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没有回答宁子善, 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拉着他继续上楼。
宁子善觉得这孩子这种臭屁的样子还真和柯栩有几分相似, 暗自笑了笑,乖乖跟着, 不再言语。
一大一小一直上到三楼,那孩子才转过楼梯拐角, 带着宁子善踏上走廊,拐过一个弯, 最后停在三楼面朝大门正中间的一扇房门前。
门板上用红漆写着306, 鹅黄色的油漆斑斑驳驳, 沾着各种不明污渍, 甚至在下半部还有两个黑褐色的手印,那手印很小,一看就是小孩子的,颜色让宁子善不由自主想到干涸的血迹,很不舒服。
那孩子松开宁子善,低头看向门边的一摞破花盆。
宁子善会意,蹲下丶身把花盆搬开,从最下面的花盆里找到了一把银色的小钥匙,然后用钥匙打开了这扇门。
甫一推开门,一股浓郁的酒臭就像一只出笼的野兽把宁子善扑了个正着,宁子善猝不及防被熏得一阵恶心,没忍住,扶着围栏干呕起来。
等味道都散的差不多了,宁子善才掩着鼻子走了进去。
这种筒子楼采光本就不好,再加上阴雨天,此刻更是一片昏暗,宁子善进去后两眼一抹黑,稍等了几秒才逐渐适应了屋里的光线。
狭小的窗户、落满尘垢的窗框、油腻腻的玻璃、掉漆的家具、碎裂的地板、脏兮兮的墙壁……
宁子善愣住了,这不正是他在精神病院看见过的那间老房子……这是柯栩的家?
宁子善绕过地上倒着的酒瓶走到那扇小门前,一把推开,里面除了没有一个胖如猪的邋遢酒鬼,真的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当然,房间里也没有柯栩。
“晚上要小心鬼哦……”嫩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宁子善回头,发现那个白色的孩子居然不见了。
他重新跑回门口,走廊上空空如也,他又趴在围栏上往两边楼梯看,也没有发现,楼下的NPC依旧在聊八卦下象棋,那个孩子却像一只幽灵,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
可是他说“晚上要小心鬼”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栋筒子楼里晚上还闹鬼?
还有那个孩子,他会是柯栩吗?
如果他是柯栩,为什么他要戴面具?为什么不肯直接回答自己?
如果他不是柯栩,又为什么会救自己,还知道柯栩家房门钥匙藏在哪里?
这种事恐怕只有等他下次出现的时候才能知道了。
看着越来越暗的天空,宁子善转身回到了屋里。
他不敢进卧室,看见里面那张脏兮兮的床就会想起柯栩当时痛苦的样子,于是宁子善打开灯,在客厅的旧沙发上找了块还算完好的位置坐下,开始想柯栩。
有谁在抚摸自己,从侧脸到脖子,干燥温热的手掌摩莎着皮肤,惬意且让人安心。
若有似无的清香在鼻尖萦绕,冷冽的,熟悉的,仿若冬日里的红梅,那是属于柯栩的味道,燎原的火般点燃了干涸的宁子善,让他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鼻尖上忽然一凉,像是被吻了一下,包裹着自己的香味骤然撤开,宁子善嘤咛一声,急急地伸手想把对方拦住,却抓了个空。
“柯栩……”宁子善喊他,眼球在单薄的眼皮下剧烈颤动,却怎么也睁不开。
“柯栩!”宁子善又急切地叫了一声,朝前方伸直双臂,就像个瞎子一样无助地胡乱摸索,下一秒,他的手就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
宁子善好似一个落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立马用两手紧紧攥住他,好怕一松手他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可是接着他就发现,被他紧紧抓住的那只手好像并不是柯栩的,那只手很大也很温暖,但又很瘦,几乎是一种皮包骨的状态,和柯栩双手修长又有力的感觉完全不同。
宁子善疑惑,顺着那只手的方向抬起头,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很瘦的人,他的脸隐匿于一片黑暗之中,看不真切,身上似乎没有穿衣服,宁子善甚至能看见他薄薄的皮肤下一根根突出的肋骨和凹陷的腹部,简直就像一个长期营养不良的病患。
而且在他皮肤表面,宁子善还能看见一些红色的脉络,宛如攀附在墙壁上那些爬山虎的根茎,活物似的一下下跳动着。
宁子善被吓了一跳,倏地松开了那只枯瘦的手,向后退去。
可那手的主人却拨开黑雾开始朝宁子善靠近。
冷冽的清香随着对方的靠近重新袭来,黑雾散去,宁子善终于看见了一张瘦的几乎不成人样的脸,尽管双颊凹陷,颧骨突出,双唇干裂且血色尽失,但那双好看的眼睛和唇角下的小痣,还是宁子善还是认出那是柯栩的脸。
“柯栩你……”对方憔悴的样子让宁子善心里一阵抽痛,他想要抱住他,却被柯栩闪开了,然后柯栩用干瘦的手指指了指自己背后,宁子善这才发现那些附在柯栩身上的红色脉络居然是从黑暗中延伸出来的,它们像线,又像一条条外星生物的血管,牵制着柯栩的一举一动。
宁子善惶恐地僵在原地,紧张地问道:“那些是什么?你到底怎么了?”
柯栩没有回答,而是用沙哑的声音问他:“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很想你。”熟悉的声音让宁子善鼻腔发酸,对方形销骨立的样子更是让他心疼不已:“我来接你出去,我想带你回家……”
宁子善抽了抽鼻子,委屈道:“你想丢下我一个人,不成,是你先勾搭我的,你得对我负责!”
“子善……”柯栩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投降般的无奈,就在他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整个地面突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眼前的画面一黑,柯栩就不见了。
“柯栩!!!”宁子善大喊着柯栩的名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坐在柯栩家的沙发上,眼角还有些湿润,刚才的一切好像都是自己的一场梦。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走廊上昏黄的路灯也变得明亮了许多。
雨仍未停歇,宁子善能听见窗外细微的沙沙声和院子里那些NPC窃窃的闲聊声。
宁子善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圆盘时钟,还有不到一分钟就十二点了,这些NPC都不用回家睡觉吗?
柯栩消瘦的样子还残留在宁子善的视网膜上,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山根。
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梦吗?柯栩为什么会变成那种样子?最后的时候他好像想对自己说什么,但是被地震打断了,如果现在继续睡,还能梦见他吗?
希望可以吧。
宁子善这样想着,在沙发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刚闭上眼,突然又传来一阵强烈的震动,整栋楼都开始瑟瑟发抖,角落的酒瓶被震倒在地,发出叮铃哐啷的脆响。
伴随着“嗵嗵”的沉重脚步声,就像有个巨人正在一步步逼近。
宁子善从沙发上跳起来,打开门冲到走廊上,扒着围栏往下看,只见潮湿的院子里此刻正站着一个身高超过两米,浑身肌肉虬结的怪物!
那只怪物浑身发红,头上长着一只尖尖的角,嘴边长着獠牙,面目狰狞,手脚都出奇的大,指甲锋利,简直就像从《地狱绘图》中走出来的恶鬼,唯一不同的是它的一只手里正握着的不是狼牙棒,而是一只巨大的酒瓶。
鬼……宁子善恍然,今天那个孩子说的“鬼”难道就是指这家伙?
院子里扎堆的NPC好像并没有发现这只“鬼”,依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直到那只“鬼”走近其中一群,伸出骨节粗大的手把其中一个织毛衣的NPC提起来,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掉了她的头!
“啊啊啊啊——”鲜血喷涌,那些没有眼睛的NPC终于回过神,大声尖叫着如受惊的鸟兽般一拥而散。
宁子善连忙蹲下丶身把自己藏在扶手后。
顿时慌乱的脚步声响彻筒子楼,“砰砰”的关门声不绝于耳。
不消片刻外面就再看不见其他人影,透过围栏的缝隙,宁子善看见昏黄的路灯下只剩那只“鬼”,它把大酒瓶放在身侧,双手捧着已经被吃了一半的NPC啃得津津有味。
湿丶漉漉的地面被血染红,在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的色彩。
吃完一个NPC后,“鬼”转过身,朝楼上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宁子善觉得它看的方向正是藏在围栏后的自己。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那只“鬼”收回目光,转身开始朝楼梯走去,伴随着它的动作整栋筒子楼又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因为“鬼”的身体太过巨大,宁子善看见它几乎是擦着楼道两旁的墙壁在往上走,墙上的粉末在它身后簌簌落了一地。
宁子善不知道它是不是因为看见了自己才会上楼,总之这种时候NPC都知道回屋躲避,自己也不应该继续待在门外看下去,于是他弓着身重新回到柯栩的家里,躲在窗后竖起耳朵听着楼外的一举一动。
“鬼”从一楼上到三楼后便没有再继续往上走,而是踏上了三楼的走廊,宁子善听着那越来越近的沉重脚步,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它不会要进这个房间吧……
整栋筒子楼里有那么多房间,为什么它偏偏会挑自己在的这间呢?宁子善下意识朝窗外望了一眼,顿时恍然大悟——整栋筒子楼里只有自己在的这家亮着灯!
宁子善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简直太大意了。
好在电灯的开关留在宁子善手边,他立马按下开关,关上了灯,默默在心中祈祷“鬼”在看不见灯光之后就会离开。
可惜的是宁子善的祈祷并没有被老天听到,“鬼”的脚步声依旧不紧不慢地在朝他逼近,就算现在冲出去宁子善觉得自己恐怕也跑不过那只鬼,只能焦急地在房间里梭巡,看有没有什么能藏身的地方。
可是这个房子实在是太小了,所有的大件家具加起来也就那么几样,还根本藏不住人,就在这时,那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306的房门前。
宁子善蹑手蹑脚地从窗边撤开,推门进了卧室,他记得这个卧室里除了有张双人床,还有一个小衣柜。
宁子善刚缩着身体把自己藏进衣柜里,房门外就传来了一连串“咔咔”的声响,那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是有人在用钥匙开门?
难道“鬼”也会开门?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鬼”会有这间屋子的钥匙?
就在宁子善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门已经被推开了。
宁子善连忙收回心绪,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从走廊进到了屋里,“啪”地一下打开了电灯的开关。
“哇哇啊啊啊哇!”
惊雷般暴躁的声音突然在房间内响起,宁子善猝不及防被吓得一个激灵,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钝痛,就像被什么重重打了一下,差点没让他叫出声,好在他及时咬住了嘴唇,把痛呼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衣柜里密不透光,宁子善下意识用手去摸,却摸到疼痛的部位明显肿起了一块。
“哇哇哇哇!”
又是一声怒吼,这次的疼痛是从后背传来的,就像有人狠狠抽了他一鞭子,疼得宁子善脸都白了。
“啊啊啊哇!”
“嘭!”
“哗啦——”
桌椅翻倒的声音、东西被扫到地上的声音还有暴躁的让宁子善听不懂的话语在宁子善耳边不停回响,大摆锤般不停敲打着他的神经,尤其是那些宛如咒骂般的言语,每从“鬼”嘴里说出一句,就会在宁子善身上留下一道鞭笞的伤痕。
为了不发出声音,宁子善只能紧紧咬住衣柜里某件衣服的一角,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几乎疼得快要虚脱了,浑身都是冷汗,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牙齿似乎也咬出了血,舌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好在就在他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住了的时候,“鬼”终于停止了它的发狂行为,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从客厅进入卧室,很快卧室里就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宁子善强打起精神,想把衣柜门推开一条细缝,刚一动身上的伤就争先恐后地疼了起来,他咧了咧嘴,然后推开了衣柜,接着他看见那只壮硕的“鬼”正十分艰难地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往床下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它在找自己吗?它觉得自己藏起来了?如果它接下来来查看衣柜,一定会发现自己!
就在宁子善思考现在从这里直接冲出去能逃走的可能性有多大时,“鬼”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
宁子善赶忙重新关好衣柜,朝角落不动声色地缩了缩。
果然接下来鬼就将目标移到了衣柜上,它只需要回头,甚至不用再多走一步就能触碰到衣柜。
尖锐的指甲在衣柜门上划出“刺啦”一声,血腥味和酒臭味化作无孔不入的暗流,从四面八方挤进衣柜的缝隙。
宁子善用手捂住口鼻,冷汗从额角滑落,心如鼓擂,脑海中突然冒出那个NPC被“鬼”一口咬掉脑袋的血腥画面。
要死在这里了!宁子善不甘心地想,他还没有见到柯栩,怎么能死,干脆赌一把,在“鬼”打开衣柜的瞬间冲出去,如果它反应不及,没准能逃掉。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咚”地一声,听起来就像有谁在楼下用石子在砸玻璃。
“鬼”准备开门的大手一顿,似乎是在开门和去窗边查看之间犹豫。
接着窗外又是“咚”地一声,这次“鬼”终于放弃了开衣柜,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窗边走去。
宁子善赶忙抓住这一瞬的机会,从衣柜里钻了出来,一翻身滚进了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