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还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
“没关系,慢慢想。”林克说:“其实你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知道吗?凯撒迷茫地看着下面灰蒙蒙的沦陷区,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飞行器在八区上空缓缓盘旋,林克低头在飞行器的控制面板上定位,现在还不是时候,下面人太多了,十一点,林克心想,十一点,他们就可以下去了。
小小的屏幕上,四个阿拉伯数字组成了时间,凯撒和林克都地盯着那不断变化的数字,本来紧张的心情也逐渐变得松弛起来,凯撒几乎要感到一种可以称之为平静的幸福了……倒数3秒,2秒,1秒——
林克的手放在了控制面板上,就在他按下去的前一秒。
砰!
一串烟花在夜空中燃烧了起来。
两位人不约而同地往外看,五颜六色的光粒在夜空中氤氲开,每个小小的光粒都炸裂成更小的粒子,像是下雨一般缓缓坠落,又消失于虚空了。
林克收回了自己的手,盯着夜空中的残影看了几秒,慢慢的转过头去,于凯撒对视。
“谁放的烟花啊?”凯撒问他。
“不知道。”林克微笑着说:“过来。”
凯撒乖乖地凑了过来,林克看了看凯撒,伸手去抚摸他柔软的脸颊。
“真的不恨我吗?”林克问。
“恨你什么呢?”
“恨我没信任过你。”
“那你现在信任我了吗?”
林克点点头。
“人应当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要是我们把一切都分得那么清楚,就没办法活了。”凯撒语气轻松地说:“再说,就算你不信任我,你还是舍不得我死,凭这一点,我就不和你计较什么了。”
“谢谢你。”林克说:“还有对不起,我认真的。”
凯撒觉得自己的视觉模块其实还是有点问题,因为他又隐隐约约看到一道烟花在自己和林克之间炸开,让林克变得遥不可及,像是远在天边的一个幻象,他伸出手去,摸到了林克头发,硬硬的扎在自己的手心里,于是唰的一下,那幻像消失了,凯撒的心马上轻松起来,他说:“没关系,我也是认真的。”
两个人对视片刻,忍不住紧紧拥抱了彼此,林克吻他的下颌和脖子,像是在安抚一个寂寞的小孩,“你很勇敢。”
“你也很勇敢。”凯撒拍了拍他的背,“我们走吧。”
飞行器缓缓下落,林克把所有照明都关闭,在乌云的遮掩下按照之前定位的坐标降落了。
“这是哪里啊?”凯撒看着外面的景象,一片低矮破旧的小楼,招牌上破旧的霓虹灯高频率地、不正常地闪烁着。
“这是我之前和城河他们查过的一个地方。”林克给他解释,“但是根本查不干净,简直像蟑螂一样,一窝接一窝,什么人都有,办假身份的,卖违禁品的……好处是在这儿买东西比较隐蔽,也相对安全,他们不管你是谁。”
林克带着凯撒下了飞行器,两个人都把帽子压得很低,衣领拉高,一起走到了两幢青灰色的矮楼之间,凯撒这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竟然藏着一个小小的封闭式餐车,车身上面画着日本浮世绘风格的“美人画”,两个身着和服的女子露出肩膀,正在雪山前快乐地大笑。
餐车里隐约露出一点光亮来,林克敲了敲窗口,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笑嘻嘻的声音,“是谁啊?”
“买点吃的。”林克说:“煎油豆腐有吗?要两份。”
餐车的小窗口打开了,探出头来的男人竟戴着厉鬼一般的般若面具,把凯撒吓了一跳。
林克也不多话,从兜里掏出钱递过去,是早就数好了的一叠,三十张,对方接了钞票,竟真的开始开火煎油豆腐。
好香啊……凯撒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怔怔地盯着他的动作看,扁扁的油豆腐在锅里整齐地摊开,油花噼里啪啦地爆炸,对方将油豆腐煎到两面金黄,又往锅里撒了盐调味,最后浇上一点乳白色的汤,油豆腐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了一会儿,被装进一个圆圆的透明盒子里,端出来递给林克,林克拿着拿盒子,转身就走了。
啪,餐车的小窗口关上,凯撒听到了里面隐约穿出来的声音,一个女孩子开心地唱:“胸が懐かしさでせつなくなる,?揺れる想い全部……”
“就这样吗?”凯撒不明所以,“东西呢?”
“在这里。”林克从透明盒子的底部变魔术一般拈出了两个手指大小的透明塑料片,他把其中一个递给凯撒,帮他按下了那个非常不起眼的开关。
“把这个东西卡在你的耳朵上……”林克拿一只手帮他弄好,“摄像头再照到你的脸,识别出来的就不是你了,如果需要身份认证的话,这个也能当作临时的ID用。”
凯撒感觉那个塑料片贴合着他的耳朵蜷缩起来,牢牢地固定住了。
两个人离飞行器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近,但是谁也没有急着走,他们就像是一对出门散步的普通情侣似的,慢慢地并肩前行,林克拿筷子夹起一块油豆腐闻了闻,咬了一口,凯撒眼巴巴地看着,林克递给他,他就着林克吃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小口,含在嘴里仔细品尝。
细细的雨落下来,林克就着细雨将油豆腐吃了,手里捧着的盒子发出绸密的热气来,两个人一直走到了飞行器前,林克说:“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凯撒去牵他的手,“我们回家吧。”
第55章
“我们可以从这个门进去,只能提前下飞行器,走着过去,我的飞行器再进去的话应该会触发警报,我有一把钥匙能开门,这个钥匙应该是安全的,因为里面没有身份。”平稳滑行的飞行器里,林克拿出电脑,给他看军区的详细俯视图,“这里的守卫最薄弱,因为这里基本上没人经过,据我所知,他们经常会偷懒不来换班,负责这片的班纪律太松散了,都是齐十景当队长的时候带出来的……进去之后,你尽量不要出声,我带着你走,记住,如果有意外情况千万不要主动攻击别人,今天我们也不能带枪进去,要不然会招来更多的人,只能用冷兵器。”
凯撒点点头,表示知道,林克似乎有点疲倦了,随手搓了搓脸,凯撒突然说:“林克。”
“嗯?”
“要是你哥和我一起掉进河里你会救谁。”
“……这是什么问题。”
“这是我非常想知道的问题!”凯撒满脸严肃,“你快说。”
“救你。”林克说。
“那你哥就淹死了。”
“我哥会游泳。”
“假设他不会游泳呢?在我的想象里他是不会游泳的。”
“那就让他在你的想象里被淹死吧。”林克大方地说,“反正是你的想象,你怎么想都行。”
凯撒好像是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但又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他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低头往下看,看到了下面如同风中烛火一般残存的微光。
到了目的地,林克将飞行器停的很远,两个人几乎走了三十分钟才接近那个入口,雨更大了,阴冷的空气差点把凯撒的手脚冻僵,他攥着林克的手,林克回头,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搓来搓去,凯撒低着头看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林克的唇角。
“走吧。”林克拉着他的手轻声说:“跟紧我。”
离着很远,高功率的探照灯就打了过来,林克和凯撒瞬间放慢了脚步,但是很明显他们今天运气不错,戴着的干扰设备骗过了面部识别系统,人工监控室里的人又明显偷懒了,林克担心的警报一直没有响起,两个人贴着没被灯照到的小路边缘,沿着铁丝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直到马上就要接近那个将近四米高的大门了,林克突然觉得他们今天简直幸运的过了头,里面安安静静的,就连一个人走过的脚步声也没听到,凯撒也感觉到气氛有点儿不对,他甩了甩手,尽量握紧手里长长的弯刀。
走到了门前,林克举起手里的钥匙放进锁前,还没贴近感应区,就听见里面一声惊天动地的狗叫,在寂静的夜里响的让人后背发凉,林克下意识地护住了凯撒,带着他后退一步,里面的狗叫声越来越响,突然地,狗“嗷呜”了一声,再没声音了。
林克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攥着手里的刀贴在门边,咔哒一声,门从里面开了,一只骨骼分明的手轻轻地掰着门,探出了半边身体。
林克闪电似的冲过去,唰地一下将刀抵在对方的脖子上。
“别动。”他压低了声音威胁,“你是谁?”
“队长!”城河的声音在门后面响起,激动的不可自抑。
“……城河?”林克放下了刀,将他一把扯了出来,“你干嘛去?不对,你怎么跑出来的?”
“我想去找你啊我!”城河简直要原地爆炸了,“你跑哪儿去了你?!你知不知道我媳妇被关在哪儿了?你哥死活不肯见我,我都急死了!”
“嘘嘘嘘——”林克安抚他,“里面怎么回事儿?”
城河说:“放倒了。”
“你杀人了?!”林克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没杀人,麻醉针,狗都没杀,这节骨眼了我敢杀人吗。”城河叹了口气,“他们说你把凯撒带走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一直躲在林克身后的凯撒突然出声,把城河吓了一跳。
“你们回来干什么?”
林克没多犹豫,推他进了门,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个士兵,还有两条狗。他把事情简单对城河说了,沉默片刻,他又说:“你现在走吧,我们的飞行器停在外面,我记得你有权限开。”
“我往哪儿走?”城河掂了掂手里的麻醉枪,“别废话。”
林克拍拍他的肩膀,也不多说什么,仿佛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示意他跟着自己往前走,林克低声问:“今天看见我哥了吗?”
“看见了,我要和他说话,他不理我,脸臭的要死,我跟了他一路,他现在应该在办公室……怎么等他也不下来,我一着急就想跑出去再说,没想到碰到你了。”
林以太的办公室和齐十景一栋楼,虽然他不经常回来,但是那栋楼里视野最好的一间房被留给了他,林克知道位置。
三个人今晚就像是被幸运之神庇佑了似的,一路畅通,除了中间城河差点儿被狗咬了之外连一点意外都没有,城河忍不住说:“队长,你听过一句话吗,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全世界——”
“全世界都会来给你捣乱。”林克冷静地说:“不要继续说了。”
可林克担心的毒奶并没有实现,直到上了那栋办公楼的电梯,还是没有人来阻拦他们,电梯里,林克忍不住说:“人都去哪儿了?”
“人都去外面找你们了啊。”城河说:“谁想到你们还会回来,所以我说,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全世界都会为你滚蛋。”
他话音刚落,电梯就无声地打开了,林克深吸一口气,走到林以太的办公室门口,慢慢地敲了三下门。
“谁?”里面有个模糊的声音传来。
“哥。”林克说:“是我。”
两秒过后,门被打开了,林以太显然是被他气得不轻,准备了满肚子的话骂他,但还没等林以太骂出口,林克就干脆利落地将他制服,牢牢地把手铐铐在了他的手腕上。
“林克!”林以太怒目圆睁,“你疯了吗?”
“城河。”林克说:“抽屉里有应急医疗箱,里面有止血胶带。”
唰,城河心领神会,随手撕了一块胶带,贴在了林以太的脸上。
一时间,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只剩下几个人激动的喘息声,逐渐地,林克的呼吸平静下来,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了林以太的电脑。
需要密码。
想了想,林克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只一次就试对了,他抬头看了看林以太,又心情复杂地把眼神收了回来。
城河其实是最紧张的,他看着林克煞有介事地操作着电脑,还担心他弄不明白,没想到不过三五分钟,林克就对城河说:“把我哥带过来。”
凯撒抱着肩膀在一边看热闹,眼睁睁看着林以太疯狂挣扎,还是被林克和城河强行压着,拿指纹和瞳纹解了锁。
林克把储存卡接入投屏系统,本来一整面明亮的白墙突然出现了那个血腥的画面,凯撒看着屏幕里的自己一次又一次被杀死,肩胛骨处莫名的疼痛又出现了。
这就是一切的终点。
他想到了杜坦那张有恃无恐的脸,想象着他看到自己突然铺天盖地地出现在世界的每个角落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你好,杜坦,你在看我吗?我希望你好好地看着。
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可以无法无天,任意妄为的游乐场。
摄像头对准了凯撒的脸,林克看了看他,问:“可以了吗?”
“可以了。”凯撒说:“开始吧。”
林克启动了系统,一瞬间,刺耳的警报响起,由远及近,凯撒看清了屏幕里自己的脸,还是那副样子,干净,年轻,像是永远也不会变老,但是易碎,似乎随时都会死去。
警报一直在响,这是紧急状态下的警告装置,凯撒沉默不语,只看着屏幕里自己冷静的眼睛。
“首先我要说明,这不是灾害预警,不是突发战争,请大家不要惊慌。”他开口了,“你们好,我叫凯撒,我的身份是共生体。所谓共生体,就是人类制造出来的、辅佐人类在战场上杀敌的战争机器,你们可以把共生体当作一把有思想但是听从命令的枪,至少在我刚刚被制造出来送进三区的军需库里存放的时候,我是这么认为的,但实际上,我的身体里,还有一个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