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的情况不严重,给了我两片药。”唐遇说着也咬了一口黑面包,很硬,口感也很粗糙。
“……别,别吃。”小卷毛一听唐遇的话就紧张起来,话忍不住脱口而出,他心虚的转头四处看了看,才弱弱的说:“你不能吃那个,得想办法吐出去。吃了药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唐遇看着小卷毛急切的表情,忽然摸了摸脸,道:“可我已经吃了,怎么办?”
小卷毛卡了个壳:“……啊?”
唐遇叹了口气,接着问:“你说吐出来,要去哪里吐?”
“……我,”听到唐遇的问题,小卷毛却硬生生打了个哆嗦。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神情中也流露了几分惊恐。
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语塞,双眼却迅速积起了一层水雾,就连视野都模糊了。
小卷毛用力眨了下眼睛,把水从眼眶里挤出来,这才重新看清了唐遇,唯唯诺诺道:“我也不知道吐在哪里,但是一定不能吃药,不然病情就会恶化的。”
唐遇目光平静到显得有些冷漠,他想了一下,才问:“病情恶化是什么意思,会有多快?”
“……恶化就是像89号一样。”
小卷毛回想起上午的那一幕脸色就有些发白,他的胆子是在是小,被唐遇问到后只敢弱弱的说:“恶化的速度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的快一些,有的就慢……我,我也恶化了,不过发展的不快。”
小卷毛也恶化了?
唐遇有些意外,忍不住深深的看了小卷毛一眼,小卷毛的泪水洗过的双眼就如同一面镜子一样清澈。
“恶化了要怎么治疗?”
“……就,也是吃药,不过吃的多一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药。”小卷毛低头嚼面包,过了一会儿才又小声补了一句:“再严重的,还要打,打针。”
“你信我!!”似乎是嫌自己的魄力不够,小卷毛忽然抓住了唐遇的腕子。
他眼里又快要蓄满了泪水,却一脸恳切和固执道:“我真的没有骗你,我也跟别人说过,可他们都不相信我……他们都说自己肯定能康复的。”
康复。
这已经是第二次提到这个词了。
医生在说,病人也在说,就目前的场合看原则上倒没有什么问题。
但小卷毛说得非常真切,况且如果吃药真的能够康复的话,梁山又为什么要让自己把药吐出来?
小卷毛干净的五官印在白皙的面容上,柔软一颗牛奶糖。
唐遇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但因为心底还残留的某一点疑问,他并没有保证什么,而是把视线从小卷毛身上移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们说康复,那你知道有谁成功康复了吗?”
没能从唐遇那里得到支持,小卷毛眼里泛起了失望的色泽。
他有些难过的揉了下鼻子,表情也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可即使这样也还是回答道:“……是,是听说有一些,不过都在档案室里,我们不能进去……”
“知道了。”唐遇将地点记下来,再看向小卷毛时眸光就软了几分,他抬手拍了拍小卷毛的脑袋,总结道:“吃饭。”
第81章 圣约瑟康复中心
午餐的味道很寡淡, 还带着一股没洗净的泥土味, 唐遇一直注视着门口的方向,却一直没有看到梁山,这才确信梁山是不准备回来了。
下午他们被分成了两部分,男生做木工或去后院种植,女生则做些清洗、纺织和熨烫的工作。
唐遇对于病人还要干活这一点表示不太理解, 但在棍棒和铁链的鞭策下还是要顺应安排的。
后院台阶下是一个巨大的庭院,里面种满了苹果树, 庭院四周被高高的围墙圈起来, 四四方方的天空就显得格外悠远。
唐遇领到了除草的工作,正准备动手时, 却发现杂草从生的角落里静静站着一个熟悉人影, 正面对着围墙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神出鬼没。
唐遇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走过去跟他站到一起。
“你在看什么?”唐遇顺着梁山的目光看向两人面前被藤蔓缠绕遮蔽的石柱, 有些疑惑的问。
梁山眸色平静, 闻言伸手把藤蔓扫开, 露出了石柱上原本的图案。
那是一朵鸢尾。
盛开的花朵被柔软纤细的枝叶衬托, 花瓣招展线条细腻, 如同振翼的白鸽又如同彩雀的尾羽。
其精致程度就像是直接开在石头上的一样, 但唐遇和梁山的脸色却同时沉重了起来。
经过季深岚的紧急培训,唐遇最大的收获就是被硬塞了很多冷僻的知识,以及做事有了一些章法。
信息在一个副本中无疑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一切文字都可能有特殊的含义, 掌握的信息越多就越容易挖出副本的真相。
所以书籍、报刊和档案一类的文件都是玩家需要优先收集和了解的对象,但只依靠这些却又是行不通的。
除了文字,还有更多的细节也能对推断真相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像之前的铁森林副本,整片森林就连一个字都没有。
这样没有文字资料可依据的副本并不是特例,如果不幸遇到,就只能从细节处开始推断。
无论是季节、还是湿度、甚至是太阳的高度、星星的位置以及树木的种类和附近栖息的动物,又或者是一幅画、一段音乐、一件服饰都能够为玩家提供信息。
巧的是,各种植物的信息刚好是唐遇被恶补的知识之一,而其中,自然也包括鸢尾。
鸢尾花在欧洲大陆上有“光明的自由”这一象征含义。但其属名又称为“伊里斯”,希腊神话中的彩虹女神——传说中众神与凡人间的信使,将人死后的灵魂携带回天国的神明。
徽章之类的东西必然有其象征意义,但意是好意,可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却无端给人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唐遇没有说话,上前一步将叶子扒得更开些,发现鸢尾徽章下面还镶嵌着一块小铜牌。
因为风吹和腐蚀,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唐遇擦了擦铜牌表面,缓慢读出了上面的名字:“圣约瑟……康复,中心。”
圣约瑟康复中心,这座设施的名字。但这只是文雅的叫法,如果再直白一点的话,就是——精神病疗养院。
疯人院。
只是这里又和普通的疯人院有所区别,联想到小卷毛之前跟他说的话,这所康复中心里应该还存在着相当一部分正常的人。
也就是说,这里在对精神病人和正常人同时进行着所谓的治疗。
而其中的目的和缘由,就不是在一座苹果园中能想透彻的了。
“你觉得……”唐遇收回思绪,打算把目前已知的情报说出来问问梁山的看法,然而只开了个头,手上就忽然一痛,原来是梁山已经松开了手里的藤蔓,柔韧的枝条弹回来刚好抽在唐遇的手背上,把他剩下的话都给抽了回去。
唐遇拧了拧眉,梁山却已经转身就走,一直走到苹果树下,然后拎起靠在树干上的园艺剪,单手攀着树干很快就爬进了树冠里,横七竖八的枝干和茂密得近乎浓绿的叶子遮挡了他的身形。
梁山领到的工作是修剪树枝。
唐遇站在树下努力仰着头向上看,耐着性子说:“不管你是谁,总是要通关副本的吧,至少先合作不好吗?”
回应他的是头顶掉下来的一截树枝。
唐遇:“……”
心中猛然窜起一股怒火,唐遇忽然抬起一脚踹在了树干上,然后转身就走。
拔草的工作除了腰酸背痛外乏善可陈。
一直到黄昏兜头压下来,前方高高伫立的建筑里才忽然点起了灯光。
昏黄的光线从窗格中透出,把众人的影子扯得长长窄窄。
唐遇坐在台阶上借着灯光挤刺儿,虽然带着手套,但草里还是有一些细细软软的小刺,透过纤维的缝隙扎进肉里,也不是很疼,就是存在感很强,不单痒的厉害,周围还有点肿。
护工走出来清点人数,唐遇发现梁山依然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之前唐遇有留意他什么时候会从树上下来,但拔了一会儿草就发现自己把人看丢了。
护工把他们带回食堂,唐遇敏锐的察觉到护工们的神情有些不大好,直到进入房间才发现,女孩子们竟然一个都没有回来。
女生的工作要相对轻松一点,原则上应该比他们早完成才对。唐遇感觉有些奇怪,宁瀚就坐在他身边扭头望着门口,满脸都写着焦急和担忧。
众人等了将近二十分钟,走廊里才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很快,女生们也被赶进了食堂。宁瀚下意识撑着桌面站起身,望眼欲穿的在一群女孩子中寻找自己妻子,好在明书也在寻找他,两人很快就在半空对上了视线。
明书的脸色苍白,眼中带着惶恐,但好在没有受伤。看到丈夫后,明书露出了一个虚弱但带着安抚意味的微笑,而宁瀚也勉强平静了下来。
明书打好饭后就坐到了宁瀚身边,两人没拿勺子的那只手在桌下和宁瀚紧紧相握,彼此眼中都有着庆幸和珍重。
“阿书,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事?”宁瀚注视着着妻子的眼睛,有些心疼的握紧手中冰凉的指尖。
“……我没事,只是,出了一点小意外。”明书摇了摇头,想起下午时突然发生的事,依然有种反胃的感觉。
“……你能相信吗?”身处在这样的副本中,一切逃避的行为没有意义,明书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就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今天在纺织的时候,有人拿着梭子捅进了身边人的眼睛里……应该是伤到了脑袋,护工来的时候,人已经断气了。”
第82章 圣约瑟康复中心(9)
除了值班的医生外, 其余的白大褂在晚餐之前就下班了。所以晚饭后, 病人们有一小段的自由活动时间。
说是下班,但也并没有人见到他们从任何地方离开,只是在副本的干涉下从这里暂时消失了而已,等到明天早上八成又会准时出现了。
一二楼无人的房间基本都落了锁,有数几个没锁的房间又都是有人的。前门和通往庭院的后门也都已经锁好, 两间守卫室就在那里,也不担心有谁能趁机跑出去。
唐遇停在楼梯口旁边的墙上, 正仰头盯着一块铁皮板子细看。板子上用细细的线条刻出了这一楼层的房间分布, 房间上还标明了名字。
但这块板子挂在这里应该有几年了,上边已经有了腐蚀的痕迹。因为板子挂的高, 上面的字迹又小, 唐遇废了好大劲才看清了上边的字。
整个设施的截面其实是一个“凹”字型的,一楼占据了左右两边的分别是食堂和观察室,前后两边则是守卫室。厨房和食堂连在一起, 走廊两侧是护工们的休息间。
除了楼梯口那个废弃的杂物间外, 储物间、更衣室和保洁室穿插在休息室中, 靠后墙的两个角落里一边是员工浴室, 另一边就是洗漱间, 同时还各有一个卫生间。
可以说, 一楼除了工作人员外别无他人,如果有人想要逃跑的话,首先要迎接的就是一整个楼层的包围。
唐遇把各个房间的位置都记下来,然后上楼。
二楼墙上也有着和一楼差不多的板子, 不过二楼的分布情况要简单许多,分别是病房一到七和与七间病房对应的处置室。
他和梁山还有那对老夫妻所在的病房是第六病房,而值得注意的是,第六病房这四个字下面,还刻着一行小字,标注着:半焦躁病房。
除了病房和处置室外,二层左右两端的房间是做木工和纺织的工作室,卫生间、浴室和洗漱间的位置与一楼一样,楼梯口的则是医生的值班休息室。
没有看到小卷毛提到的档案室和治疗室。
一楼和二楼的布局已经非常清楚,那么,唐遇最期待也是最有可能隐藏着关键信息的地方就是在三楼了。
但三楼和二楼之间被一道厚重的铁门隔开,唐遇没有权限,在铁门前站了一会儿后也只好暂时放弃。
明书在回病房之前把下午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边,宁瀚陪着妻子,梁山也溜的没影,唐遇要做的事又不太方便带上小卷毛,就只好选择了独自行动。
走廊里的人其实并不多,明明一整个楼层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但却静的厉害。
偶尔路过病房向里看时,看到的都是一张张坐在床边呆滞且憔悴的面容,就像是一个个被抽离了灵魂与生气的苍白娃娃,既破烂,又孤寂。
在被抛诸身后的方向,那些用铁栏隔开的房间里偶尔会传来几声听不真切的悲怆嘶吼,除此之外,唐遇的脚步声回荡在狭长而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空旷。
他在纺织室前停了下来。
走廊的灯光并不能将整间屋子都照亮,只能看见里面摆放着几台纺织机,隐在半明半暗间,有种静谧的味道。
纺织机的型号已经很老旧了,木漆斑驳脱落露出原本的木色,有的织布机上还放着没有织完的布匹。
只有一台织布机的木梭没有放在上面,而是落在地上。
木梭一头完好,另一头沾着红红白白的物体,不远处,还有一滩椭圆形的血液,边缘已经析出了红褐色的颗粒。
在几个小时前,就有一个女孩儿躺在这滩血迹中,渐渐停止了呼吸。
而凶手,直到被带走前,还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握着这只木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