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夜色降临, 茭白的月光从云层之后探出,在太和殿的琉璃碧瓦之上落下一层清辉。
有资格观看这一战的人无一不是江湖上有名望的高手, 而这些人在入宫之后, 也不得不束手束脚,不敢随意乱走。
因为今夜的特殊性, 宫中的守卫比往常严密了几倍不止,光一个太和殿,巡查的禁军就比以前多了三倍, 这还仅仅是表面上的。
陆小凤四下找了一圈, 没有看到秦漠,不仅是他,青鸟也不见踪影, 他心跳的厉害, 再一次祈祷, 对方那天说的话仅仅是说说的而已, 千万不要来真的啊, 他心脏不好, 承受不住的!
“你在想什么?”花满楼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担心西门吹雪吗?”
陆小凤苦笑着点头, 秦漠的事情不好说,而他也确实是担心西门吹雪的。
花满楼不知道怎么开解,这场决战结果如何, 谁也不知道, 他只能握着对方的手安慰道:“会没事的。”
月色悄悄地隐入云层, 两道白影一左一右,由远及近,悄无声息的落在琉璃碧瓦之上。
夜风吹来,墨发白衣,肆意飞舞。
太和殿前一片静默,所有人都仰着头,等待着这场旷世对决。
御书房中,黑衣的少年站在窗前,远远望着太和殿的方向。
就算他视力再好,从这个地方也看不到什么,只有浓重的夜色,以及掩藏在夜色中的连绵殿宇,可就算如此,他依旧看着,而且一看就是小半个时辰。
锦衣玉冠的帝王放下手中朱笔,他抬头看了一眼,将批好的奏折放好,这才说道:“国师实在想看的话,便去太和殿吧,朕这里无事,想来也没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宋思阑没说去,也没说不去,他沉默片刻,反而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我已经不是国师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皇帝拧紧了眉,“别提这个。”他愤恨道:“如果不是那个姓秦的用那种不入流的手段,你怎么会输?!国师之位只能是你的,一个江湖骗子,休想!”
宋思阑终于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烦躁的帝王身上,他笑道:“君无戏言,你就不怕别人骂你是昏君?”
“他们敢?!”
“表面上不敢,暗地里骂的可不少。”宋思阑垂眸道:“一个国师之位而已,给也就给了,用不着如此计较。”
“那你呢?”年轻的帝王急切道:“你要怎么办?这个位置本来就是朕给你的!”
“没有国师,那你就封我当个太师好了。”宋思阑无所谓的说道。
“什么?!”向来对他言听计从的皇帝首次犹豫起来,“这、这不好吧,太师是正一品,是文武百官之首,本朝唯有当初追随太祖打下江山,之后忠心耿耿,辅佐了三代帝王的傅相,被崇景帝封为太师,你、满朝文武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的杀了就好。”宋思阑轻描淡写的说道:“当初我做国师不也没几个答应?杀怕了就好。”
“现在不同......”皇帝迟疑道:“当初杀人是为了好安插咱们自己的人手,可是这几个月以来朝堂动荡不安,我、朕怕引起反弹......”
“而且、而且太后那边也不好交代,她原本就已经有所怀疑了,不然也不会弄出一个秦漠来。”
“他们不愿意,那你呢?”宋思阑笑容天真,带着些稚气,“陛下恐怕也是不赞同的吧。”
“朕没有!”皇帝赶紧否认,他的掌心冒出一层冷汗,“宋卿的话朕没有不应的,怎么可能反对,只是、只是这件事提出来,恐怕是要和大半个朝廷为敌了,不如等情势再稳定一点,朕再封宋卿做太师可好?”
宋思阑一直没有说话,他越沉默,皇帝越忐忑,他几乎要改变注意赞同此事了,可到口的话又被他咬牙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太师与国师是不同的,国师地位再高,声望再重,能插手的朝廷政事有限,可太师是百官之首,是总揽政务的,作为皇帝,他不能也不敢开这个口。
宋思阑幽幽的叹了口气,轻轻一瞥看过来的眼神让皇帝忽然心惊肉跳了起来,“陛下这是对我起了猜忌之心?”他如此说道。
“怎么会?!”皇帝一脸的惶恐,“国师、国师误会朕了,若非国师,朕也坐不上这皇位,朕、朕岂是忘恩负义之人?!”
“狡兔死走狗烹,自古以来不都是如此?”宋思阑笑容淡淡,“你用不着惊慌,很正常的事。”
皇帝双膝发软,如果不是独属于皇族的傲气支撑着,几乎要跪倒在地,“朕、我,国师信我,我绝不敢对国师不敬......”
宋思阑信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对于人心,他或许看不透彻,可人的贪婪和欲、望,是他最熟悉的东西。
别人都说皇帝信任国师,所以对他言听计从,后者是真,可因为信任就是放屁了,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忌惮,是害怕,对方恐惧于他的力量。
而这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宋思阑不耐烦听这些废话,这段日子以来为了安抚他,对方已经说的够多了。
“时间差不多了。”他低声说了一句,让与他仅仅隔了几步之遥的皇帝都没听的清。
“什么?”皇帝刚问了一句,然后腹部一痛,他低头,一只黑色的手洞穿了他的小腹,鲜红的血色滴落下来,一点一点的带走了他体内的生机。
黑色的衣摆出现在视线之内,他抬头,那张秀气的脸近在咫尺,“为什么......”他伸出手,满脸的不甘。
“因为你已经没用啦。”宋思阑歪着脑袋依旧在笑,可他的眼中却是全然的冷漠,“你是由我亲手创造出来的,那么,死在我手上也不冤。”
砰——皇帝倒在地上,他的眼睛渐渐涣散,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可他不甘心,他的脸扭曲而狰狞,右手死死的拽住那截黑色的衣角,他想诅咒他,他想骂他不得好死,可他终究没了力气,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洞穿皇帝小腹的那只黑手已经散去,只留下一个狰狞可怖的血洞,鲜血渐渐流淌,在尸体身下凝聚成一个小水洼。
宋思阑随手一弹,那只紧拽着他衣角的手颓然落地,他小心翼翼的后退几步,避开那逐渐流过来的血色,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他这才说道:“还不出来吗?要我请你?”
想了想,他笑道:“我倒是不介意。”
叹气声响起,秦漠摘下身上的隐身符,挑帘从内殿走了出来,青鸟漫不经心的趴在他的肩头,但看到宋思阑的一瞬间,立马精神了起来。
“啾——”清越而又稚嫩的声音似乎将满殿的血腥都驱散了不少。
宋思阑拍掌道:“不得不说,你胆子真的很大!”
“我差点就被你隐瞒过去了。”
“不还是被你给发现了。”秦漠也很无奈,对方太不按常理出牌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突然对皇帝痛下杀手,明明这两人怎么看都是同盟吧,突然就来自相残杀这一招,让他感到意外的同时一不小心就暴露了。
“我很好奇,你说他是你创造的,那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秦漠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
“你觉得呢?”
“无论是什么,终归不是人。”秦漠冷静的说道:“他不是皇帝,那真正的皇帝呢?被你们杀了吗?”
宋思阑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他其实也算是皇帝。”
秦漠挑眉。
“人这种东西太过复杂,有阴有阳,有正面也有反面,他就是皇帝阴暗的那一面,怯弱,自私,狡诈,愚蠢等等,我引、诱壮大了他所有的负面情绪,然后创造出了一个暂新的他,是不是很有趣?”
少年笑的稚气可爱,可他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
秦漠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最后一个问题,你将京都的气运全部吸收,弄得这般鬼气森森,你是要将这里改造成魔窟吗?我以为你总会顾忌叶孤城几分。”
“他自然会安然无事。”宋思阑目光柔软了一下,“他什么都不会知道,我会帮他实现愿望,登基为帝。”
秦漠沉默片刻,摇头道:“果然,不能奢望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鬼怪懂得怎么喜欢一个人,还是西门吹雪更配他一点,至少他待人至诚,永远不会欺骗叶孤城,何况他们二人还有着共同的爱好。”
宋思阑目光骤然锐利,“你是找死么?!”
秦漠惊讶,“我以为你之所以告诉了我这么多,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难道不是吗?”
“你胆子果然很大。”宋思阑再次说了一句,然后他伸手,巨大的力量猛然挥出,空气瞬间凝滞起来。
青鸟清啸一身,盘旋在秦漠头顶,他后退几步,腐烂的手从地底冒出,五根手爪抓了个空。
黑色的雾气越来越浓重,在整个大殿中弥漫开,原本明亮的宫灯逐渐暗淡下去,极力的散发着一点点的光辉。
秦漠抬头,黑雾中无数的鬼影张开了獠牙,被青鸟清越的叫声逼退几步,而地底深处冒出来的鬼爪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几乎让他连站立的地方都没有。
“你逃不掉的。”沙哑的声音不知在何处响起,似乎近在咫尺,又好像远在天边,“整个京师都在我设下的大阵之中,而皇宫就是阵中心,在这里,我要谁死,谁就得死!”
“现在,欢迎你去我的炼狱做客!”
他话音刚落,秦漠的脚一下子被紧紧的抓住了,那只腐烂的手抓住他之后猛然往下一拽,他整个人瞬间往下坠落。
青鸟声音急切,身子俯冲而下,千钧一发之际,爪子紧紧的勾住了他的头发,一人一鸟瞬间消失在黑色的漩涡中.......
灯火通明,黑影鬼爪通通消失不见,大殿依旧是那个大殿,光可照人的地板,雕梁画柱的建筑,奢华精致的摆设,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如果不是秦漠原先站着的地方空无一人的话。
宋思阑笑容古怪,他转身往外走去,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太和殿的屋顶上,月色茭白,剑气纵横。
这场决斗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等待着决战结束的那一刻。
西门吹雪拼尽了全力,叶孤城也没有丝毫手下留情,两人挥出了最后一剑,这也是决出胜负的一剑。
两双漆黑的眼睛,印照出彼此苍白的脸,以及那森冷的剑芒。
黑色的影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啪啪两下,卸了两人的剑。
他做的轻描淡写,却让底下观战的人都震惊至极。
决战的两人可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是当今世上剑术最高的两位绝世剑客,从他们手中夺剑,困难有多大,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甚至比杀了他们都难,因为对于剑客来说,他们手中的剑比他们的命更重要。
“他是谁?!”看着那张最多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孔,有人忍不住问道。
陆小凤目光复杂,“他是国师。”
“比试赢了的那个?”京成里的八卦,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
“不,输掉的那个。”
“......”
底下人震惊,可当事的两人倒是还好,毕竟人是不能和鬼神之力相抗衡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的愤怒,尤其是叶孤城,“你要做甚?”
宋思阑一挥袖,无数禁军忽然冒了出来,月光下,兵甲森寒,一支支利箭瞄准了这里,将整个太和殿围得跟铁桶一般。
一片慌乱之中,宋思阑居高临下,冷声道:“逆贼谋乱,刺杀圣上,把他们都拿下,抵抗者,杀!”
第44章
如果有人问秦漠, 地狱长什么样的话,他会回答,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地狱。
满目的红与黑, 红的是血与火,黑色的是无处不在的鬼影与死气。
不断的有鬼影闻着血肉的味道向他这边扑过来, 却在靠近的瞬间被巨大的羽翼掀飞。
清啸声中,青鸟载着秦漠几乎飞过了大半个皇城。
城池依旧,却是一个装满了魑魅魍魉的鬼蜮。
“下边!”秦漠拍了拍青鸟的脖子, 忽然说道。
青鸟盘旋一圈, 依他所言,收拢了羽翼,降落在一处屋顶之上, 轰隆一声, 屋顶破开了一个大洞, 青鸟整个身子都陷在了里面, 只留下脖子和翅膀在外面。
秦漠爬下他的背, 拍了拍他的脑袋摇头叹道:“就说让你少吃一点, 这么重,还不减肥, 等你老了,绝对要胖的飞不动。”
青鸟:“。。。。。。”
这是种族问题好么,才不是他吃成这样的!
小心翼翼的滑下坍塌的屋顶, 秦漠看向刚刚那个吸引了他注意力的人。
或许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因为没有人能在半边身子都已经腐烂的情况下还能蹒跚行走的。
似乎是闻到了血肉的味道, 那东西转过身来,右眼整个都没了,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洞,左眼倒是还在,却只剩下眼白。
参差不齐的牙齿龇了龇,滴出肮脏的涎水,它吼了一声,舞着两条胳膊往秦漠这边扑了过来。
它速度不快,就算是不会武功的秦漠也能轻松的躲开,他侧身避过的同时,一张符咒已经夹在他的指间。
就在他手腕用力刚要动手的时候,那个东西扑了个空,啪叽一声,倒在了地上。
随着这一摔,它的右手和右脚同时离开了身体,剩下的大半个身子毛毛虫一样趴在地上扭动着,就是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