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晏离瞄了一眼杜何,默默心里吐槽一句,“归来”是个意外。
既是法器难炼双生自然更是难成,再加上一源同效必相克的缘故,历来双生法器都是无法共生同存,最终只能毁一生一,可这桃枝石笔的炼器人竟能炼出双生笔……
除非……
这两支笔……
同源反效。
那人低哼一声,左手执笔画圈,每一圈都好似搅起了空气,气流越来越急,窗外激起的水浪一浪接一浪地拍打在破窗之上、落入船舱之内,而船却偏偏稳如泰山不摇不晃。
“水为灵之动,魂为动之缚,击之!”
桃枝石笔裹着水浪以破竹之势直逼杜、晏二人,杜何一把拉住晏离急速后退,嘴里轻念,“三、二、一!”
话音刚落,一支朱砂笔破空而来直击桃枝石笔,打偏了桃枝石笔的攻击方向。
那人一惊之下收回桃枝石笔,王更捡起以卵击石被击落在地的朱砂笔,面无表情地轻抚了下开裂的笔身,立于杜何晏离身前,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人。
晏离以眼神询问杜何,杜何却比了个“嘘”的动作以嘴型回到,“看戏!”
一直平静面对杜、晏二人的那人,眼里也终于有了几分波澜。王更看着对方手里的桃枝石笔,“我以为法器是对付鬼煞而非对付人的。”
“我也以为,若是这世上还有人不会阻止我,便是你!”
这一次,对方没再刻意压低声线,用的是自己的本音。
虽然晏离在之前的交手中已经怀疑对方并非他一直猜测的王恒,可此刻清楚地听到声音还是不可抑制的有些惊讶。
那人摘了帽子及口罩,平日里慈祥的眼神此刻却满满皆是沧桑。
王更半垂眼帘,“死便是死了,外公这又是何苦。”
王更外公的眼神瞬间变得狰狞,“若不是你爸爸,你妈妈怎么会死!”
“不管当年如何都是妈自愿的,可外公做的这些事,一定不是妈愿意的。”
王更外公看着缚灵阵突然笑了,“愿不愿意,老天都让我等到了今天。”话落的同时血符再次出手,原本安静的缚灵阵伴随着铮铮响声开始躁动,晏离再一次听到了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声音,不同于残音的刺耳钝闷,这次的声音更显凄怆。
只见原本已被破坏的缚灵阵再次显现,之前滴落阵中的水渍转瞬间变得如鲜血般艳红,数十道已经成型的大凶鬼煞从阵中飘出将晏离他们三人团团围住,杜何打了个响指,“终于晒出了点儿有段位的东西。”
王更祭出朱砂笔打散迎面而来的两个,然而这些大凶鬼煞似黏而滞,被打散后又能重新聚拢起来,晏离则是一道接一道的符纸从手中抛出,可即便是符阵,一时间也奈何不了这些大凶鬼煞,只能阻挡他们的进攻,却无法散形。杜何移动着步子躲在两人之间,好像完全不在意另两人面对的困境,只在两人着实忙不过来的时候,稍微出下手。王更看不下去地斜了他一眼,“你也真好意思让晏离自己应付。”
“我家小孩儿都没表达意见,你还看不过眼了?”
“欺负老实孩子。”
“嫉妒使你面目丑陋!”
晏离后悔自己只带了常规用的符纸,根本没有料到会出现高阶的大凶鬼煞,频繁操纵符纸已经让他感觉到异能疲惫,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透支不透支再次催动火媒介,绕着三人画了一个困地符阵,这些大凶鬼煞被挡在火媒介外不再上前,几人这才得片刻喘息,晏离望向杜何,“前天,咱不是清了缚灵阵中的残余吗?”
“咱清的是缚灵阵中残留的痴魂,方才水落阵心阵已经破了,这些玩意儿不是来自缚灵阵,是他改阵之后召唤出来的。”
“所以现在也用不了‘归来’?”
“‘归来’可消化不了这些玩意儿,都是些人为催动豢养的大凶鬼煞,不是天生天养的。”
就在几人与大凶鬼煞对峙之际,王更外公携着桃枝石笔踏入阵中,以符文祭笔器笔器高悬舱顶。
“中元鬼门开,寿数尽归台,养魂十八载,今日还灵来!”
船身突然猛烈震颤起来,晏离跟着一晃,火媒介散去,本就没有灯光的船内更是又暗上了三分,只桃枝石笔散发着不可忽视的白色荧光,而没了火媒介的约束大凶鬼煞们瞬间集体涌来,这一次不待王、晏二人动手,杜何抬手连画数道反噬符,“去。”
大凶鬼煞们立时全部调转方向反扑被改后的缚灵阵。
王更惊讶大喊,“你干什么?”晏离更是慌得连出数道符想阻住大凶鬼煞的去势。
杜何拦住想要上前的两人,却也不出言解释。
王更外公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相反因为反扑的大凶鬼煞接近,桃枝石笔周身的白色荧光先是变成粉色随后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竟如血般红得扎眼,一如之前出现在莎莎锚地的血雾圈。
地上新阵与之呼应,似于瞬间在甲板之上裂开数道缝隙,一股不知从何处冲出的墨色黑气,卷裹着所有大凶鬼煞直冲石笔,逡巡四周,从笔身内推出一道魂影。
王更猛地攥紧拳头,死死咬住后槽牙。晏离也是一脸惊讶地抬着头,他若没记错,这个完全具型的魂影便是那日在莎莎锚地见到的王更母亲。
第17章 第十七章
杜何搓了搓下巴,“以恶煞养常魂,果然如此!”说话间,鬼煞黑影越聚越拢,王更母亲的魂影也越来越清晰,隐约有睁眼之势。
杜何嘀咕一声,“差不多了。”随即并拢二指在空中打圈,指尖所到之处气流凝滞,且随着指尖划动,隐约可见所过之处的气流形成一柄长剑之态。
“恶养善,善为恶之初,恶为善之始,禁!”
咒语掷地有声,地上阵内所出现的裂缝快速闭合,气剑如长虹破空刺穿鬼煞黑影直击桃枝石笔,伴随着“铮”的一声刺耳响,鬼煞黑影们哀嚎着扭曲着,带着不甘散落殆尽。
原本催动着一切的王更外公一口血气逆滞涌上口腔,然而看着自己筹划了这么久的一切就要功亏一篑,根本顾不上身体的不适,绝望的一声“不”字冲口而出。
可惜,大势已去,救无可救。
晏离见石笔荧光减弱,王更母亲的魂影再度变得缥缈,本能得扔出了“归来”,其实他并不知晓怎么使用,却希望这上古法器能在此刻读懂人心。
桃枝石笔坠地、地上之阵消失……
本已熄灭的码头残灯再次亮起……
耳边除了阵阵水花击打沉船船身的浪音,再无其他……
平静得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晏离匆忙捡起“归来”,杜何则捡起桃枝石笔拿在手里转了个圈,“双生石笔,既然王家镇族的那支是驱煞散魂,眼前的这支恐怕就是聚煞养魂的吧?”说着将石笔递给了已经木然地坐在地上的王更外公,“老人家,是谁告诉你以法器为皿,以恶煞养常魂的方法的?”
王更外公不接笔器也不回答,只是呆呆地出着神,嘴里不停地念着“没了,什么都没了……”
“王恒收藏的一本古书上有记载。”王更出声答道。
杜何点了点头,蹲到王更外公面前,“我不知道您在书上看到的描述是什么,但我想,书上一定没有记载一旦常魂养成之后的附体条件。”
王更外公终于停了呓语,抬眼望向杜何。
“常魂附体,一则只能附于直系血亲的身上,即只有父母子女可选;二则一旦附体成功,原体魂出祭养魂之恶煞,到时候会出现什么鬼东西可就不好说了。传闻两百年前曾有人行过此术,最终常魂睁眼附于子身,子祭恶煞出恶灵,恶灵以温养法器为杀器,方圆近百里内生灵死魂尽数歼灭,也因此,恶煞养常魂一直被列为禁术。”
王更外公盯着杜何的双眼,那双总是不着调的眼睛里此时却仿佛有数百年的沧海桑田,仿佛看尽了人间执念,又仿佛看透了生死离别,“你从一开始就猜到了?”
“我也一直希望我猜的是错的。”
“我特意选了今天,鬼门开的日子,我以为引阴阵不可能关得上!”
“若真的是引阴阵,此刻恐怕你已经成功了。”
“你什么意思?”
“恶煞养常魂,十八为一轮。从之前在莎莎锚地时听说出现了形似王更母亲的‘鬼煞’时,我便在猜测一种可能。而之后水吸龙掀翻游轮的事,近一步加深了我的猜测。所以,在那天收完残魂时我便在阵上动了手脚,今日来再借助鬼门开的时机修复缚灵阵,你在急于成事的情形下,果然没有细究阵法。”
王更外公再次打量着杜何,“你真的是A队副队长?”
杜何一挑眉尾,“如假包换。”
“我倒是小瞧了A队,还有你这号人物,竟然一步一步都被你算住了!十八为一轮,十八为一轮!我终于等到了第一个十八载,哪怕要广吸生灵,我也要不惜一切代价促成,天知道我还有没有命等下一个十八年!”王更外公越说越激动,可激动过后又变成无边的落寞。
十八年只为一个念想,却最终功败垂成。
“不,我还是有没算到的,毕竟我原本是想让王更来修复这个假敷灵阵的。”杜何说着回头看了王更一眼,“然而不知道你们跟他谈了什么,他竟然会出尔反尔回绝了我。”
王更攥紧了手里已经裂为两半的朱砂笔,“王恒告诉我,王寻是我爸。”
杜何顾不上自己眼下扮演的神机妙算人设了,惊得直接站起了身,“什么?你是近亲生的孩子?”
“王寻不是王家人。当年桃枝石笔的炼器人炼成了双生法器,自知自己无力保护,一旦被圈内人知晓,必然引来祸患,所以以其中一支为礼,寻求当时三大家族中的王家庇护。当时的王家家主替其更名,作为王家的一支旁枝保存着另一支桃枝石笔,数百年来,只有每一任当家家主才知道这一支的实情。”王更的语气虽平缓,却有愤然。
晏离听出了王更语气下的不平,试探地问道,“之前是想要王寻继承家主,后来是想要你继承家主,是不是因为数百年过去了,王家希望双生石笔皆归王家,好再复风光?”
王更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人的贪心何止如此,王寻一支既是炼器人的后代,于炼器之事上自然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长处,我妈的这支朱砂笔就是王寻炼成的。这是王寻作为继任家主被培养的时候炼就的,这简直让当时的王家家主欣喜若狂,小小年纪便能炼成如此小器,大器自然指日可待。王家不仅要双生石笔,更希望有炼器之法。”
晏离抿了抿唇,“可我不明白,这些跟如今这事有关系吗?”
王更外公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仿若一瞬间老得不成样子,佝着背低声道,“有关系吗?小更的那支朱砂笔是王寻炼的没错,但那是王寻送给小更妈的定情信物,王寻游历归来要求撤掉自己继任家主的身份,就是为了跟小更妈一起。前任家主怎可能同意,单独跟王寻谈甚至提出要撤销就要拿另一支桃枝石笔来换。本以为会将王寻一军,却不想王寻非常痛快地拿了出来。”
“那前任家主的死?”
“这支桃枝石笔本就易聚煞,前任家主是被石笔里的恶煞反噬的。”
晏离点头,这也难怪王家这么多年对王寻不追不找却也不解释的原因了,如果按事实说,前任家主的形象就得崩,而如果不照实说,王寻又无辜得很。
“当年既已出现了反噬情况,现在还能这般使用,是有人镇压了吧?”
王更外公苦笑,“除了我那傻女儿还能有谁?她用王寻送她的朱砂笔镇住了桃枝石笔,可自己也受伤惨重。又因为都传是王寻杀了前任家主,我女儿送走了王寻。之后几年里,我女儿一直在养伤,可王寻呢?连人影都不知道在哪里!好不容易伤养得差不多了,竟然还是要去找那个王寻,谁劝都没用!最后又落得什么下场?怀着小更独自回到江城,却对其他闭口不谈!一定是王寻负了我女儿!不然怎会这样?都是因为王寻,若不是他,我女儿会平平顺顺一辈子,不会得什么朱砂笔,不会镇什么桃枝石笔,更不会因为这而导致体内残留凶煞恶气,连死都不得安宁!”
王更外公仿佛喊出了这么多年郁结于心的闷气,一时间无人接话。
晏离看到王更沉默着,又注意到他攥朱砂笔的手似有血丝渗出,深吸了口气,“不是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一个肯费尽心力为心爱的人炼器的人,一个能毫不犹豫地交出自己的桃枝石笔的人,有什么理由去背叛阿姨?而且若阿姨当年真的是被伤透了心,又怎么可能还留着这支朱砂笔并且视若珍宝留给王哥。当年阿姨独自回到江城一定有她非回不可的理由,而后来王寻的再次出现也一定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人或重要的事。”
王更被晏离的话触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好像为自己所有的情绪找到了出口。
杜何呼撸了下晏离的头发,“小孩儿想得还挺多。行了,别人的家事我们知道得已经太多了,不适合再参与了。倒是……”说着看向王更外公,“A队只管A队职权范围内的事儿,而你涉嫌两起沉船事故的事儿,不归我们管。小孩儿,通知当地警方来接手吧。”
“现在吗?”
“怎么?报警还得看个黄历选个吉日吉时?”
王更突然出声打断,“不必了。我……送外公去。”说着上前扶了外公便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