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筋水泥的城墙最高处可达二十米,最低处也有十五米,下面十米的墙面很是光滑,连条墙缝都没有;而再往上的墙体,横向每隔两三米就有个炮口,错落有致,四十五度朝下,黑洞洞的,看起来很是渗人。
今天并没有大型物资的运输,所以主城门是紧闭的。两辆磁浮减速后缓缓开向了主城门旁边的小门,几十秒后一前一后地停了下来。
两米高的门自中间缓缓向上下两个方向分开,从里面走出一小队持枪的士兵,仔细检查了两辆车里所有人的ID之后,才抬手放行。
进了安全区,磁浮车就不能再开了。
一是不能浪费能源核,二是安全区内本来就不许开车。
当然,救护车之类的应急车还是可以开的。
时七被赫尔从车上扶下来时,琳达已经被抬上了更小的救护车。时七还看见了急救员把装着赵哥的袋子放到了地上之后,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松开孩子的手哭着扑上去。
天上开始飘细细的雨丝了。
时七认识那个女人,却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小男孩。
他走过去蹲下身,平视着眼前的孩子,抬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瓜:“你叫小小吗?”
“嗯,”小男孩低头看了看不远处一动不动的爸爸,又抬头看了看时七,眼里是天真的疑惑:“哥哥,我爸爸怎么躺在地上?”
“你爸爸打败了很多很多怪物,”时七想了想,说道:“他现在很累很累,所以躺下休息了。”
赫尔看了一眼时七的背影,见救护车最多再装下一个人,走过去跟急救员低声交谈了几句。
那急救员往这边看了两眼,点了点头。
“那爸爸什么时候才能起来跟我玩儿啊?”
时七低声骂了句娘,忍着情绪又摸了摸小小的脑袋,温柔地哄道:“爸爸太累了,我们暂时不要吵他好不好呀?”
小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出小手抓着时七的手摇了摇:“那哥哥能陪我玩吗?”
时七握住了那只小手:”能,就是哥哥有点忙,可能不能天天……”
“小小。”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了一大一小的对话:“快过来。”
于是小小松开了时七的手去找妈妈了。
看着女人亲了亲小小的头顶,然后抱着孩子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时七叹了口气,咬紧了牙。
十一个月零三天,他们还是对赵哥下手了。
二十三,赵哥是第二十三个。
已经尽力和他保持距离了,除了出任务,平时尽量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而他们还是对他下手了。
都不屑于掩饰了吗?
然后磁浮车发动的声音成功打断了他的悲春悯秋,时七瞧着渐行渐远的救护车,转头问道:“队长,你不觉得我也应该跟他们去医院吗?”
“问过了,你不急。”
时七:“……什么叫不急?”
“医院不远,我陪你过去。”
……到底为什么放着救护车不坐,非要走过去……
赫尔往前走了两步,见时七还蹲在地上,转身问道:“怎么了?”
“刚刚撞了一下头……”时七轻轻晃了晃脑袋:“眼前都是重影……”
“我扶你?”
“流了好多血……腿上也没力气……”时七有气无力地抬起两条胳膊,虚弱地道:“队长,背我过去吧?”
其实他也就是逗逗赫尔,医院确实离这里不远,而且刚刚救护车上装了琳达和钱子林之后也确实有点挤,自己暂时不会咽气,走过去也没什么。
赫尔沉默了片刻,然后在时七面前半蹲下来:“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生命、爱、与谎言
We live, we love, we lie. —— 《The Spectre》by Alan Wal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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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鞠躬
第4章 Chapter 4
轮到时七哑火了。
小城门附近也都是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因为任务积分榜的缘故,很多人都认识1队这俩人。此时已经有不少人特意放慢了脚步,想看看霸榜的两位拉拉扯扯地在干什么。
不想继续被观赏的时七只好压下了扑通扑通的小心脏,伸手抱住了赫尔的肩膀。
赫尔腿长步子大,走得又有些急,不一会儿就走到医院了。
医院有四层,一到三楼是给普通居民看病的。赫尔背着时七走上了四楼,把他放在了长椅上,然后去柜台挂了号。
来四楼看病的特勤队员要么是直接进急救室的重伤,要么是来复查的,像时七这种等着处理皮肉伤的反而是少数。
五分钟后,护士探出头来,叫道:“717,9号接诊室!”
医院的护士到底还是比队长下手轻,时七几乎没什么感觉就换好了药。
小护士在他肩上拿绷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递过来一小包药:“这是消炎药,一日两次,饭后吃。注意伤口暂时不要沾水,等结痂后再洗澡。”
时七笑眯眯地道了谢,又跟护士聊了几句,把小姑娘逗得花枝乱颤,然后才拎着药走了出来。
结痂么,大概就一两天的事情。
他属于第一批被注射了加速人体自愈血清的特勤队员,伤口愈合的速度会比常人快七八倍。
这就是为什么不过区区二十分钟左右,碗大的创口能自己止血。
当然,自愈能力的增强并不影响某人戏精。
走出接诊室,时七顿时双腿打颤,眼神迷离,似乎下一秒就会晕过去。
“队长……”他气若游丝:“大夫说我剩的时间不多了……再麻烦你把我背回去吧……”
赫尔:“……”
回宿舍区的路上碰见了几个熟人,时七一开始仗着自己是伤号,气定神闲地接受众人的目光洗礼;但架不住遇见的人越来越多,很快时七的脸皮也不够用了,最后还是自己从宿舍门口走进了食堂。
食堂里有十个点餐窗口,最末尾的还有个水果架子。
在欧姆占领大部分土地之后,水果大概是食物里最大的奢侈了。
时七往嘴里扔了一瓣橘子,然后被赫尔拉着洗了手。
食堂里还算干净整洁,头顶亮着暖黄的光,似乎与新纪元之前的各种单位食堂差不多。
不同的是,时七和赫尔并不是唯二浑身血污地来吃饭的人。
偌大的食堂里,有一半都是时七这样裹着绷带背着枪,脏兮兮地来吃饭的;而另一半干净的虽然没几个裹着绷带,却也是人人都背着枪。
时不时从哪个嘈杂的角落里传出一阵大笑,细看之下,这里的所有面孔都挺年轻的,看起来都没超过三十岁。
“队长,”时七暂时还抬不起右手,只能用左手缓慢地夹了一块红烧肉:“我看了看积分榜。”
“嗯。”
“今年有个优等生刚毕业,叫啥来着……”时七眯着眼睛想了半天,红烧肉又掉回了碗里:“叫百事还是叫什么来着……”
“……”
“还有,我看有一个12队的,积分马上就要赶超第三了。”时七再次把那块红烧肉夹了起来:“你可能不知道,第三就是钱小菜。”
“嗯。”
“我至今都不明白他是怎么到第三的,”那块多灾多难的肉再次掉回了碗里:“实战考核是被取消了吗?”
“没有。”
“那就奇了怪了,”时七继续跟那块红烧肉较劲:“不过希望管理员不要把积分第七名调过来。”
“嗯。”
“队长,你怎么都不问为什么?”
“……”赫尔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像是在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然而他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后还是配合地问道:“为什么?”
“他名声不太好,”时七放弃了那块扶不上墙的红烧肉,转而抬了一筷子土豆丝送进了嘴里,口齿不清道:“有人说他作风不好,人品有问题。”
“哦。”
“那万一管理员就把他调来了呢?”时七又扒了一口香喷喷的白米饭:“我可听说了,他爸好像是个指挥官,军队虽然不直接管理特勤队,但指挥官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赫尔配合地又问道:“……所以?”
得到回应,时七的戏瘾又开始发作,突然愁眉不展道:“所以到时候他仗势欺人怎么办?队长,到时候你可不能因为畏惧强权就任由他为非作歹啊!”
赫尔想了想,说道:“不会。”
“怎么不会?万一到时候他想方设法找茬碰瓷,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可怜……”
“不会,”赫尔打断他的自娱自乐,认真地说道:“我会保护你。”
时七一愣,然后乐了:“就算他爸爸能开除你,你也保护我?”
“嗯。”
“那我就放心了,”时七眼神闪了闪,低下头开始扒饭:“队长,你要记得今天说的话啊。”
“嗯。”
吃完饭,赫尔就被特勤局的人叫走了。
目前神州基地共剩有43个安全区,每个安全区内设有一名最高级别的管理员,而37区内有三个大的部门:特勤局,地勤局和研究所。
时七与赫尔服役的特勤1队隶属第37处安全区特勤局,而特勤局的最高指挥就是37区的管理员。
地勤部队负责安全区的内部治安,而特勤队就是经常需要出去跑任务的敢死队。
任务的种类繁多,从清理欧姆到押送物资,他们是冲在最前面的人,也是最容易翘辫子的人。
安全区的高墙外,曾经繁华的城市不论是被人类炸毁,还是被人类遗弃,现在都变成了欧姆的乐园。
在被称为新纪元的3012年,没有限制的科研唤醒了在地底深处沉睡的欧姆。
这个食肉的新物种再生能力极强,移动速度也极快,很难被杀死。好在最开始相关的应对部门反应快,他们迅速实施了一项‘未来计划’:圈出了一百个安全区,扩充战备人员,并开始建造防御的城墙。
然而欧姆的繁殖速度也极快,从幼崽到成年仅需三个月,随着曾经繁华的大城市相继沦陷,大量手无寸铁的人们也相继成了欧姆的嘴下亡魂。
未来计划落幕时,一百个安全区只剩下不到一半。
等时七洗完澡,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队长还没回来,时七打开了窗户,然后从床头柜里翻出了呼叫机。
呼叫机是特勤局统一发给所有队员的,新纪元后,电信系统随着无人维护崩溃了,而呼叫机由于有限的信号覆盖也只能用于安全区内。
但时七觉得这个34区研究所弄出来的呼叫机和很久以前的掌机差不多,就是更小了点。
他按下了开关,手指飞快地输入了一串号码。
‘嘟——嘟——’
过了许久,对面才接了起来。
“小七?”男人的声音似乎有些岁数了:“回来啦?”
“嗯,”时七靠坐在窗前,一条腿危险地搭在外面晃悠着:“程叔,还记得上周我从研究所拿走的东西么?”
“……你这个臭小子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吗?啊!”对面的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后跳脚道:“你不提我都忘了!那是未完成的试验品!你好大的胆子……”
“多谢程叔关心,”时七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我不但没死没残,而且试验品好像还成功了。”
“……”听筒里又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木程的语气突然变得小心翼翼,甚至还有一丝丝讨好:“小七啊……什么叫……成功了?”
“就是字面的意思,”时七勾了勾嘴角,低头时刚好看见了走进宿舍楼的赫尔。他换了一只手拿呼叫机,空出来的左手摸了摸右肩上的硬痂:“第二版血清成功了,愈合时间又缩短了不少,亲测有效,刚刚结的痂。”
听着隐约的欢呼雀跃声,时七拿呼叫机的手与耳朵拉开了点距离,然后下一秒就听见木程狂喜的大嗓门在听筒里吼道:“真的吗!四年了!四年了!第二版终于成功了!”
时七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程叔,还怪我偷试验品吗?”
“这哪儿怪你啊?”木程已经高兴到几乎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多年的实验终于又进一步的狂喜暂时让他的理智消失了:“都怪程叔没锁好实验室的门……”
时七估摸着队长快进门了,也不多废话了:“明天我去研究所……”
“对对对!”木程打断他的话,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明天来研究所体检!有了全面的报告,就能向管理员申请量产了!太好了!太好了!四年了!终于!”
“嗯,”时七敏锐地捕捉到了门把转动的声音:“先挂了。”
挂断呼叫机的同时,赫尔推门走了进来。
他手上拿着个文件袋,看起来有些分量。见时七在窗台上坐着,一条腿还伸在外头,赫尔的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别坐那,危险。”
时七乐了:“队长,这是二楼。”
瞅着队长手里的文件袋,他又问:“新队友的资料?”
“对,”赫尔把文件袋递给他,然后从柜子里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出来:“你看看,没问题就签字。”
时七掏出那一沓A4的资料纸翻了翻,问:“这次放几天假?”
“三天。”
直到队长的脚步声远得听不见了,时七才把挂在外面的那条腿收回来。
等赫尔洗完澡回屋时,他已经睡着了。
桌上放着签过字的资料,他把文件收了起来,然后伸手轻轻把滑落在一旁的薄被给时七盖好,关上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