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七看着背脊有些僵直的杨芮,摇了摇赫尔的胳膊:“队长……陪我下楼看看?”
“嗯。”赫尔点头,收回让杨芮如坐针毡的视线:“我背你?”
时七对上他视线的时候一愣,然后摇头,接着连拉带拽地把人从杨芮的实验室里带了出来。
他甚至都没等电梯,直接拉着赫尔顺着楼梯下了楼,走出了研究所。
旷大的训练场上有不少学员正在训练,看着那一队队整齐的寸头,时七忍不住皱了皱眉,拉着拐进了建筑物另一侧旁边的树林。
研究所旁边树林里并没有种着真的树,这些长杆会模仿真正的植物,随着四季枯荣,但到底都是人造纤维,跟真正繁茂蓬勃的林子还是有区别的。
已经十月底了,这片仿真林的树叶也都掉秃了。
仿真林是用来给学院进行实地训练的,然而林地训练一般都在上午,平时也没人会来仿真林晃悠,林子里这会儿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远处隐约还能听见操场上传来的口号声,时七拉着赫尔又往林子里面走了走,才停下来。
他语气里有些后怕:“啊,差点就被发现了……”
时七仰起头,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对方瞳色的变化,然后认真地问:“队长,你知道你刚才绿了吗?”
赫尔:“……”
他下意识转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长长的眼睫垂下:“是吗?”
可他明明……克制住了。
时七还以为赫尔被担心被发现了,赶紧又说:“杨芮应该没看见,不然她肯定忍不住问怎么回事。楼梯间就在她的实验室旁边,下楼的时候咱们又没遇到别人……”
他顿了顿,轻声安慰道:“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赫尔闭了闭眼,太阳穴突突直跳:“现在呢?”
时七:“……队长,你得睁开眼睛我才看得见啊。”
这是赫尔第一次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到达了濒临失控的边缘,他眼睫无措地颤了颤,右眼缓缓睁开。
瞳孔四周的虹膜上,冰绿的纹路正在缓缓缩小,露出了原本的墨蓝。
“还差点。”
“哦。”
时七又想了想,问:“队长,你这个变……变身是不是有什么触发的特定条件啊?”
“……对。”
“是什么啊?”
一阵冷风吹过,吹得仿真枯枝哗哗作响。
“……其实也不算是特定条件,”赫尔没有隐瞒,低声说道:“那就是我。”
“啊?”
“那就是我。”他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只要稍稍放松警惕,我就会变成那个样子……”
“……时七,你知道吗?”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我每时每刻都很想杀人,清醒着的每一秒,我都本能地想要杀人……”
赫尔觉得自己要疯了。
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叫嚣,一个让他闭嘴,再说下去会把人吓跑的;一个鼓励他,说,没关系,他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紧张,胆怯,甚至有一瞬间赫尔觉得自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就是个怪物。”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声音却越来越低:“我就是……”
“你不是。”清朗的男声语气坚定地打断赫尔的话,时七上前一步,重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像是三九寒冬里的一缕暖阳,他温柔地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对方。
“你叫赫尔,你救过我很多次。”
“你是我的室友,你是我的队长,你是我最信任的伙伴……”
“你有很多身份。”
“但你绝对不是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杨芮:嘤,别人亲亲抱抱我却只有被吓的戏份![哭唧唧.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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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鞠躬
第34章 Chapter 34
其实一上手时七就后悔了。
只是胳膊已经张开了,不抱吧……好像也挺尴尬的。
嗯……肩宽,腰窄,肌肉有弹性,抱起来手感不错……
呸,想什么呢?
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有些笨拙地拍了拍赫尔的后背:“你没有做过坏事,对不对?”
“你只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很大概率还跟我爸有关系。”说到这里,时七忍不住笑了笑:“你看啊,你连我都能不计前嫌地保护,又怎么能算是怪物呢?”
“至于杀人的想法……谁都会有。”
“只是个想法而已。”
因为角度的缘故,时七没有看到赫尔的眼睛。
他抱上去的一瞬间,幽绿以瞳孔为中心喷涌而出,转眼覆盖住了整个虹膜,然后又以更快的速度褪去,徒留墨蓝。
时七没有察觉自己错过了对方什么样的变化,他继续说道:“也许别人会因为你的不同而惧你怕你,但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真正的你。”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他松开手,正视赫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至少在我这里,你永远都不是怪物。”
“所以以后都不要这样想了,好吗?”
赫尔看着眼前的人,对方的眼神太过炽亮,仿佛就是光明本身,穿过了重重障碍,照进了他心里最隐秘的角落。
他坚定地说,你永远都不是怪物。
有个藏掖许久的软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变成了铠甲。
“好,”墨蓝的眼睛也浮起一丝笑意:“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暗暗松了口气,时大爷眼神里多了几分‘孺子可教也’的欣慰,突然又没了正形,摇头晃脑道:“乖孩砸,走,跟爸爸回家!”
夸张的动作背后,是颗极力掩藏那丝旖旎暧昧的心。
*
宿舍。
可乐小心地拨开那个老式记录器的两根电线,露出了下面的线路板。他手里拿着根极细的短杆,朝下的一头时不时有蓝色的电流亮起。
他已经完全把答应副队要保密这件事情给忘了。
老江坐在桌子另一边,面前的摊着一本书。
冷风从开着的窗户缝溜进来,可乐接好最后一根铜丝,抬起头,揉了揉酸疼的脖子,瞟了一眼老江面前的书。
“这书什么时候买的?”他好奇地问。
纸质的东西是新纪元后才又兴盛起来的,然而大部分纸还是用来印了文件,书籍倒是印刷得极少(毕竟现在流行电子版),更别提这种一寸厚的,少说也得几百交易码。
“不是我买的,”老江翻了一页,没抬头:“副队借我的。”
“哦,什么书啊?”
“战争与和平。”老江还是没抬头:“挺好看的,就是人名有点难记。”
可乐回忆了一下,这书好像并没有在学院的‘必读单’上,大概就是本名不见经传的故事书吧?
他把记录器的主机板装了回去,然后扣上了外壳,又问老江:“你有DC-1938吗?”
“嗯?”老江终于舍得从书里抬起头了:“你要那玩意儿干嘛?八百年前就被淘汰了的东西……”
“什么八百年,是八年。”可乐摇了摇手里的记录器:“副队给我安排的任务,老式记录器,需要老式电池。”
老江对修家电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哦了一声之后就接着低头看书了。
于是可乐跑到走廊另一端,敲了秦艾的门。
他记得秦姐很念旧,说不定会有老版的电池。
还真让可乐猜对了,秦艾回屋拆了个闹钟,递给他两块DC-1938,然后随口一问:“你要这个干什么?”
可乐又摇了摇手里的记录器:“副队安排的任务。”
秦艾也哦了一声,表示对于可乐这种放假还主动加班的行为嗤之以鼻。
直到她关上门,又看见了桌上没了电池的闹钟,秦艾才想起来……
她是不是前两天才见过那样的老式记录器?!
*
可乐把电池装了进去,记录器的小屏幕闪了闪,上方的针孔投映仪投射出来一块五六寸大的光幕。
嘿,开机了,修好了。
他随手点开其中一个文件夹,光幕上就弹出了一个提示框。
——请输入访问ID
——请输入访问密码
可乐有点好奇这是什么视频,但想起时七的态度,他推断这里大概是挺私人的东西,那点好奇心就这么被掐灭了。
他回到走廊这端,刚要抬手敲副队的房门,余光就瞥见两个人从楼梯间拐了过来。
“副队,”可乐迎了上去,把记录器递给时七:“任务完成!”
“这么快?”时七接了过来:“可乐,很厉害嘛。”
可乐得意地昂起头:“那是……我可乐是谁啊?”
然后他画风一转:“不过这个旧版型的记录器只能连接固定的服务器来访问文件,服务器要是坏了的话,估计……”
时七点点头:“我知道,谢了。”
可乐挠头:“客气啥……”
又闲聊了几句应付了可乐,时七跟赫尔才回屋关上了门。
时七没费什么力气就猜出了ID和密码——ID是成金洋的英文名字,密码是妈妈的生日。
连接登录成功后,光幕空白了足足半分钟,才缓缓加载出几十行密密麻麻的记录视频。
视频名字的后缀就是日子,时七翻了翻,最晚的一次记录在3011年8月份。
爸爸好像就是那个时候跟妈妈坦白说他准备辞职了。
也许是刚刚被修好,也许是服务器连接不稳定,也许是记录视频数量过多……光幕延迟卡顿得非常厉害。
时七点开最上面的一条视频,等了约莫两分钟,才弹出一条提示——
您申请调取的记录已被删除。
时七:……
他不死心,又花了半个多小时反反复复点开了十几条视频记录,结果不是记录已删除,就是文件已损毁。
“……”时七把记录器往赫尔手里一放:“你选一个看看?”
赫尔随意向下划了划挤得满满当当的列表,接着点开了页面上倒数第二条视频。
灰色的加载圈这次足足转了五分钟。
时七脸上的表情还算平静,但无意识蜷紧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主人极其紧张的情绪。
光幕上先是出现了一片雪花,接着黑白的画面弹了出来。
有些跳帧,但并不影响观看。
视频的背景应该是间实验室,后方一侧架着几台时七在杨芮的实验室见过的机器,另一侧则被一面巨大的玻璃墙隔开了。
记录的摄像头被放在一张桌子上,下面垫着一份资料,资料封面上印着一串数字,时七歪着头看了看,才分辨出来高糊的几个数字是1173。
接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到桌前,将摄像头拿了起来调了调。
那人不年轻了,却依旧能看出他五官清俊。凑近摄像头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眼底有些阴影,似是没有休息好。
这张脸对于赫尔来说是陌生的,他只在时七的记忆里见过这个人。
画面又晃了晃,应该是成金洋把摄像头固定住了,然后他坐在了桌前,翻了翻那份资料。
“……今天是10年1月1号,我是合成血清项目总负责人成金洋。”不知道是记录器的问题,还是成金洋状态不好,他的嗓子哑得非常厉害:“这是第……第……”
“……总之录下来之后数据库会自动编号,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六百五十多周的记录。”成金洋摘了眼镜,搓了搓脸:“051173目前反应良好,今天的检查显示他的各项指标都远超普通人。”
时七紧紧地盯着跳帧的视频,呼吸变得略微急促,眼睛都舍不得眨。
是爸爸。
“老林五天前给实验对象注射了D型单项增强试剂,目前他还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动态视力也有了显著提高……老林很厉害,几乎已经快把几年前的样品复制出来了。而我的海马体测试依旧处于瓶颈期,无法在不摧毁整个海马体结构的同时,只保留部分记忆……”
他不说话了,一时间只剩下了缓缓翻动资料的声音。
“……今天实验对象满十三周岁了。”成金洋沉默了许久后,又把眼镜戴上了:“这孩子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说话了,我下午会给他做一个心理评估。”
“老林他……林品最近越来越奇怪了。不,也不是奇怪。他对于合成血清的执着实在是……我能理解他不想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的想法,我也知道公司逼得紧,但他的手法实在是……过于不人道。”
“林品太着急了。”
“几乎是不间断的屠杀训练,我承认他的训练手法效果显著,但是……我非常担心实验对象的心理健康。”
“然而我却没办法拦着他,老林的话语权早就超过我了,公司也已经找好了替补我的人,如果我现在再威胁他们撂担子不干了,马上就会有另一个人过来顶替我的位子……留下来,起码还能再照顾照顾那个孩子。他只比小七大两岁半……唉,小七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我没听见,今天晚上一定给他打回去。”
掉帧的画面让成金洋的动作很不连贯,时七却看清了他举起来的资料。
那是一份体检报告,下半页密密麻麻的小字在模糊的视频上挤得让人看不清。
上半页的字数却少得可怜,仿佛是专门为了强调什么,黑色加粗的大字标着:
实验对象:051173
性别:男
出生日期:2997年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