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如果不是站到了它跟前,赫辛自己大概率都会忽视过去。然而,荒神居然一下子就发现了,他对农业之神的神庙为什么会这么敏感啊??
荒废的神庙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还停留于神代的石门有着被打开的痕迹,然后又恢复成了此刻的闭合状态。
但赫辛知道,荒神就在里面。
……是发现了自己的信徒又闯祸了,所以就近找了个地方自闭一会儿?
这么想着,赫辛正打算推开石门,却忽然听见了“信徒”传达给“神明”的声音。
而与此同时,在他无法看见的门内,执掌荒芜的神明正仰头对着这座神庙主神的残破雕塑,双手合十,轻声祷告——
“自然、音乐、医药、农业的至高神明啊……”
随着耳边传来的喟叹,赫辛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合上眼睛,似乎在更加专注地聆听。
“我有一个念念不忘的友人,也有一个能让我不战而降的敌人。幸运的是,他们是同一个人。不幸的是,他们是同一个人。”
“我该如何面对他?”
“久别重逢,我竟慌乱无措,喜不自禁。只看着他便无法开口,既怕他看出我的过分喜悦,又怕他看不出我的过分喜悦……实在是颓丧,无能……”
赫辛闻言忍不住缓缓笑起来,心照不宣地在脑海中回复道:“所以,你就逃到我这里来了?如你所知,我可不是掌管情感和伦理的神明。”
他听着耳旁忽然滞住的呼吸,顿了顿,方才莞尔道:“不过,只有最虔诚的人的声音,才能够传达到我的耳边。看在你足够诚心的份上,我可以试着帮帮你。”
正在赫辛脑海里的系统有些懵逼——
他们两个“人”,明明就隔着一道门,却偏生要使用信徒与神明那样心灵感应式的祷告渠道交流。明明彼此心知肚明,却偏偏不戳穿双方的身份,心照不宣得好像在搞什么特殊PLAY(×)。
为什么啊,你们宿敌都这么会玩的吗???
就如同赫辛所言,神明是无法接收到一般人的声音的,不然每天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呼唤至高神,那至高神不得被声音烦得崩溃。
唯独,最虔诚的那个可以。而事实是,大多数神明根本等不到这样一个极致虔诚的人。
现在,赫辛听着传达到脑中的声音,缓缓开口:“我想,他也一定同你一样喜悦,你根本无需掩饰。换做是他,难道,你无法接受他的所有吗?”
“不,我能够包容他的一切。可是……我又犯下了错误,因为我的力量,他又遇见了麻烦……”
那一瞬间,汹涌而来的情绪不止是懊恼,还有杀意——是荒神针对自己的杀意。
在感知到这一点的瞬间,赫辛唇边的笑意微敛,“那就去跟他好好说,跟他道歉。”
“……我不能总是让他原谅我。”
“你说得对,所以他还会揍你一顿。”
“那么我该如何补偿他?”荒神似乎对农业之神所说的“揍一顿”接受良好,甚至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赫辛挑了挑眉,睁开了眼,“哦?补偿?是说要送他礼物的意思吗?”
“诶……这个、是……不,不是……是……”荒神结结巴巴起来。他显然没想到赫辛竟然提出了这样的期待,怕自己轻易许诺让对方的期待落空,又更怕让对方连期待都失去。
赫辛正奇怪对方怎么没声了,下意识以为自己把荒神弄得更加自闭了,顿时收起了玩闹的心思,刚想挽救一下。忽然,他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脚踝。
一低头,赫辛看见了一个捧着灿烂花束的小泥人。
如同农神可以操控植物一样,荒神的力量能够将很多没有生命的事物变成自己的傀儡。不过,介于荒神本人丧丧的性格,他最喜欢的傀儡便是小泥人。
他似乎一直觉得脏兮兮的小泥人与自己更加匹配。
眼下,这个难得不脏兮兮的、很干净的小泥巴人,约莫只有十几厘米。别管泥巴怎么干净,但它真的很努力了!
它手上捧着的花束远比自己还高,站着不动的时候还行,踉跄地过来的时候直接摇摇晃晃,爬个台阶都异常费劲。
但它终究走到了赫辛的脚边,向他递上了一捧花。
外表温和的农神其实更偏爱色彩热烈的花朵,而小泥人献上的正是如同他发丝一样的苍青色,展开的花瓣像展翅欲飞的蝴蝶。也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找来的,这种颜色的花朵可不常见。
同时,赫辛耳边再度响起了荒神的声音:“我给他送去了一束鲜花,你说,”他顿了顿,似有些紧张,“他会喜欢吗?”
赫辛弯腰接过花束,嗅了嗅馥郁的芳香,嘴角一弯:“他很喜欢哦。作为回报,他决定也给你一个礼物。”
耳边的呼吸果然又停住了。
赫辛顺势捡起小泥人放进了背篓里,然后看着紧闭的门扉道:“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怎么样?”
“不……”虽然很想,但这有点超出他的承受范围了!
“没有‘不’,在切实触碰到彼此的情况下,不会被你的力量侵蚀的人,只有我。”赫辛终于换回了正常的口吻,不再是脑内的交流,而是穿透神庙的话语,预示着这场谈话的最终结果。
“现在——”赫辛退后一步,望着闭合的门扉,一字一句,“开门,荒。”
“……”
对方的沉默并没有保持太久。
这是必然。荒神注定无法拒绝农神的要求。他们如同飞鸟和游鱼,在万分之一的奇迹中缔结了奇妙的羁绊,此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便都是奇迹。
赫辛望着从石门中缓缓走出的男人,注意到后方神庙内残破的雕像不知何时被对方清理得干干净净——
那明明是一个破碎到根本看不清模样的雕塑,久远的年代让它连修补都不再具有意义,可它主人的“宿敌”却偏偏如此在意这件事。
对方站在比赫辛高上几个台阶的神庙门口,赫辛不得不用仰视的角度去观察对方。
荒神唯一露出的眼眸让人愈发觉得深不可测,手上狰狞的护甲套在阳光下发着森寒的冷光,似是杀气四溢。赫辛见此不得不再度感叹,对方的这副强健的皮囊的确十分具有压迫感和震慑力。
若是不知真相的人——不,应该是就算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人,但如果不是农神的话,还是会觉得敬畏可怕。等等,这样一来,不觉得荒神可怕的人不是只有农神了吗……最奇怪的原来是他自己吗?
恍惚之间发现了什么真相的赫辛恍然大悟,然而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他冲着对方直接张开了双臂,“来吧。”
荒神的羽睫猛然抖动了一下,片刻后,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从面罩薄薄的布料下传来。他终是认输,倾身向那抹最渴望的苍青色靠近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终于平复了一点心情的两“人”坐到了林中的湖边。
赫辛打量着湖边的花田,大朵大朵的苍青色花团与他手中的花束如出一辙。
“原来是从这里摘的,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以前都没有发现!”
“刚刚偶然间看到的。”荒神忍不住游移开视线,轻咳一声,“毕、毕竟,我对这个颜色比较敏感。”
他说完再忍不住去看赫辛的时候,却发现对方低着头,手上已经用刚才的花束编出了一个花环来。
那灵巧的指尖穿梭在花朵之间,竟让神明都为之侧目,眸光怔怔。执掌荒芜的神明定定地望着他的宿敌。
“完成了!”赫辛笑着看向身侧“宿敌”的脑袋,唇角的弧度带上了些许戏谑,“喏,送给你。”
此时赫辛脑袋上已经有了之前藤蔓送给他的树冠了,这会儿把花环戴到荒神脑袋上的动作更是明显。
荒神却一下子急了,他微微向后躲,因着赫辛的双手近在咫尺,又不敢太用力挣扎,“不行,我碰到的话,会坏死的。”
赫辛闻言动作一顿,“对哦,你的力量……”
被荒神直接触碰到的事物一不小心就被溢散的力量侵蚀腐朽,这也是对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原因。不过由于这一点对农神本人没用,所以他时常忘记,以为别的事物也跟他一样了。
赫辛侧头想了想,忽而垂眸在花环上落下了一吻,然后在荒神微微睁大的眼瞳中,将花环戴到了他的头上。
“好了,被自然之神赐福过的,这样就没事了。”
“我觉得这样问题很大!”
荒神那边还在混乱得语无伦次,然而说风就是雨的农神却已经兴致勃勃地一拍手,“机会难得,我教你编花环怎么样?”
“不……”
“我送了你一个,你不想回礼给我一份吗?所谓的礼尚往来?”
荒神沉默不语,荒神的动摇显而易见。
“我会收束好你的力量的。”赫辛直接拎起对方的手,左右看了看,“但是这护甲套太不方便了,锋利得碰到就会将东西切得粉碎。”他点了点头,“先拆了吧。”
“!”
“哦,还有面罩。”赫辛,“一直戴着不闷吗,这里只有我,不如摘下来吧,我都好久没看过你的样子了。”
除去最开始的猝不及防,冷静下来的荒神很快理解了对方的意图——
他想带他走出去,就像过去这个人一直做的一样,引导他去接触这个世界。而不是让他在自己过分压抑的力量中,自我毁灭。
……一直,都是这样。
暖融融的阳光从树叶的罅隙中照射下来,满地柔软的鲜花绽放,不远处便是一汪翠色的湖泊。
小泥人不知道何时从背篓里爬了出来,正在一块刚好被照射到的地方晒太阳,吐着泥泡泡,出现龟裂就跳进湖里洗一圈再出来,然后继续吐泡泡。
荒神知道自己身边正坐着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神明,对方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清风般疏朗,却分明深刻地砸在了他的心上,引起一波又一波砰动的浪潮,而他根本无法拒绝。
终于找回了自己节奏的荒神叹了口气,他微微举起双手,无奈而疏懒的语气,投降似的点了点头。
“好吧好吧,不过,拆卸起来有些麻烦。我加入了一些特殊的制作材料……小心被划到手!先从小拇指开始怎么样?”
——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拆下我的盔甲。
“……但是面罩不可以!我是说,面罩留到最后,我还没有准备好!”
作者有话要说: 荒神:只给你看最帅的自己。
旁观的系统:不是很懂你们宿敌在玩什么。懵逼.jpg
第74章
“咦——是医生!医生你回来啦!”
赫辛回到基地的时候, 已近傍晚。
此时的基地竟仍旧灯火通明,远远可以看见幢幢的人影奔波在各建筑和木屋间。有些人手上还抱着小动物,隐约传出嘈杂交流的人声,以及各种各样动物的叫声, 热闹非凡。
一个抱着医用工具箱的女性护士看见他, 不由停下匆匆的脚步, 惊喜地打了声招呼。
因着赫辛明面上的身份是医生, 是以这段时间除了病人,便是基地的医学工作者与他接触得最多。再加上赫辛总是不藏私地分享他的医术,让他们受益匪浅, 众人对他更是钦佩敬仰。
几乎不用赫辛询问, 护士便率先长松了一口气。
“白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我原以为您跟我一样留守基地的, 结果后来去木屋却没找到您, 我还以为……”
她舒了口气, “总之看到您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现在大家都在处理后续事宜, 调查小队还在追踪真龙种的情况, 总队长让我们优先救治那些被卷入的动物,现在饲育室忙得一团乱, 都不够位置了……”
原本她是想向赫辛说明一下现在基地的情况, 说着说着却忍不住小小抱怨起来, 然而护士脸上的神情又分明是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 更像在急于发泄胸中的喜悦。
谁能想到在发生了这种程度的事件后, 他们还能够活着站在这里, 生生熬过了危机!
护士这样并没有去暴风谷的,都隔着遥远的距离就感觉到了那边巨大的动静,更不要说那两道先后出现的、不同颜色却横贯天际的光柱!真不敢想象赫辛这群亲临现场的人, 是怎么从那样的地方幸存下来的!
赫辛安静地听着她说完,温和的目光状似无意地瞥过左前方的一棵树。
那棵树的枝叶突然簌簌摇晃了一下,几片落叶登时从树梢上掉了下来,似有一抹黑银色从树丛中一闪而过。
赫辛见此唇边的笑意蓦地加深,方才将视线重新落回护士身上,温声问道:“暴风谷那边发生了什么,有人说了吗。”
护士一愣,“这个、还没有……因为大家都很忙的样子,总队长也还没有抽开会议。”
赫辛于是了然。难怪基地众人对他的到来依旧一切如常,应该是知道他身份的人——确切地说,是对他身份大大存疑的知情人,还没有将事情宣扬出去。
他大概能够猜到他们的心境——应该是吃不准他这个疑似隐藏身份的神明,会不会排斥曝光。若是因此大肆宣扬,招致神明的厌恶,那他们如何承受得起。保险起见,在真正确认赫辛的态度前,众人不敢轻举妄动。
“说到总队长……”护士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疑惑,“我看总队长回来之后去过您的木屋,似乎想要找您,之后又陆陆续续去了好几个人。他们的脸色都有些奇怪,问他们,他们也不说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