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遇向前一步, 看清了那张脸, 然后下一秒, 就一转头, 无法控制的吐了出来。
　　躺在那张手术台上的是89号，唐遇还记得她被带走之前一直努力的弓着背，用指甲去抓挠自己的肩胛，好像要把自己的骨头扣出来一样。
　　现在, 她依然维持着双手环绕在身后的样子，而在她的背后，是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那喷溅的血液落在床面上形状就如同一对展开的翅膀，而89号，就是破茧而出的蝴蝶。
　　89号瞪到极大的双眼已经被一层凝固的黄色结膜覆盖，嘴角却诡异的高高扬起，竟似带着一丝极为满足与安详的笑容。
　　89号灰白的皮肤上布满了尸斑，身体已经散发出了腐烂的味道，而她的头顶，却被利器粗暴打开，露出了里面柔软的大脑，被各种管子连接，竟然还在微弱的跳动。
　　“没事吧？”常何拍了拍唐遇的后背，把他拉了起来。
　　“……没事，之前被扎完针就想吐了，现在终于吐出来了。”唐遇抹了抹嘴，走到89号身边看了看那颗还在活跃的大脑，虽然大脑的活性还没有丧失，但显示屏上的波形显示却非常微弱。
　　在手术台后，就是一个巨大的熔炉，烧骨头的味道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走吧。”唐遇已经明白了这个地方的作用，不想再看下去。两人返回了治疗室，常何走向教授，将他提到了处置床上，两人站在教授面前，唐遇伸手拿下了他口中的被单。
　　“你们都看到了吧，”教授的转头看了眼密封门那边，神情还有些狂热，他说：“人的精神是可以脱离□□独自存活的，只可惜89号的大脑活性太低了，对外界刺激都没什么反应，这样下去就也只能焚毁了。”
　　说着，教授的语气还戴上了几分可惜，嘟囔着：“明明之前有一阵表现非常好的，你们都不懂，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技术！世界也会由此开始变革！你们为什么都要来妨碍我们呢！”
　　唐遇没跟他废话，打断了他的自嗨，直接问：“院长呢？”
　　“……呵呵，院长？已经没有院长了。”教授脸上的表情一僵，沉默了片刻后，嘴角一掀，露出了一个神经质的笑容。
　　但下一秒，教授就被唐遇一把推到了床上。
　　常何有些意外的看着唐遇一手抓着教授，另一只手伸到旁边的托盘里拿起了那只磨的很细很尖的长锥，锥尖直接隔着衣服抵在了教授的脊椎上。
　　“我们不跟你讲条件，你只有三种选择，一种是该说什么说什么，一种是我把这个锥子敲进你的脑袋里，然后你就什么都不用想了，还有一种就是这里，”唐遇抵着他的锥子加了几分力气，面无表情的威胁道：“你感受一下，锥子从这里插进去，就可以破坏你的脊柱神经，然后你就可以瘫痪着继续你的狂想了。”
　　唐遇说话的声音不是很高，但却说的较慢，一字一句都咬的非常认真，说完之后，他便放开了钳制着教授的手，但另一只手却还紧紧捏着那支锥子，似乎要随时实现他刚才说的话。
　　“你们这些该死的疯子。”教授脸上的肌肉明显抽动了几下，低声咒骂了一句后，终于垂下了头，妥协一般把他知道的情报都说了出来。
　　“……你们既然看了那封信，就该知道，西莉卡怂恿她的父亲，正在搜集证据想要关停中心。”
　　“这所中心从院长祖父的时代就成立了，一直是家族私产，院长的祖父因为曾经受到过神谕，所以致力于研究精神的奥妙，可直到院长继承了中心，我们的研究才终于取得了极大突破，可偏偏这个时候，西莉卡居然想要关停这里！”教授的表情十分愤慨，这里几乎是承载着他理想地方，他们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于是就制造了一起事故导致西莉卡的父亲丧生，西莉卡也被重新送回了这里。
　　事情本来就应该到此结束了，只是不想西莉卡父亲还有一个朋友，那些证据还是被发现了，他们之前离开中心就是收到了警方的通知。
　　“所以，这所中心，很快就要被关停了？”唐遇问。
　　“没错，你们永远无法理解我们所追求的伟大，这里凝聚着院长毕生的心血，院长绝对不会离开这里，所以，我给院长做了手术，现在，院长和这所中心已经是一体的了……你能感受到他吗？能感受到他吗？”
　　教授不知道是回忆起了当天的手感还是已经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他双眼诡异的向上翻着，涎水顺着嘴角留出，神情有种说不出的痴迷感。
　　唐遇与常何对视了一眼，觉得有些恶心，但心中却突然一片清明，只觉得之前隔着真相的那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了。
　　“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唐遇伸手拽着教授的领子将他扯到了面前，“Ann是谁？”
　　“……Ann是神。”教授旋转着疯狂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挣扎，但马上就又坠入了更深的沉迷之中，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喃喃重复道：“Ann是神，是最完美的神。”
　　唐遇拉着他衣领的手指蓦然松开，教授身子一歪砸到床边上，磕得惨叫一声。
　　“我知道了。”唐遇把手里的锥子扔回盘子里，又从里面挑出了一管药剂。唐遇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有些发紧，语气却很果决。
　　他说：“我要再打一针。”


第103章 圣约瑟康复中心（30）
　　他终于理解了这个副本的运作方式, 这里是一所疯人院, 一所致力于把正常人弄成疯子然后再去了解疯子想法的疯人院。
　　可为什么要去弄明白疯子的想法呢？抛开那些邪|教一样的借口不提，唐遇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疯子的想法本身是有价值的。
　　他在知道这里的药有问题后就没有吃药了，他一直认为，这种疯狂会导致死亡，之前的几起突发事件也证实了他的猜想。可实际上, 连食物里都添加致幻成分这件事本身还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疯狂其实是这个副本的必须条件。
　　有的时候, 或许真的只有疯子才能理解疯子, 他们之前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了。
　　所以, 站在他们对立面的小卷毛当初会劝告他不要吃药, 除了要博取他们的信任，应该还有让他们不会很快发现真相的目的。
　　认清了这点之后，很多疑惑的问题就都可以得到解释了。
　　首先是还有没有其他玩家, 然后就是风险与回报的问题。
　　根据资格的深浅, 每个人进入游戏的时间并不相同, 资格越深受到的精神影响就越大。
　　这点从理论上是说得通的, 但却也存在着不合理之处, 那就是如果扛不住精神压力就会直接死亡, 这样的话，回报就要远远大于风险……所以，除非扛住了异常的精神状态就能获得极其重要的情报，否则的话这次副本的公平性就太过失衡了。
　　而唐遇推测, 这个“重要情报”就是西莉卡本身。
　　小卷毛的身份现在还不得而知，可他是1933年的夏天入院的，西莉卡的出院时间是1932年冬天。
　　本来，从时间上，小卷毛是不太有机会了解到这段过往的，可从教授供出的情报中却可知，西莉卡出院之后又被第二次送进了这所中心，时间应该是在1933年的春天以后，这样的话，小卷毛就很有可能认识西莉卡，甚至是一些事件的亲历者了。
　　而对于他们玩家而言，西莉卡也不是什么幻觉，而是一个真实的存在。只是，正如这所中心主张的那些古怪论调，疯子才能看清真实，而那些常人眼中的，不过是假象。
　　唐遇拿着针剂简单向常何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刚要往自己身上扎就被常何握住了手腕。
　　“……要不，我来吧？”常何看着唐遇的眼睛。
　　“我来。”唐遇看出常何神情中的担忧，就向他笑了一下，“你其实不受这些药剂的影响吧？就算让你来你也看不到的。”
　　“……”
　　常何没有说话，但唐遇却已经了然的加深了笑容。
　　也不知道是狼人的体质特殊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但常何的编号在103，要是真能受到影响，就一定早就有了。
　　可实际上这人身体和精神状态好得都不像话，唐遇甚至想，如果是常何独自进入这个副本，那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里还有一个飘荡的幽灵吧？
　　常何抿了抿唇，有些不太甘愿的松开手，看着唐遇低头把针尖插入自己的皮肤，然后把药剂都推了进去。
　　这一次唐遇要镇定许多，经过最开始的心慌和出汗后眼前很快被黑暗所覆盖。
　　常何把教授砸晕扔回墙角，然后扶着唐遇在床边坐下，但此时，唐遇的思绪已经彻底沉了下去。穿过了冗长的黑暗后，他首先捕捉到了一丝带着细微凉意的风，紧接着，眼前就忽然明亮起来。
　　唐遇下意识低了低头，一股冷意从脚底灌上来，可他却只看到了绣着蕾丝的蓝色的裙摆。
　　……等等，裙摆？
　　他为什么会穿着裙子？
　　唐遇一惊，但还没等他反应，他就感觉自己被用力推了一下，冲着一条西裤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唐遇立刻回头，就见到一名样貌非常美艳的贵妇正十分厌恶的，用看虫子一样的眼神盯着自己。
　　推了唐遇一下后，容颜艳丽的女人抚弄了一下精致的指甲，矜傲的开口道：“院长先生，我这个不成器的女儿就交给您了，请您向我保证，不要让我再见到她。”
　　女人站立的地方背后刚好有一扇窗户，树影晃动着落在她的肩上好像一张披风，唐遇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娃娃，听到身后穿着西装的男人含笑回应。
　　回应的内容显得遥远而不真切，但唐遇却已经明白了，他正处在西莉卡的记忆中——这里，应该是1931年的春天，西莉卡刚刚入院的时候。
　　男人将女人送走后，把唐遇带到了一扇门前，唐遇一眼就认出这里正是三楼的档案室。男人把卷宗放下，然后把一条劣质的白色裙子塞给唐遇让他换好。
　　唐遇愣愣的接过裙子没有说话，他对于观看西莉卡的记忆没有任何意见，但为什么要让他换裙子？？？
　　唐遇内心是万般拒绝的，但西莉卡的身体已经听话的进了陈列室关好门开始解扣子，唐遇唯一能做的，也就有闭好眼睛了。
　　好在等到睁开眼睛时，病号裙已经穿在了身上，唐遇正要往外走，身边却突然冲出来一个身影。
　　唐遇已经本能的想要转头侧身，可他无法支配西莉卡的行动，而作为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儿，西莉卡只能瞪着眼睛看着自己被冲出了的人影扑倒在地。
　　唐遇的视线从储物柜变成了天花板，但下一秒，一张向苹果一样甜美又富有活力的笑脸就探了过来。
　　“我叫Ann，你是爸爸带给我的洋娃娃吗？”压着他的女孩儿开心的问。
　　西莉卡当然不是什么洋娃娃，可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一个对她微笑的人，所以最后她将自己的娃娃送给了Ann。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然后就是时间滚筒一般交迭旋转着，在身边的人接连发疯和永无止境的各种检查中飞速前进。
　　可西莉卡却有一个秘密，那就是Ann经常会在半夜时偷偷跑到二楼来见她。
　　Ann教她吐掉那些粉色药片，教她在观察室中隐藏自己，帮她想怎么给家人写信，但到了第二年夏天时，西莉卡还是出现了呕吐和头晕的症状，她开始频繁的做噩梦，寄出的信也一直都没有收到回复。她开始分不清幻境与现实，经常认为身边存在着怪物，身体也不可抑制的虚弱起来。
　　在这段时间里，Ann一直陪着她，直到某个初冬的夜里，在西莉卡向她描述了她所思念的一切美好事物后，Ann忽然从窗台上跳下来，背对着干枯的树枝与一轮细窄的弯月向西莉卡做出了承诺，她说：“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这里的。”
　　而从之后，西莉卡就诡异的再也没有见过Ann，直到不久后，她忽然收到了父亲的回信，并且很快被接了出去。
　　出院的第三天，西莉卡收到了娃娃和Ann的来信，但之后再寄出的信件却再也没有了回信。
　　接着画面就翻转到了霍金斯先生的葬礼，西莉卡又再次被送回了康复中心，而这一次，永远都不会有人接她出院了。
　　这时，时间已经到了1933年的春末，唐遇注意到西莉卡的记忆中出现了一些熟悉的人，有之前木工室出事的两人，有小卷毛，也有113。
　　唐遇跟随着西莉卡的记忆，看到她一直在寻找Ann失踪的真相，小卷毛和113倒是一直有在帮助西莉卡，只是最后找到的真相却是Ann在西莉卡出院之前就已经被院长通过手术剥离了大脑。
　　唐遇因为看得是极速快进版，所以感触其实并不深，但他完全可以理解Ann对于西莉卡的意义有多重要。
　　西莉卡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朋友，又因为霍金斯夫人明确表示要让她死在这里，活下去也变得越来越艰难，所以，在记忆的最后，是西莉卡被光头护工用刀切断了脖子。
　　唐遇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会免费品尝一次窒息而死的感觉，血液与温度都逐渐离开身体，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但就在意识也即将跌入深渊的瞬间，唐遇猛的睁开了眼睛，并且毫无防备的对上了一双沁满了泪水的眼睛。
　　处置室中亮到刺眼的白光落到身上，却无法给他带来丝毫暖意，唐遇愣愣的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西莉卡，沉默了几秒钟后，才听到了常何难得急切的声音，同时感受到了贴着脊背传来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