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是……直接回到了现实了么?
车门关闭后,整个幽静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而随着车辆的开启,卷毛和寸头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他们…为什么没有变成白色的影子?”吴歆蓝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是啊,他们为什么没有呢?
之前无论是人还是鬼,一旦下车就会变成了瘦长的白色影子,然后卷入漩涡消失不见。
宋承看向窗外,艰难的开口道:“可能……之前被杀的并不是活人。”
也许他们在上车之前就已经死了,而从一开始他和胡容的猜测就是错的。
这辆公交车是连接两个空间的载具没错,但他们可能搞错了上车和下车的涵义。
如果将上车称为对罪恶的审判,下车则是洗涤抹杀过往。
无论外貌也好,回忆也好,甚至是体型也不再是正常的模样,他们被重置了。
那么,漩涡存在的意义,则是轮回往生。
宋承将大概的意思解释了一遍,胡容瞬间就明白了他的话。
“川途那群接阴客怪不得死守成规,原来这其中还藏着这样的道道。”
胡容琢磨着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淦啊,原来从一开始这车上就我们五个活人啊。”
“怪不得那两个接阴客跟鬼一样,胖秃头都喊到几千万了他们还无动于衷,原来不是钱不够,而是他们也没办法接啊。”
他嘿嘿一笑,忍不住搓搓手:“搞的我差点都心动了,还好忍住了。”不然到时候脸就丢大发了。
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让一个死去的人起死回生啊。
宋承:“……”牛,平平无奇的赚钱小天才。
他们三人聊着聊着都有些疲惫,而公交车再次从光明驶入黑暗,以次循环。
瞧着外面黑乎乎的一片,胡容都在怀疑寸头所说的真实性,搞不好那家伙故意骗他们也有可能。
要不是宋承说再等等,胡容真的忍不住想要下车了。
他们三人在漫长的黑暗中度过了一段难熬的时间,宋承曾去司机驾驶室看过。
驾驶室的玻璃门紧紧的闭合,白色的帘子将里面的景象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他只好作罢,老实的回座位上躺着睡觉。
反正寸头说,到了时间就能回去了,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宋承靠着窗户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际,公交车终于缓缓的停了下来。
到终点站了么?
他支起脑袋睡眼朦胧的望去,驾驶室的门“啪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条修长有力的长腿跨了出来,皮鞋锃亮敲击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宋承瞬间清醒了过来,定眼望去。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西服配着花领带的年轻人,他的个子高挑面容俊朗。
双眸在和青年对视的刹那,脸上闪过一丝激动和害羞,偏偏故作矜持的又捏了捏自己品味出奇的领带,像个去见心上人的小伙子一样。
而宋承在看清年轻司机的脸时,心下一跳。
是他。
当初在神庙里和郑严序对话的年轻人,一把权杖杀死复眼神的看守者。
疑似他家那位的……长子。
宋承心情复杂的推了一把歪在旁边睡的流着口水的胡容,吴歆蓝也早就醒了过来,呆呆的坐在位置上不敢说话。
“咳咳…”年轻人清了清嗓子,眼眸亮亮的盯着青年,做了一个自以为十分优雅绅士的鞠躬礼。
“十分荣幸能在这里见到您,我最尊贵的客人。”年轻人的脸微微泛红,“请原谅我到现在才和您见面,实在是太久没亲自驾驶审判之眼了,也许技术有些许生疏?”
年轻人越说声音越小,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腼腆一笑。
他的轮廓立体双眸深邃,长相也偏混血儿一点,明明只见过两面,但宋承总觉得有股莫名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他们曾经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一样。
宋承忍不住站了起来,“你……”
“怎么称呼?”他心里沉着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胡容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不明所以的低声问道:“这谁?”
“好像是公交车的司机。”宋承也小声的回道。
两人的声音足够小,但不知怎么,那年轻人还是耳尖的听到了。
他有点不满又委屈的说道:“我不是司机,我只是为了接您才特意赶来当司机的。”
“嗯对,我是您一个人的专属司机,别人可都不够格。”年轻人嘟囔着再三强调,一幅渴望得到夸奖的乖巧模样。
宋承被逗乐了,最起码这一刻他脑子里都是年轻人毛茸茸的狗脑袋,居然莫名的可爱。
“是么,那你是谁呢?”宋承忍不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们之前好像并没有见过。”
年轻人一愣脸上闪过宋承看不懂的情绪,随后开口道:“云霄,这是我父亲为我取得名字,当然您也可以叫我的小名,阿努。”
云霄提起他的父亲一脸的骄傲和满满的敬仰,他边说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宋承的表情。
宋承果然在他提起“父亲”这两个字时,表情有片刻的僵硬,云霄的声音也就此弱了下去。
“咳咳,那你、你是这片领域的……管理者?或者说你是这里的主人?”
胡容打断了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摸着鼻子问道。
云霄这才把目光放在这名普通的人类身上,语气顿时变得冷淡些:
“噢,怎么会,我只是暂时接替的守护者,这里真正的主人还未觉醒。”
云霄说着说着目光有些飘忽,他偷偷看了一眼宋承,模样像极了怕犯错的孩子:
“最起码现在没有。”
他已经在无边无际的漫长岁月里度过了绝大部分的生命,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完成这一使命一般。
胡容尚未反应过来,“什、什么?”
这和他认知的一切都大相径庭,术士天师信有阴曹地府,萨满巫师信有天堂地狱。
而云霄口中所说的主人是谁,他本人又在其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好似一眼看穿了胡容的心思似的,云霄嘴角勾起一抹笑,整个人瞬间凌厉了起来。
他随意的抬了抬手,公交车窗外黑暗的景象随之骤然变亮,出现了令人震撼的一幕。
冲天的火焰倒映在眼眸里,煞红一片。
无数个血腥恐怖的地狱呈现,万千鬼魂皆面容扭曲的承受着酷刑,他们或爬或跪,或被烹煮或被抽筋。
明明周遭安静的可怕,但鬼魂凄厉的惨叫却好似在耳边不断回响。
紧接着画面再次一变,众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天平,天平的左边放着金银珠宝,而右边却放着一根砰砰跳动的鲜红心脏。
当珠宝越积越多,天平开始向它那一方倾倒,站在神像下的鬼魂激动的不知在高呼着什么。
云霄声音平淡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语气,比起之前温柔害羞的模样,此刻倒像是掌控领域的神明般,遥不可攀。
他说,“世界的齿轮在不断的推动,一切万物在它的嘴下崩溃散去再聚拢。”
云霄微微一笑,“你看到的,只是你所能看到的众面之一,仅此而已。”
而这辆公交车只不过是他创造的众多杰作中的一个,在无聊岁月里总要找点乐子打发时间,这片领域显然成为了他的狂欢乐园。
年轻人站在那里,他是众光的归拢,亦是黑暗的全部。
在这一刻,宋承才清清楚楚的感受到眼前之人的强大如斯。
而他,却被云霄无害的外表轻而易举的骗了。
“哦,我说的是不是太复杂了点?”年轻人歪着头看向胡容,俊朗的脸上透着几分古怪的邪气:
“天,我绝没有小瞧你的意思,你可是我贵客的朋友,我绝不会就此怠慢你。”
云霄眨了眨眼睛,显得很真诚。
胡容被其震慑住了,此刻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又怎么能知道年轻人的话是真是假。
云霄笑眯眯的不怀好意,刚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突然瞥见了站在一旁皱着眉头的青年,心里咯噔一下。
恼羞的红色从白皙的脖子瞬间爬上了脸颊,他结结巴巴的不知该如何开口,一想到自己刚刚的失态他就忍不住暗自懊恼。
“云霄先生?”宋承轻声出口询问。
云霄垂下的头又立马扬起,眼眸重新亮起。
那种小狗崽子的感觉又涌上来了,宋承心里总是克制不住的生出一股慈爱的情绪,尽管他知道这有多么怪异。
年轻人外表不过二十出头,如果忽略他的身份,那几乎和宋承一般大小。
可每每当宋承想到,面前的人或许是郑严序的儿子,那股慈爱的情绪又变的合情合理起来了。
他和郑严序拜过堂成过婚,名义上确实也算是云霄的长辈了……吧?
宋承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强行压了下去。
好半天才扯出一点点笑,说道:“云霄先生,你有办法送我和我的朋友们出去么?我们只是不小心被困在了这里。”
“当然,我尊敬的客人,十分乐意为您效劳!”云霄想也不想的应了下来。
他朝青年的身后看去,瞥见了吴歆蓝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的脸。
云霄微微挑了挑眉头,“看来这位小姐的运气真的有点背呢,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的话音刚落,吴歆蓝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然而这笑并未展开,便随着云霄接下来的话僵住了。
“最起码不是现在,活人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过以后嘛……”云霄耸耸肩,意味深长的一笑。
“谁知道呢。”
吴歆蓝身上开始发寒,面色变的很难看。
宋承下意识的看向了她,一个人到底做了什么,是好是坏,除了最后的审判人知道,或许还有她自己本人清楚了吧。
提起这茬,云霄一拍脑袋忍不住朝宋承走来。
“啊,我居然忘记调整一下配置了,该死的。”
他懊恼的小声嘀咕,急切的问道:“您没有被车厢里发生的那些…额,喷涌的血啊还有乱七八糟的碎肉这些,吓到吧?”
他怎么能忘记,此刻的青年是如此的脆弱。
一点点血腥就能将其吓哭,不然怎么会被那些卑贱的东西触碰到最重要的心脏。
宋承一愣还未开口说话,云霄英俊的脸上就止不住的露出了心虚的歉意来。
“那些都是幻象,或许痛觉是真的?但您一定要原谅我这么做。”
云霄像个做错事却一本正经胡扯的学生,“如果没有这些幻象,整个世界都会是灰蒙蒙的,我讨厌灰色,那让人心情相当糟糕……”
“哦,还有,如果画面不够震撼不够精彩,这辆公交车的存在将毫无意义。”
第34章
宋承越听越吃力, 云霄的表达能力相当糟糕,还有那动不动浮夸的语气。
听着想打人。
“什么?”宋承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点。
年轻人个子实在是高, 站的近了便有一股压迫力扑面而来,很不舒服。
“我的意思是说……”云霄尝试着解释。
而一旁的胡容突然顿悟道:“那个穿红色裙子的女人, 她扭下了骷髅架的头颅!”
云霄眼睛一亮,敲了一下手掌:“对, 没错。”
“他们会因为惧怕惭愧, 甚至是心虚而死, 但绝不会为了赎罪而轻生。”
云霄随意的抬起手, 当初车厢里发生的一切再度重现。
因为恐惧心虚的中年妇女不断请求被害死的儿媳原谅,她没想过挣扎。
因为她以为自己没办法与一个厉鬼抗衡,熟不知这只厉鬼生前就是被她害死的。
拂去恐怖丑陋的外表来看, 车厢里的人也好鬼也罢, 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是一样的。
都是意识魂魄的存在, 没有绝对的弱小也没有绝对的强大。
是虚象给了他们更多的恐惧和害怕, 虚象在震慑他们, 与此同时暗示着他们的弱小和无法反抗。
但即使这样, 还是有人挣脱了这一潜在的规则。
坐在宋承和胡容前面的红裙子女人, 她生前杀了恋人,死后恨和爱意催使她再度举起双手, 将其头颅扭下。
因为她觉得, 这是恋人欠她的,没有心虚没有恐惧,有的只是不可原谅和必然。
而之前足够聪明的美术生也从女人身上得到了启示, 只不过他太弱了也确实心虚害怕,这无疑增加了对手的力量。
“钻漏洞,他们太狡猾了,生前可恶死后更加掩盖不了肮脏的灵魂,他们该下地狱!”
年轻人气愤的嚷道,说着说着突然泄了气,“哦,我忘记了自己没有打开地狱之门的能力。”
沮丧,云霄的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沮丧。
事实上,他甚至都不能踏出这片领域。
宋承看到他如此的伤心,顿时心里涌出不忍的情绪来。
下意识的安慰道:“没关系,你已经做到最好的了不是么?”
云霄愣在了原地,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这熟悉的话语了。
久远到仿佛是上个世纪,又或者是新的一个纪年的开启。
而他所等待的故人啊,遥遥未见身影。
云霄的眼眸里闪过微亮的光芒,他收起脸上的沮丧露出一抹温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