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涵狗也是要看主人的,正在计算资产负债表的方雪琴感觉被冒犯到,轻咳了一声,推了下眼镜,啪啪啪地埋头计算一串串数据,打算以此鉴证清白。
受寒冷天气影响,易玮困倦地瘫在会议室角落,围观着会议室漫天飞舞的黑锅,脑海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犯困元凶哈密瓜聊着天。
聊着聊着,这口沉重的黑锅就扣在了他头上。
易玮被惊得瞬间清醒了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又算到我头上来了?”
这个推锅的流程还要从流浪基地的管理模式算起,因为大家都没心没肺不争不抢的,基地里基本不存在什么官僚主义,总体奉承“有福一起享,有难看谁责任大”的原则。
这口锅要是算在易玮头上,那就意味着他要熬夜秃头,做一个详尽的策划方案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也是会议室里陡然间六亲不认的原因——
都末世了,谁还想做方案啊摔!
没等易玮反驳,方雪琴面无表情举起一张表格,音调毫无起伏地念道:“顾烨,衣物支出15套;二哈,裤子磨损21条;易玮,布料耗费545平方米。”
说完,方会计将表格递给易玮,嘴里不忘挖苦道:“请上级过目。”
易玮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巨额耗费,惊声道:“这个数怎么算出来的?”
顾烨嘿地一笑,显然没忘记易玮第一次出场时带来的震撼:“你那条红色的……裤衩?总不好回收利用吧?有点奇怪啊。”
易玮气得抖着手指着他们,一时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遂摔桌离场,憋着气回房间写方案去。
黑锅终于脱手,会议室一阵安静,接着又回到一派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景象,非常现实,非常社会了:)
夜晚,暖色灯光下,易玮强撑困意,皱眉思考着解决方案。
没有衣服过冬也算是个大问题,他们还要一路北上,到时候气温肯定越来越低,到时候零下几十度的天气,单单靠岛上这些零星的布料确实难以支撑。
而且最近天气变凉,商船也越发地稀少,本来三两天就能看到一艘,最近两个星期没有碰见一条商船。
那就只能找找哪些基地有种棉花了,易玮咬着笔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如果能买来一批棉花种子,按种植和工厂的效率,想必很快就能出来一大批布料,再加上从养殖场收集的绒毛皮革,这个冬天好歹能穿得暖。
行叭,就这样吧。易玮困到意识模糊,打了个哈欠后撂下笔就翻身睡过去。
此时的哈密瓜也早已静静地漂在海面上睡了过去,朦胧的雪景和睡意笼罩在天地海域间,一片静寂安详。
*
不光是流浪基地被过冬衣物弄得愁眉不展,这个问题同样席卷了整个华国。
连轰轰烈烈的进化体剿灭行动都怠慢了不少。
而在偏北地区的一座特殊小岛上,最让首领头疼的,不是低温,也不是饥饿,而是愈来愈凌冽的冬日寒风。
“首领,这样下去不行的啊,花又被吹走了一部分,风怎么挡都挡不住,食物的问题还能撑上半个月,但是浮力再过几天就要不够了。”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忧心忡忡说道。
用木板和草茎编织而成的破旧小屋中,中年女子吸了一口两指间夹着的烟卷,劣质草木烧焦味被渗进屋中的寒风吹散开来。
她低哑着嗓音问道:“我们现在离海面还有多远?”
“不到一百米了,您应该可以感觉到,它还在一直在下降。”
“如果把挡板拆掉做成木筏,可以承载多少人?”
男子迅速粗略计算了一下,苦涩道:“只能走一半不到的人。”
中年女子沉默了,她敛目沉思了很久,最后狠狠掷下快要燃烧到手指的烟头,用脚碾了碾,沉声说道:“拆掉,顺便把帆扬起来,接下来的,就看命吧。”
*
“你这个方案做的可真是短小精悍,简洁明了啊……”顾烨掀了掀唇讽刺道。
第二天的远洋号会议室中,易玮拎着一张A4纸懒懒散散站在晶板前,仿佛被聚众群嘲的不是他一样。
“可不是,为了不浪费大家的时间嘛。”易玮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慵懒间还带着股骄傲!
雷昊盯着那张薄薄的纸,想从那短短的一句话中盯出一朵花来:“所以你的解决方案就是‘找到有种纺织作物的基土’?!”
“哦,是基地,太困了没写完,理解一下。”易玮摆了摆手,示意这不重要。
“哈,要能找到早就遇到了好吗?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去啊?”余泊忍不住嘲笑出声。
她肩头的鸽子也咕咕了一声。
而这一声让整个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随后哄然炸开。
结合余泊上一句的意思,再加上她那个改变必然结果的异能,这说明,他们很快就会遇到这样的基地了。
“卧槽这也行?枉费我做了一晚上的……”顾烨的眼眶青黑,恨恨地往桌子上拍了一叠皱巴巴的稿纸,上面圈圈点点写满了方案。
方雪琴向来温温柔柔的神态现在是一片冰冷,她默不作声地往桌上砸了一堆数据,抬眼凉凉地看着易玮。
接下来,雷昊、司俊贤、余泊等人,都从背后拿出一份文件,连大字不识几个的王霞都掏出了一个满是图画的方案。
每个方案都比易玮那一行缺胳膊断腿的字要详尽上百倍。
大家都知道寒冷天气对易玮的影响,所以玩闹归玩闹,每个人还是默默地帮他准备了许久,就是为了能让他好好休息。
哪想到?哪想到!
十几个人!每个人熬了一晚上的方案!还不如人家的十几个字!
易玮后知后觉地有些羞愧,他摸了摸鼻子,眼神往边上飘了飘,干笑道:“哎呀,这不是,有用就行了嘛。哦对对,太感谢了!太感谢了兄弟们!”
然而现在没有人想和他是兄弟,都冷着脸摔门出了会议室。
易玮弯着眉眼止不住笑,将桌上那些方案整理好叠在一起,他粗略翻看了一下,揉揉不自觉笑得发酸的嘴角。
真的很幸运啊,碰上的都是很好的人。易玮翘着嘴角,将方案夹在胳膊下,也抬脚迈出了会议室。
他一路走到楼梯口,刚要转身下楼,就看到趴在栏杆呆呆看着远方的董卉。
董卉的黑猫蹲坐在她脚边,也看向同一个方向,碧色瞳仁中弥漫着墨黑的雾气。
“怎么了?”易玮走过去抬手帮董卉拍掉发间的雪花,“这里这么冷,快回房间,担心着凉了。”
“哥哥。”董卉眼神有些空洞,“那里,有好浓的黑雾啊。”
她短短的指头终于被养出了一层肉,此刻正憨态可掬地指向远方,但说出来的话,却有着最可怖的含义。
那里,很快就会死很多人。
易玮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一变,忙在脑海中和哈密瓜说了一声。
哈密瓜软糯答应,巨大的龟蹼猛然摆动,浪涛起伏间,岛屿换了一个方向,朝指定的方向快速游去。
“还有多久?”易玮问道。
“黄昏之前?”董卉歪了歪脑袋,给了一个还算具体的时间。
易玮点点头,联系上华中号的驾驶室,沉声吩咐道:“全速向北偏东15度方向前进,不要等哈密瓜!”
“是!”驾驶华中号的小伙子意识到事态紧急,连忙应了一声,将推进器推到最大值。
沉闷的引擎声响起,换了新能源的发动机高速运转,华中号的速度陡然提高了数十倍,乘风破浪朝东北方向行驶而去。
第49章
曹朗丽用脚尖碾灭了烟头, 裹紧了身上白绒绒的外套, 伸手推开狂风中吱呀乱叫的木门, 来到屋前空地上。
凌冽呼啸的寒风裹挟着巴掌大的雪花, 刀子一般刮在她憔悴蜡黄的脸上,曹朗丽沉默地抬手接住一簇被吹走的蒲公英绒毛,静静注视着这座小小的岛屿。
这座小岛只有一个中学校园那般大,却是一千多人在广袤汪洋中赖以生存的天堂。
居民们亲切地称它为“福岛”, 一来是想给家园讨个吉利的名称,二来, 这是它真正样貌的谐音。
福岛,是座飘浮在空中的岛。
末世前的福岛,只是个不起眼的平坦小山坡, 一到每年春末夏初, 漫山遍野的蒲公英会为它铺上一层绒绒白毯。
不过今年的蒲公英,意外的在春节就结出了雪白的冠毛,植株的体型还越长越大,有的甚至长到了两三人高,引得周围的村民们啧啧称奇。
短短三四天的时间, 这个小山坡就被凑热闹的群众们占领了, 大家慕名前来打卡拍照,或惊叹或欢笑,完全没注意到脚下的土地在细细抖动着。
直到一个熊孩子费劲吧啦扯下一株雨伞大的蒲公英, 他还没来得及炫耀一番新玩具, 就被突如其来的升力带着飘向空中。
这时, 被震住的人群这才反应了过来。
他们脚下的小山坡,在不知不觉间,离地面已经有十来米的高度。
而这还不是最令人惊惧的,此刻的正南方,一堵墨色水墙,正在朝这里汹涌前进……
曹朗丽回忆着末世来临的一幕,再看着如今七零八落散布着蒲公英的岛屿,终究是深深叹了口气。
他们多捡回来的命,原来也只有半年么?
就在她悲叹的同时,狂风愈演愈烈,将大片大片的蒲公英绒毛吹撒向海面。
曹朗丽脸色一变,转头看到急匆匆跑过来的何烽。
“不好了首领!风越刮越大,我们可能连今晚都撑不过!”何烽面色奇差,声线微微颤抖,“风要是再大点,我怕福岛会直接摔下去……”
曹朗丽僵着脸走到岛屿边缘,俯视身下黑漆漆的海面。
他们心里都清楚,当接触面积足够大时,水面带来的反作用力不会比坚硬的地面差多少。
这么大的岛屿,从高空直接摔下去,只有四分五裂这个下场,而岛上的人,在毫无借力之处的汪洋中,也只有死亡这个归宿。
居民们惶恐依偎在一起,在愈发不稳的福岛上瑟瑟发抖。
曹朗丽紧紧咬着后牙,下颌的线条愈发凌厉:“来不及做船了……那直接逃生呢?抱着木板直接跳下去呢?存活概率是多少?”
何烽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零下的温度,汹涌的海浪,无际的海面。
单单靠简陋的漂浮物,存活概率基本为零。
曹朗丽眉间皱纹越发深刻,她闭了闭眼,不行啊,还是想活下去,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只能再多活上一秒。
任何代价……她突然想到什么,猛然睁眼,沉声问道:“把岛上不必要的东西全都扔下去,能再坚持多长时间?”
何烽一生中从来没有算过这样的等式,但在危急关头,大致数据还是在顷刻间浮现在脑海。
“大概两三个小时……”
“扔!”曹朗丽毫不犹豫,从胸腔狠狠抛出一个字,她很清楚这个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岛上人民辛苦大半年的成果,和未来的保障,就要这般抛弃了。
但如果连未来都没有的话,哪里来的保障呢?
命令传达后,居民们没有人反对,他们只是在原地凝滞了一会儿,眼底满是痛惜和不舍,不过露出的神色却极为坚定。
凌乱的福岛消无声息地忙碌了起来。
用海面飘来的材料辛辛苦苦搭建的屋子,囤积的丰富食水,幸运找到的珍贵设备,一一被拆下,搬运,抛出岛屿,坠向黝黑的海面。
平坦的岛上,只剩下了一丛丛巨大的蒲公英,在狂风中摇曳坚挺着,倒映在一双双祈祷哀求的瞳孔中。
像是上天听到了人们的乞求,这时的风正好开始歇停,抛去大量负重的福岛不但停止了下坠,反而慢悠悠地往上升了不少,在三百多米的高空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大家松了口气,惊喜和庆幸的情绪抵消了抛去身家的不舍,然而,人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音,下一秒,更为猖狂的飓风席卷而来,岛上本来就所剩不多的蒲公英再次被吹走了大半,岛屿猛地往下坠了一段距离,还朝一个方向渐渐倾斜。
刺耳的尖叫声响彻天际,曹朗丽被瞬间的下坠刺激得心脏狂跳,她踉跄着站稳了身体,抬眼一看,突然睁大双眼,惊惧地冲上前去!
“小心——”一个半大孩子不知何时来到岛屿边缘,因为颠簸而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地眼看就要从高空摔下。
曹朗丽几乎是飞扑着来到边缘松软的土地上,努力伸直了右手,却只能够到孩子的一小片衣料。
她怔怔地看着不断坠落的小小身影,和手中一片残破的雪白绒毛,从所未有的无力之感整个淹没了她。
没办法了,认命吧,不管再怎么努力,我们都要死了……
这个从年轻开始就叱咤政界的铁娘子终于崩溃了,她紧紧揪着土地上的草根,任由冰凉泪水铺满脸颊,跪趴在地脑子一片空白。
这时,一片黑影投在了她身上,拍打振翅声在曹朗丽耳边响起。
“你们心也是够大,高空作业连个防护都不做的?”顾烨扇动着翅膀,一手托着被吓坏的半大小孩,不赞同地看着一点护栏没有的高空岛屿。
顾烨被小孩摔下岛屿吓了一跳,还想再讽刺些啥,无意间瞄到曹朗丽空洞的眼神和蜿蜒的泪痕,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讽刺,将发抖哭泣的孩子递给她:“他没有事,只是吓到了,下次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