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实中，此时此刻的他一无所有。
畏缩的情绪笼罩了他，放下的背包早就背起来了，右手有些无措地拉着背包的带子。帐也结了，面不能吃，他似乎没有理由再在这里坐下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们马上就会走到转弯的路口，然后走进小区。
其实等她们回了家再去比较好，这样可以避免路上无话可说的尴尬。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敢迈出最后一步，恨自己的怯懦，更恨怯懦的源头。
李许家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双手握在一起，机械地把凳子放好，走出面馆大门。这条马路很窄，双行道，中间画着虚线。人行道模糊得看不出来，也没几个人走，大家都胡乱蹿过。他站在人行道前，这条人行道没有红绿灯，直接走就可以。恍惚中过了人行道，她们就在自己前五十米。
如同很多年前一样，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从医院回家的她们。只是这次他不会再快速跑过去，装作没事人一样走在妹妹旁边，等着她发现了。
注意她们突然停下脚步，李许家下意识背过身，躲在树后。
几秒钟后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又回过身看，只看到娴娴起身，接过妈妈手上的游泳圈。刚才应该只是蹲下系了鞋带。
她们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路口。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慢慢地朝小区门口走去。把东西都放到门卫室，要了张纸条，先写了“沈兰”，又把“沈兰”涂掉，写上“江慧萍”。他拎着变得空荡荡的背包，打了个车去火车站，路上给江阿姨发消息麻烦她帮忙转交。
一天来回坐了很久的车，回到上海，他也不想回基地。火车站附近有一家网吧，他的职业生涯从那里开始。
他熟悉地穿过大街小巷。在一条小巷子的路口，竖着一块巨大的霓虹灯招牌——海的那边电竞馆。几年了，在行业竞争激烈的上海还没倒，也算是一个奇迹。越临街房租越贵，当年老板放话说要把网吧开到对面的星巴克楼上，看来也没成功，还是在老地方。
拐过几次终于看到网吧大门，有几个明显是学生的男孩先蹿了进去，李许家到吧台，掏出身份证递给网管，网管一刷，收银台屏幕跳出“永久免费卡”几个字，他有些惊讶地看了李许家一眼，不过还是尽职地在便签上写好密码，递给李许家。
上网吧不用给钱，应该是今天最开心的一件事。不过你们网吧能开下去还真得感谢我，他在心里道，当年要不是我carry拿了徐汇区网吧冠军，你们老板下个月的租金都付不上了。
玩了几把吃鸡，依旧意兴阑珊。李许家结账下机，打算回去了。路过吧台，看见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正在收银机面前点钱，那个男人也看见了他，连忙对他招手道：“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小夏呢。”
小夏也是之前网吧战队的，李许家走过去，道：“杨老板。”
“三年不见又长帅了，”杨老板把手上的钱放回收银机，又从包里掏出一叠零钱塞进去，吩咐网管，“我出去吃个饭，晚上陈陈来替你。”
网管应了声，坐会收银机前。杨老板在后面洗了个手才出来，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一下揽住李许家肩膀：“怎么今天过来了，不打比赛？”
“最近放假。”
“哦哦，我好久没看比赛了。吃个饭？”
“好。”
就在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坐下，这家他们以前也常来，味道十分好。杨老板要了四瓶啤酒，喝了些之后开始追忆当年：“……他们几个，现在就你还在打职业了，哪天一起聚聚。”
“他们现在怎么样？”
“两个回老家了，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满月回去读职校，今年应该毕业了吧。就小夏离得最近，还在上海，有时候也来我这。”
小夏是他们以前的上单，很老实的一个小伙子，年纪比他们要大几岁，组成网吧战队的那几个月也对他们几个很照顾。
李许家当时还没有微信，只加了QQ，也很久没有上去看过了，现在想起他们，有些好奇：“他在干嘛？”
“你走之后没多久战队就解散了，”杨老板道，“当时给不起工资了，生意不好。小夏去海棠开直播，我有时候也看，打赏过几百块。但是你知道，他不会说话，经常闷着打游戏，就没几个人看。播了可能几个月，做不下去。
他夹了筷子菜，十分感慨：“我让他来当网管，他觉得工资低，后来就去送外卖了，现在还在送，晚上等单子的时候就来我这玩，反正不要钱嘛，一天挺辛苦的。”
如果自己没有被王临川发现，他可能也在做同样的事。有机会打职业，他已经很幸运了。
李许家默默吃饭，杨老板忽然问：“你从火车站回来啊？你回家没？”
李许家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许久，道：“……没有。”
杨老板最开始不知道他是离家出走来打比赛的，后来不知如何就知道了，有时候还送他衣服。李许家很感谢他，不想对他说谎。
杨老板又问：“那你跟你妈和好没？”
他怎么知道？李许家道：“……他们跟你说的？”
“不是，唉，”杨老板叹了口气，“以前你来打，你妈隔几周就来看你。”
吃完饭，和杨老板道了别，把他送回网吧睡觉。李许家出网吧门，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绕到网吧后面。
这是一条很窄的小巷，只有两人宽。以前人就少，现在地上也全是垃圾。大部分都是从楼上居民家扔下来的，以前网吧也有人扔，因为窗子刚好对着这条小巷，现在为了防范，杨老板把窗户都封上了。
他走进小巷，面对窗户。被封之后，窗帘也拉上了，缝隙中透出网吧的灯光，仔细听也能听到键盘的声音，夹杂着几句国骂。他站在窗户面前，玻璃倒映出他模糊的影子。
他还清楚地记得窗户的背面是什么。一排五个座位，通风不错，算是网吧最好的位置，以前他们五个人像职业选手一样，按顺序坐成一排。他的位置在最中间，跟现在站的地方一窗之隔。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几年前，有人也站在这里，注视着同样的方向。那时候窗户还没封上，所以她每次看到的是自己的背影。
李许家开始想象妈妈是怎么来的，那个时候她应该舍不得买高铁票，所以是乘大巴来的。杨老板说她每次来，放下东西，就在这边看他打游戏，站几分钟，最多十几分钟就走。
他知道为什么，大巴来回要五六个小时，而那个时候妈妈每周只有半天的休息时间。所以匆匆地来，匆匆地走。
他们给对方留下的都是背影，时光让人来不及回头。
第七十章
——L：我到了^ ^
——L：[图片]
收到他消息的时候李许家还在回基地的地铁上，点开图片，是一张他的自拍，背景是黑色的车椅靠背。他的手机拿得有些低，即使是百分百的死亡角度，他依然帅得无懈可击。
——LXJ：那你快去倒时差吧
——L：在飞机上睡过，现在不困zzz
——L：宝贝在干嘛呢？
——L：[猫猫冒头.gif]
——LXJ：基地
金尚勋打过来一个微信电话，李许家没带耳机，本来想按挂断，却按错成接听——
“宝贝儿。”
晚上的地铁很安静，人也少，手机传出的声音就愈发清晰。尤其是他因为长途飞行后，声音有些沙哑，磁性简直重到让人头皮发麻。
李许家猛地按下挂断，若无其事地继续在手机上点来点去，仿佛刚刚只是不小心点开了一段视频。余光看见刚刚抬头的路人又低下了头，他稍松一口气。
——L：怎么了？
——LXJ：不方便，等会再说
——L：好的。
回到基地，没什么人。大家都趁着一周假回家了，只有李青青还在。李许家跟她打了招呼，回到自己卧室，给金尚勋回了电话。
趴在床上打了半天电话，挂掉的时候也依依不舍。李许家洗漱的时候看见自己满脸傻笑，猛地捂住脸，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洗漱完躺在床上，他睁着眼，四周一片黑暗，这时候就显得窗外有些亮了。平静下来之后，烦恼如同潮水，又漫上心头。刚有些睡意，手机突然疯狂振动，李许家手机，发现是HE工作群里的消息，虽然他屏蔽了，老王却坚持不懈的艾特他。
——HE经理王临川（0-6点不回复消息见谅）：@所有人 大消息！今天跟LCK几个战队谈了下，夏季洲际赛还是举行，初定下下周在香港，只有LCK和LPL战队
——黯（暗卡）：那还叫什么洲际赛？
——东海龙王三太子（龙王）：不是说休赛一个月吗
——东海龙王三太子（龙王）：[黑人问号.jpg]
——HE经理王临川（0-6点不回复消息见谅）：秘密举办，拳头不知道。不跟那些假赛战队共沉沦
——ZCKing：全球就俩赛区停赛了，等恢复了要等多久，差距就是这么拉开的
——ZCKing：都在进步，别人进步得多，你就退步
——蓝天尊法力无边（小玉）：教练说得对
——赵权ing（教练-赵权）：LCK战队重组了，早点对上也好过世界赛对上哈
——HE经理王临川（0-6点不回复消息见谅）：很好，明天收假，后天我要在基地看到你们的小脸蛋。
——东海龙王三太子（龙王）：？？？不是说放一周的吗
——HE经理王临川（0-6点不回复消息见谅）：就提前了一天而已，早知道要打洲际赛你们连假都没得放。
——决明子（兰决明）：无语，不回，谁爱回谁回
——HE经理王临川（0-6点不回复消息见谅）：不回扣钱。
——决明子（兰决明）：。。。
——HE经理王临川（0-6点不回复消息见谅）：@所有人 都看到了吗？看到回复。
——黯（暗卡）：1
——黯（暗卡）：[机票订单截图.jpg]
——黯（暗卡）：只有头等舱了，能报吗
——さくら：收到
——Jamin（分析师-杰明）：收到
——HE经理王临川（0-6点不回复消息见谅）：准时回来的可以报。
——蓝天尊法力无边（小玉）：111
——Lion（L）：收到~
——决明子（兰决明）：那我也买头等舱了
——决明子（兰决明）：？
——决明子（兰决明）：合影
——ZCKing：@Lion 你凑啥热闹，没怪你不错了
——蓝天尊法力无边（小玉）：lion哥我想你了
——东海龙王三太子（龙王）：爹我也想你了
——Lion（L）：^^
——HE经理王临川（0-6点不回复消息见谅）：看看Lion，再看看你们
——HE经理王临川（0-6点不回复消息见谅）：@LXJ @LXJ @LXJ 你在基地吗？
——さくら：许家在的，可能睡觉了
……
李许家懒得回复，直接把手机按灭掉睡了。
在扣工资的威胁下，大家都十分准时地出现在了训练大厅，不过大部分都带着收假的萎靡，一个个眼皮耷拉着，感觉下一秒就要睡死过去。圈圈无奈，先让他们打排位找找状态。
李许家打完一把，余光看见圈圈站在身后侧，他抬头看了一眼圈圈，圈圈道：“出去谈谈？”
可能周成也知道自己来谈并没有什么用，圈圈年龄比他小，当HE教练的时间也比他长，在李许家面前稍显亲近。
他们去了小花园，两只猫跟在脚后溜出大门，在草地上欢快地扑腾。李许家抬脚躲过小龙的泰山压顶，看着一脸茫然的猫，嘴角微弯。
圈圈道：“我直接说了，我们最开始觉得是你状态不好，杰明调了你一个月的数据，还是看出点东西。成哥说你在改打法，要不我们讨论一下你新的打法吧。”
他说得很委婉，但是意思大家都懂。李许家鞋在地上碾了一下，道：“现在还在试。”
“出装、天赋、支援路线这些改了我还能接受，”圈圈叹口气，“但是怎么技能套路都要改呢？”
李许家不说话，圈圈又道：“我有时候觉得你在打反逻辑，你知道自己在打什么吗？”
——从这个赛季转变打法开始，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有必要改变打法吗？改变打法是为了什么？改变就要付出代价，这是值得的吗？
“我知道，”他最终道，觉得自己有些厚颜无耻，“洲际赛是练手，能让我上么。
“如果这次不行，我就不打首发了。”
回到座位上，点排位。等到出现确认进入的圆圈，他又点了拒绝。
问题并没有解决。李许家开始回想自己想转变的初衷，确实带着点赌气的成分。他希望恋爱中的他们是平等的，但是金尚勋比他高，比他帅，比他有钱，游戏还比他打得好，让他觉得自己很失败。
最开始只是想用转变打法的方式“证明自己”，他觉得自己尤其深受跟金尚勋solo的后遗症，无论玩什么英雄，他都会不自觉地开始想“Lion会怎么打”“Lion会怎么出装”，最后严重到“这里要闪现，Lion会往哪边闪”。
因为太了解Lion，所以他可以完美避开Lion可能做出的所有动作。
经历失败的时候也想过这样付出的代价会不会太沉重了，而且对队友来说，似乎有些不负责任。但是Lion已经退役了，他的打法或许可以流行这个赛季，或者这个版本，但是迟早都要转变，早一些有什么关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