄清叹口气,一剑惊鸿抬手把他的嘴唇合起来一捏。
玄清眨眨眼睛,对他的举动颇感意外,挣出嘴,戳戳他不明显的梨涡:“你为何笑一下,又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