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并没有陆小凤设想当中的妖魔鬼怪,巨大的石室内,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无数的屏风。
象牙的,琉璃的,紫檀木的,镶嵌了珐琅,翡翠,金银等极尽奢华的,款式也是多种多样,立式的,折叠式的等等等等,大概这世上能找出来的各种种类的屏风这里都有了,而且更精致,更完美,更齐全。
三人穿梭在这一排排的屏风之中,就算是对这东西丝毫没有研究的人,也能看出这些东西的珍贵。
“都是一些美人屏呢。”看了半天,陆小凤忽然说道。
秦默一看,果然如此。
这虽然有些奇怪,倒也不算太奇怪。
屏风嘛,除了材质之外,就是图案的不同,而所有的屏风图案归纳起来无非那几个类型,山水鱼虫,龙凤飞鸟等,美人屏自然也算其一。
可这里的屏风款式虽多,可无论是雕刻的还是彩绘的,都是美人屏,没有其它图案就有些奇怪了。
而那些美人或站或立,或微笑或清愁,形态不一,面容也是完全不一样。
花满楼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插屏,手指在突起的浮雕上慢慢摸过去,“是个美人呢。”他笑。
“我来虞家庄前曾经特意让人调查过,一百多年前的虞家也算是个大家族了,虞家制造的屏风专门进贡皇室,寻常人家想求一个都很难,特别是虞家的美人屏,那是连皇帝都亲自赞赏的,还提笔御赐了一个虞美人的称号。”
想了想,他又道:“我家就有一个,是老爷子的宝贝。”
“这虞家的屏风这么有名,怎么就没流传下来?”陆小凤问道。
“朝代更替,向来如此,何况虞家清高,所制之物除了进贡,从不轻意外传。”
陆小凤哼哼,“有钱不赚才是真傻。”
“庸俗。”花满楼很不客气的说道:“无论是什么东西,一旦专研到了极限,又哪里是钱财所能衡量的。”
陆小凤不服,他下意识的看向那个更加庸俗的人。
可是,“人呢?”
“这里。”
秦漠的声音传来,陆小凤绕开了几座屏风,往他走去。
“你在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便猛然摒住了呼吸。
秦漠的面前,一幅巨大的立式屏风摆放在那,屏风与屋内其他相比,没有太大的不同,或许更加精致更加奢华了一些,最让人瞩目的是屏风上绘着的美人。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陆小凤一不小心,就掉进了那双妩媚多情的眼波中。
“别看!”
低喝声响起,将陆小凤陡然炸醒,他深吸了一口气,也顾不上为自己的意志不坚定而感到惭愧,立刻说道:“这就是我当初见到的那个美人!”
秦漠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花满楼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也走了过来。
“花满楼小心,别看屏风上的美人,不太对劲。”
陆小凤说着,下意识的想要伸手给他捂眼睛。
花满楼适时地躲过,无奈道:“你忘了我看不见?”
在他躲开的瞬间,陆小凤也回过神来了,他搓了搓手干笑道:“这不是你平日里表现得太好了,弄得我总会忘记你其实是个瞎子。”
花满楼哭笑不得,“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当然是夸,我就没见过比你更不像瞎子的瞎子。”
花满楼摇头,他伸手,摸上那扇屏风。
美人的发,美人的眼,美人的笑.......
他一寸一寸的抹过去,屏风上的美人一点一点的在他脑子里成了型,“绝世佳人。”他感叹。
“是佳人,但也是个能要你命的佳人。”秦漠忽然看向陆小凤,神情认真的说道:“你刚刚的话说对了。”
“啊?”陆小凤一脸懵逼,“我刚刚说了很多话。”
所以,你指的是哪一句?
“你说这里面有妖魔鬼怪——”
秦漠的话都没说完,陆小凤已经往后跳了起来,“喂喂喂,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我像是在开玩笑?”
很像!
陆小凤非常想点头,可不知为什么,他后背开始发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小凤总觉得那屏风上绘着的美人冲他眨了一下眼?
女儿家的娇笑声响起,一声两声无数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空灵而又悦耳。
“这什么鬼?!”陆小凤下意识的靠近了秦漠。
“来了!”他低喝:“意志坚定些,别见了美色就绕不开道,记住了,一旦陷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什么——”陆小凤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莹莹光芒闪烁,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好像栽进了一团软绵绵的花絮里。
虞琪从小就生的美,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家没有一个不希望自己长得好看的,容貌美的人也更加的讨人喜欢。
可虞琪却不喜欢,她有时候恨不得自己能像隔壁的虞四姐那样,生一脸的□□子才好。
她的家人也不喜欢她的这张脸,偶尔看着她会叹气,但更多的时候是漠视,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虞家的女儿从来只有两种命运,相貌一般的会成亲生子,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而容貌美丽的却会在成年这天被送入地宫——无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虞琪不想进地宫,尽管所有的长辈都和她说,进了地宫之后可以锦衣玉食,一生顺遂,再也不用为俗事烦忧。
她小时候也是欣喜过的,因为她是被选中的,这证明她是虞家这一辈中最出色的。
可这种孩童天真无知的喜悦在随着她的年纪逐渐增长之后,慢慢淡去,地宫再好再奢华,又能怎样呢?
一旦进去了就再也没办法出来了。
春日里的鲜花,夏天的湖水,深秋的落叶,寒冬里的冰雪。
这些原本普通到习以为常的东西,一下子变得珍贵起来。
虞琪是个沉默的人,很多想法都被她藏在了心里,谁也没说,也没有能说的人。
进入地宫的那天,她什么都没带,只随手在路边摘了一朵黄色的小花,她将花插在鬓角,终此一生,再也没有出来过。
......
相比于虞琪的平淡隐忍,虞子夏的经历就要精彩的多,也惨烈的多。
同样是早晚有一天要离开身边的女儿,虞子夏的家人与虞琪家的漠视完全相反。
正因为知道要分开,他们愧疚,便加倍的宠爱着她。
可以说,虞子夏是被娇宠着长大的。
虞家的女孩子是不可能轻易出庄的,更别说是被选上的女孩。
可虞子夏仗着家人的宠爱,不止一次和做买卖的兄长出去见过世面,自由的滋味她尝过,又怎么可能甘心放弃,她哭过闹过自杀过,可疼爱了她十几年的家人不但没有妥协,甚至亲自将她押着送入了地宫。
虞子夏在地宫里只呆了四年,四年的时间将一个骄阳一样的女孩变得苍白无力,最终郁郁而死......
......
陆小凤忽然明白秦漠为什么要让自己意志坚定了,那些记忆,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她们的欢喜,她们的怨恨,所有的喜怒哀乐都那么的清晰,如果不是护身符在尽心尽职的发挥着它的功效,他已经跌进这些真实的回忆中再也爬不出来了。
“这虞家......怎么能这样?!”
莹莹光辉闪烁着,淡淡的影子若隐若现,恍惚间似乎有无数的少女在身边穿梭行走。
陆小凤本该觉得毛骨悚然,可不知是不是被那些记忆影响到了,此刻的他非但没有太大的不适,反而对那些年纪正好的女孩充满同情。
秦漠睁眼,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个垂眸浅笑的美人,而后感叹:“陆小凤,你是不是女扮男装?”
“......”
陆小凤无语:“为什么这么说?”
“女人的直觉才准,你如果是男人的话,怎么做到这点的?”
虽然不太懂他话里话外的是什么意思,但自己的男性尊严还是要维护一下的,陆小凤摸着自己最珍惜,保养的最好的胡子道:“我是女人的话,会长这个?”
秦漠叹了口气,那就是主角光环了。
天道宠儿什么的,果然是让人嫉妒的存在。
“花满楼,你怎么样?”
虽然好奇,但最重要的还是基友,花满楼醒来的瞬间,陆小凤立马上前关心道。
花满楼摇了摇头,他的神情有些悲伤,三个人中,他是更容易被别人的情绪感染的那个,何况,那些踏入悲剧的还都是一些单纯善良的小姑娘。
“那位新娘子,”花满楼沉默了片刻问道:“是不是也是被选定的人?所以他们才不肯放她离开?”
陆小凤想了想,才低声道:“也许,我虽没见过新娘子,但赵深那无赖,老是夸他媳妇漂亮,我都听烦了。”
女孩子长得漂亮,本该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可在虞家庄,却是造成无数悲剧的根本原因。
“你在愤怒?”
“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愤怒的事情吗?”花满楼的唇角没有了笑容,没有焦距的眼中难得的窜上两簇火苗,“就为了这些无谓的东西就牺牲了这么多人,这虞家之人都有病吗?!”
陆小凤稀奇:“你刚刚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还骂我庸俗呢!”
“你闭嘴!”花满楼“瞪”他。
陆小凤果断的闭上嘴巴。
“这大概是一种不甘心吧。”秦漠不懂艺术,但他懂人心,“寻常的村庄,寻常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于一个曾经辉煌过的家族而言,他们怎么可能安心与现在这样的生活?”
“可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几代人,前朝都已经灭亡了一百多年,那些虚无缥缈的梦难道还能实现不成?”
“梦之所以是梦,不就是因为它不切实际吗?一个已经彻底没落了的家族最后的垂死挣扎罢了,只是这些你就气成这样,那更血腥更暴力的你不是要气死?”
“更血腥更暴力?”花满楼皱起眉,内心有些不适。
“这些记忆还算平静,虽然不甘,却没太多怨气,大概最重要的东西都被封印了。”
“封印?”
“我一开始也被蒙蔽了呢。”秦漠指着最美的那扇美人屏道:“这大概就是阵眼了。”
“你的那个经验之谈应验了。”他冲着陆小凤道:“这位美人也为虞家地宫的建立尽了一份心力呢!”
陆小凤摸着胡子苦笑。
“所以,现在有两个选择。”秦漠竖起一根手指,轻声道:“打破这个阵眼,或许能找到出路,第二,维持原样,待在这儿继续欣赏美人们。”
“这还用选?”陆小凤挑眉,傻子都知道要怎么做吧。
秦漠叹了口气,他沉声道:“就算是被封印了,我依旧能感觉到这下面隐隐约约散发出来的恶意,可见这股怨气的强大,这可不是刚刚那点小打小闹了,你们真的选好了?”
石室内有片刻的沉默,陆小凤目光转了转,很快就笑了起来,“死都死过了,还怕这点小小的挫折不成?正好也让我瞧瞧,所谓的冲天怨气究竟长什么样,比那一群母蜘蛛还厉害吗?!”
他的坦然无惧很容易感染到别人,花满楼轻笑出声,这是他最欣赏陆小凤的地方。
就连秦漠都有些喜欢这个主角了,他一振衣袖,推倒那扇屏风的同时,封印也被破了。
冲天的怨气几乎凝结成实质,将三人彻底淹没其中,尖叫声,哭嚎声,咒骂声等等,伴随着各种各样晦暗阴冷的负面情绪,直往他们身体里钻。
秦漠浑身冰寒,他掩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起,掌心的符咒是唯一能给他带来暖意的所在。
明知道那些都是假的,是虚幻的,可充斥在耳边的噪音还是让他想大吼一声“闭嘴!”
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极致的黑,逼的人压抑而又疯狂,再然后,那浓烈的黑终于被撕开了一条缝隙,炙热的红伴随着刺鼻的血腥味汹涌而下,几乎要将人彻底湮灭。
那一个个或清丽或明艳或温婉的女子被强硬的压在下面,所有的挣扎求饶反抗都是徒劳,那一刻,她们不是人,而是生育的工具,已经失去了最好的容色的她们,唯一的作用就是生下貌美的后代。
一个又一个的婴儿被生下,然后再被抱走,那些还在最好年华的女孩们就像花一样,迅速的枯萎了下去......
秦漠咬着唇,极力克制着那些负面情绪的同时,暗自咒骂了一句,这虞家庄还真不是个东西!
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秦漠像个瘾君子一样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符,本来还想节省一下的。
最高等级的佛光普照,有价无市的东西,他大半年来就刷新了这么一张,就这么用了他实在是心疼。
要是青鸟在这里就好了。
他头一次这么想念那只死肥鸟。
“破!”
九天梵音响起,神圣的光芒驱散了所有晦涩,沐浴在那样的佛光中,整个人从身到心仿佛都经历过一场彻底的洗礼。
“靠......”
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秦漠看到的是一只面色苍白,仿佛被吸干了所有精力的陆小凤。
他过去扶他,碰到了才知道,对方的衣衫全部湿透了。
当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找、找到出路了?”陆小凤手脚发软,连说出来的话都比原先低了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