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无一幸免。
石一义冲她吼完,所有人都沉默了,小苍兰茫然地看着雷果,凯撒也是,她摇摇欲坠地站在原地,手上拿着那个可以决定所有人生死的通讯器。
冷风开始吹,雷果宝蓝色的头发扬起来又落下去,像是一面小小的、残缺的旗帜,她看了看石一义,又看了看凯撒,勉强对着凯撒露出了一个微笑。
“凯撒,原来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真正的自由的。”她轻声说:“生在这个世界——不是为了让你去寻找自由的,你能懂吗?那些制造你的人,会让你懂吗?不要想着去过什么自由的生活,去追求什么想要的东西了,那些东西根本是不存在的,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都会死吗,因为我们本来就不该活着。”
她喉头哽咽,非常艰难地把这些话说了出来,这就是她此刻心中所想,没有任何一件事是有意义的,白驹过隙,沧海桑田,这个世界不会停止转动,人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了,那些巨大的恶意,那些生命里的意外,那些早就被注定好的宿命,生命里无法承受的痛苦,包括生命本身,都是完全完全,不值一提的。
她本不该存在。
想通此节,雷果竟然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摆脱这一切了,之后的人怎么看她,与她何关?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怪兽站在尽头等待,谁也本想逃。
她的手突然停止了颤抖,很慢很慢地放下来,那个小小的通讯器一下一下地闪烁,凯撒本应该松一口气,却不知为何更加不安起来,石一义在模模糊糊中看清了雷果的动作,挣扎着喊:“雷果!你他妈的——”
林克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力气大得吓人,差点儿没把他的魂都拍丢了,他终于闭了嘴。
凯撒把手伸过去,很慢,他想把雷果颤抖的手攥在手中,雷果却坚定地躲开了,凯撒收回手,看着雷果的眼睛,轻声说:“你别害怕”。
“为什么要别害怕呢?”雷果哽咽着,“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样活着才能不害怕呢?”
她脸上的肌肉肉眼可见地抖动起来,似乎里面藏着的怪物要钻破她的皮肤冲出来,凯撒心中的不安越来越严重,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和善,再次尝试去攥雷果的手,“我们带你走,走之前会把一切证据都消灭掉,一切——一切能伤害到你的东西,我,或者小苍兰都能做,不需要石一义告诉我们他到底把东西放在哪儿。”
雷果大哭起来,整个人像一张绷紧了的弓,她一边哭一边往后退,身上穿着的灰漆漆的奇怪衣服被风吹开,里面隐约还能看见她那件颜色活泼的短袖上衣,她突然伸手去抢城河背上的枪,啪地一声把枪抵在脑门上,嘴唇不住颤抖,好像马上就要支撑不住倒下似的,枪口危险地抵在她的脑门上,凯撒赶紧伸手去抢,她紧紧闭着眼睛尖叫到:“走开!”
手背上的青筋鼓起来,雷果眼看着就要把板机扣动,就在小苍兰准备出手将枪夺下来的时候,雷果突然睁开了哭的朦胧的一双泪眼,转过头往后看。
她看的地方是独立军存放炸药的小房间。
看到了,她整个人都僵持在原地,像是得到了什么神谕一样,眼中迸发出璀璨又疯狂的光芒——只要对着那里开一枪,只要开一枪,就可以让一切都灰飞烟灭,罪恶不存在,背叛不存在,丑陋的灵魂不存在,不想被知道的真相不存在。
前人后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高高抬起下巴,毫无犹豫地调转枪口,凯撒后背发凉,猛地扑过去,将她压倒在地。
嘭一声巨响,雷果的枪穿透了凯撒的肩膀,与他之前的枪伤紧紧挨着,凯撒顾不上疼,只觉得又惊又怕,雷果崩溃似的在原地痛嚎出声,宝蓝色的头发散开,与地上脏兮兮的积雪混在一起,很快就变得污浊不堪,她狗一样去咬凯撒的手臂,凯撒任她咬了,她咬着咬着就哭出来,不管不顾地号啕大哭。
凯撒从她的眼中看不到任何一点光,他突然有一种灵魂被抽离的感觉,因为雷果的眼神好熟悉,就像是另外一个他自己一样。
那个躺在手术台上被人活活虐杀的自己。
“……跟我们走吧。”凯撒伸出手,“别害怕,没事了,真的。”
雷果一只被人踢了一脚的狗一样在地上匍匐,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她不敢去看凯撒,她谁也不敢去看,甚至不敢直视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去对不起……”她含糊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凯撒一言不发地想拉她起来,她只顾着在地上爬,很快地,她的嘴唇变得青紫,脸色苍白,显然是被冻的狠了,凯撒深吸一口气,强行用力想把她拉起来,她受了什么大惊吓似的疯狂挣扎,瘦弱的身体居然爆发出了令人惊骇的力量,凯撒和小苍兰两个人都差一点没压住她。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雷果,她濒临崩溃地浑身颤抖,凯撒看她这样,心中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他看着雷果,就像看着未来的自己,到时候他也会求别人给自己一枪吗?
林克押着石一义走到雷果身边,石一义紧张的很,眼前也看不清什么,两条腿直发抖,他要死了似的整个人都往下坠,林克看看他,又看了看雷果,面无表情对石一义道:“你把东西放在哪儿了?”
石一义:“我——你先放了我。”
“处理干净自然会放了你。”林克的声音很冷漠,“别废话。”
“我凭什么信任你们?”
“凭你现在没有资格去谈条件,知道了吗?”
“……”石一义心里乱的很,一会儿放狠话,一会儿又没有尊严地乞求,林克并没搭理他,过了会儿,石一义终于眼睛疼的受不了,他骂了一声,似乎是很挫败,“好,你先把刀拿开,这总行了吧?你这样拿刀逼着我,我害怕,我想不起来东西到底放在哪儿了。”
林克随手把刀拿开,石一义指了个方向,林克带着他往那个方向走,他走的跌跌撞撞,突然地,石一义脚下踉跄,不受控制似的跪倒在地,林克没有拦住他,他两手撑着地,咳嗽着骂骂咧咧。
林克要拎着他起身,他突然粗嘎地笑了一声,啪地一声攥紧了什么东西。
那是雷果刚刚在混乱中扔掉的通讯器,谁也顾不上注意它,石一义路过的时候恰巧踩到,他一贯迟钝生锈不灵敏的大脑在这刻指挥他的手指做出了一个干脆利落的反应。
他就把那个闪烁的按钮按了下去。
林克瞬间瞳孔紧缩。
他下意识想把对方手上的通讯器抢过来,但是他瞬间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来不及了。
第46章
城河几乎是红着眼睛把小苍兰掳走的,他拖着小苍兰上车,嘭地一声关了车门,林克毫无犹豫地拉着凯撒也往车门处走, 雷果还在原地站着,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脸上的眼泪全都没风吹散又被冻住,乱七八糟地糊在了一起,神情畏缩又狼狈,像个脆弱的病人。
林克并没和她多废话,直接转身就走,可不知道为什么,雷果居然像是害怕被抛弃了一样紧跟着林克上了车,她坐不稳,整个人都缩在最里面,脸颊紧贴着生霜的玻璃,浑身不住颤抖。
引擎启动,城河动作果断地打了把方向盘,可是他们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这次真的逃不掉了。
开出去十三分钟左右,城河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他骂了一声,不知道在骂谁,小苍兰努力深呼吸让自平静下来,林克最为镇定,正在查地图,但是最终他随手把地图扔了,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凯撒看见了他的动作,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突然听到了一阵模模糊糊的男声,严厉又冷漠,像是警告,声音在风雪中传了很远。
城河眼里是不死不归的冲动,他猛踩了一脚刹车,刚要打开车门往下冲,就被小苍兰拦住了。
对方比他更加冷静,城河总是惊讶于小苍兰表现出来的与他的外表不符合的一切,比如他的勇气,果决,对死亡的无畏。
“你和林克也许是有机会活下来的,我查了所有法规和文献,在没有任何证据直接证明你们杀人的情况下,你们不能被直接判有罪,否则你们是可以申诉的,扑满是我和凯撒动手杀死的,当时齐十景的视频图像里根本没有你,之后齐十景带着人来找我们那次也是,并没有证据证明你也直接致人死亡了,我会作证的。”小苍兰拿两只微凉的手捧着他的脸,表情严肃,“到时候你不要乱说话。”
“不,不不不——”城河猛地摇头,“你听我说——”
“你听我说!”小苍兰深吸一口气,下意识舔舔自己柔软的嘴唇,眼里满是焦虑,“你要好好活着,如果你死了,你因为我死了,我就算被销毁了也不会感到解脱的,你懂吗?”
城河听懂了,他说出来的,没说出来的,张了张嘴,他竟一个字也没法回应。
后排,凯撒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枪,林克则下意识攥紧了凯撒的手腕。
“不要反抗。”林克的眼眸雾沉沉的,他盯着凯撒的眼睛,里面满是真切的不舍,“不要给他们把你当场销毁的理由,知道了吗?我们可以申诉——”
“等一下。”凯撒说:“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林克的眉头紧皱着。
“你还是我男朋友。”凯撒竟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坦然,“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他说完了,自然地捏着林克的下巴与他接吻,只轻轻吻了一下就放开,温热的唇舌相贴,像是一个梦在碰触另一个梦。
林克准备好的叮嘱全都烂在了肚子里,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要在这里发生,要在这个冰天雪地的逃亡路上?
为什么?
车身突然猛烈震颤一下,不知是什么袭击的后方,城河一边猛踩油门一边和其他几个人一起回头往后看,看见了,他瞬间紧张到瞳孔紧缩——是两艘巨大的飞行器。
飞行器遮天蔽日,如同两个小小的岛从天而降,震动让地上板结的冰雪都龟裂,八个舱门全部打开,里面的人扛着枪走出来,粗粗看上去竟有几百人。
前面的人谨慎地举着枪靠近,城河的手放在窗边,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放了下去,第一个持枪的人走了过来。
凯撒被人押着,两条本来就几乎不能动作的手臂被另外两个陌生人紧紧按在背上,他没有反抗,只回头看林克。
对方被人带着与他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天地辽阔,凯撒突然觉得他们会就此分离,不知为何,凯撒突然听到了风吹过麦浪的声音,尽管他这一生从未见过那场景。
眼前是一片黑暗,凯撒什么也看不见,有人在他眼前缠了几圈遮光带,他的手腕和脚腕都被紧紧困住,嘴里不知被塞了什么东西,就连耳朵里都被塞上了隔音耳塞,虽然他一点儿想要逃跑的冲动都没有,但是这样被禁锢着还是很难受的。
会死吗?凯撒心想,其实就算是这时候死去——也不至于有多少的不甘心,他知道了自己到底从哪里来,也知道自己曾经被人爱过,非要说有什么遗憾,也就只有还没把杜坦做过的事情公之于众。
但是,有很大的可能,杜坦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他会让他们永远闭嘴。
想到这里,他的思路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觉得有人在摸他的脸,很粗糙的一只手,像是想探究什么似的在他的脸上来回抚摸,凯撒唔了一声,对方停下动作,解开了遮着他眼睛的东西,动作还算温和。
光涌进来,凯撒皱着眉头,半天看不清眼前的人,过了会儿,他看清了,表情呆呆的,“林克?”
问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林克,是林以太。
林以太和林克长得非常像,是那种外表和神韵都非常相似的兄弟,他看上去比林克大不了几岁,下颌骨上有一道淡淡的疤。
面无表情地看人的时候几乎与林克那张脸重叠了。
“我知道你的事情。”他没有把声音故意压低,也没有故意抬高,只是平静,有一种掌权者特有的胸有成竹,“一切事情。”
凯撒的神志逐渐清醒,他皱着眉看了看林以太,不确定地问:“你——你不是被抓起来审查了吗?”
林以太一笑,很礼貌,“确实,但只是审查,查不出什么就被放了出来,我们时间不多,我不多废话了,直接说吧,你想让林克活下去吗?”
凯撒的表情罕见地有些呆滞,他看清了自己在的房间,一个规规矩矩的长方体,深灰色的墙壁和地面都十分柔软,防止被关的人自杀,天花板上均匀排布着十六个光源,非常亮,让人几乎无法入睡。
看着那光,凯撒定了定神,回答了林以太的问题,“我当然想。”
“那你愿意为他做出牺牲吗?”林以太说。
第47章
凯撒的表情罕见地有些呆滞,他看清了自己在的房间,一个规规矩矩的长方体,深灰色的墙壁和地面都十分柔软,防止被关的人自杀,天花板上均匀排布着十六个光源,非常亮,让人几乎无法入睡。
看着那光,凯撒定了定神,回答了林以太的问题,“我当然想。”
“那你愿意为他做出牺牲吗?”林以太说。
凯撒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他很快就想到了林以太到底想让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