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雨延御剑而来,飘飘然落在临崖当风的平台上。他在门外唤了一声:“青崖。”
无人应声,只有晨风呼呼。
临崖当风没有门户,来者进出自便。他在门口踌躇片刻,抬脚走了进去。黎青崖写小说写到凌晨,此时趴在床边睡得酣然,浑然不觉有人进来。
裴雨延本打算将玉简放下后便径直离开,但路过卧房门口时,却忍不住驻足。
看到小师侄的睡相,他的脑子被“可爱”两个字塞得满满当当,但脸上还是惯常的冰冷无波。
打黎青崖还是个小豆丁起他就从师兄的书信里知道了这个小师侄的存在,但真看到时他已长成一个干净明朗的青年,在花海中笑得莞尔,叫出的“小师叔”也是明净澄透的。
虽与想象的有出入,但依然让人喜欢。
忽然,一声“哐”的碰撞声惊醒了出神的裴雨延。
他偏头看去,与一双黑豆般的眼四目相对,被松鼠黑亮的眼睛注视着,他莫名生出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
低头在自己的袖里乾坤中找了找,他翻出几颗松鼠能吃的灵果,蹲下身递了过去。
这个举动怎么看怎么都充满了收买的意味。
松鼠歪了歪头,小心翼翼地用两只小爪子捧住灵果,然后飞快地拿过去,塞进腮囊,接下来如法炮制地将剩下几颗全部藏好,然后掉头,一溜烟地跑了。
裴雨延松了一口气,起身回头,又对上六只豆豆眼。
……
黎青崖醒的时候,发现一大三小的松鼠都窝在他的客堂内。一个个肚子鼓鼓,睡得死沉死沉,戳都戳不醒。要不是用灵力确定它们生命力旺盛得不行,他都要以为这几只小东西被投毒了。
一挪眼,他注意到了桌子上多出来的东西——是明氏书社给的联络玉简。
对了,那天在青冥谷他把这个偷偷塞给小师叔了,后来忘了就一直没去拿。
玉简肯定不会自己回到这里,那么是小师叔来过了?
他拿起玉简左右看了看,没有见到小师叔的身影,看来已经离开了。
那么这几个小东西是从小师叔那里讨到好东西吃撑了?黎青崖失笑,平时看着挺傻,占起便宜来倒比他还利索。
一打开玉简便跳出一堆催稿子的消息,他扫了一眼,心虚地关上页面,又打开论坛。论坛也出了许多热帖,他刚坐下准备挨个翻看,便听得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问道峰的管事弟子抓着门框,满面急色对他说道:“黎师兄!宴笙箫他……他去爬登仙道了!”
听到“登仙道”三个字,他面色突变:“他怎么过去的?”
细说已来不及,他立即起身赶往登仙道,在路上让弟子与他解释。
弟子回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到那去的,昨天晚上我把他送回屋时还好好的,早上去找他的时候就不见了,等我听到消息时他已经在登仙道上面了。”
黎青崖感到愤怒:“他为什么会去登仙道?谁告诉他的?”如果没人告诉宴笙箫,那么他该连登仙道的存在都不知道才是。
弟子摇了摇头:“我没说过。”他现在也很懵。
登仙道,每个弟子入太一时的必经之路。一旦走上去任何仙器法术都起不了作用,唯一能帮助受选弟子抵抗阵法筛选的只有他们天赋根骨与毅力,要么放弃落选,要么靠自己走到头。
但这条路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走的,除了每十年一届的选徒大典当天,登仙道上一直刮着如刮骨刀般冷冽的罡风,连有修为的弟子都未必能安然无恙,肉\体凡胎走上去,不被吹下山崖,也会被冷风刮伤、冻死。
所幸黎青崖赶到的时候,宴笙箫还活着,他已走到登仙道中部,都站不直了,但依旧执拗而缓慢地往山巅攀爬。
少年单薄的身影就像一张黏在石道上的纸片,随时可能被一阵风刮走。黎青崖的心仿佛也被悬在丝线上的巨石,晃来晃去。
宴笙箫的确在剧情里做过很多混蛋事,但远未及十恶不赦,他从未想过让他死。
几乎没有犹豫的,他抬脚踏上了登仙道。法修衣袍宽广,很是吃风,黎青崖一时不备,差点被吹了个趔趄。不过好歹站稳了,接下来一步一步稳健地往上走去。
入了阵之后便没办法使用法术,冷风哗哗地往袖子里灌,几乎没有修过体术的他冻得瑟瑟发抖。
杜行舟也赶到了,他瞥了一眼,冷声询问:“怎么回事?”
他探究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弟子。终于,有人抬手指向某个弟子:“是路师弟。”
那弟子面露愠色,很快又收敛。对杜行舟讪讪解释:“我就开个玩笑!谁知道他真的来爬了。”
杜行舟厌恶地拧起眉头:“拿人命开玩笑?这玩笑未免有些恶毒。”
若这是问道峰的弟子,他能当场将他赶出去,但这是其它峰的,处置也要顾及他头顶上的师兄的面子。最终杜行舟只说了一句:“自去领罚。”
那弟子应了一声“是”,忿忿不平地退下了。
登仙道上,黎青崖终于追上了宴笙箫,他抓住少年的手臂:“你在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这风吹在黎青崖身上尚且使他难受,吹在肉\体凡胎的宴笙箫身上几乎使他脱了一层皮,他脸上身上都是罡风刮出来的伤口,破碎的衣衫被渗出的鲜血染透。
“生也好,死也好,都算我自己的。”宴笙箫虽然因失血脸色苍白,但表情如狼,眼神如鹰,哪还有前天在黎青崖面前的乖顺模样?
黎青崖明白了,宴笙箫是自愿来爬登仙道的,他想留在太一仙宗,哪怕不择手段。但他没有选择跟他说,因为不信他。
也是,他本也不值得宴笙箫信任,他给他安排的那个未来充满了私心。
宴笙箫的所作所为严重引起了黎青崖的不满,他完全可以丢下这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但最终没有离开,站在外侧,为他挡住了绝大部分的罡风。
法修的衣角在疯狂的翻飞中被绞碎,破碎的布料如同被卷到空中,如同片片舞蝶。
终于,宴笙箫踏上了最后一阶台阶,他跪到在地,往前倒去。
黎青崖接住他,拿出丹药往他嘴里倒,渡过灵气,温和而蕴含生机的木灵气具有疗伤之效,宴笙箫的情况很快稳定下来。
宴笙箫看黎青崖的眼神很复杂,看着有心虚、有疏离、有疑惑……所有的情绪都凝聚在短暂的一瞥中,然后看向他身后,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然而黎青崖并不觉得他能等到什么,虽然他爬过了登仙道,证明了自己的心性与资质,但没人看见就什么也不算。没有人收他,他依旧要离开太一仙宗。
而目前在场的人,不会不顾黎青崖的意见收下宴笙箫。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一个空渺玄奥的声音传来:
“如此心性,实属难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掌印,这孩子你们问道峰不要,就给灵霄峰吧。”
踏空而来的人眉目威严而俊丽,着绛紫色长袍,长发未束,衣带当风。
在场弟子纷纷打揖行礼:“参见御峰主。”
杜行舟则微微颔首:“御峰主。”
御凌恒,灵霄峰峰主。太一仙宗五大主峰之一的峰主,也是法修。据说若非前宗主破例将衡钧道尊聂清玄请入太一仙宗,并将宗主之位禅让,太一仙宗的宗主就该是他。
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原因,黎青崖觉得御凌恒一直不太待见他,就好比刚才,他来了之后只和大师兄说话,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在剧情里也是这样,直到他做了代理宗主后才稍稍解冻。
平日不是隐居就是闭关的峰主正巧出现,是巧合还是人为算计好的?他下意识看向宴笙箫,少年看起来不认识来者,但却对他的出现没有多少意外。
“如何,行舟掌印?”御凌恒的神情轻巧,称呼也亲昵,以他在太一仙宗的地位这是一个不会遭到反对的要求。
“这——”杜行舟神情犹疑,将目光投向黎青崖。
黎青崖正欲上前答话,便听得宴笙箫抢声:“我愿意!”
御凌恒转过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露出满意的神情,他喜欢有狼性的弟子,在他看来修道就是与人争,与世争,与天争……所以,他也别号“三争”。
黎青崖觉得这也是御凌恒不喜欢他的原因之一,毕竟他太咸鱼了。
宴笙箫爬起来,走到御凌恒的面前跪下,对他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弟子,拜见师尊。”
御凌恒叫了一声好,没有再管其他人的意见,直接带走了他。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黎青崖阻止不了了。今天的一切都像算计好的,也不知这是男主光环,还是宴笙箫真有如此城府心计。
问道峰带回来的人最后却被灵霄峰抢走,着实有些没面子。有人说是宴笙箫不识好歹,为攀高枝背弃黎青崖;也有人说是黎青崖苛待宴笙箫,使他不得不另择明师……
不过不管哪种原因,两个人的梁子都结下了。
黎青崖愁,他原以为自己能改变剧情,但兜兜转转一圈宴笙箫还是入了太一仙宗。
好消息是大师兄与宴笙箫暂时不可能扯上干系了,坏消息是,他和宴笙箫的关系快变得和剧情后期一样恶劣了。
因果关系存在可变量与不可变量,但他哪知道哪些可以改变,哪些不可以改变?
这种摸不准的感觉让他发慌。
摸出玉简,他发了混论坛以来的第一条贴子——
匿名(楼主):【(求助)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他原本捡了个孩子(男),但因为某个原因,他把这个孩子丢了,不过很快他就后悔了,换了个马甲去把孩子捡了回来。本来呢他打算把这个孩子送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结果这小子阴差阳错地被一个同门前辈收下了,送不走了……你们说等这臭小子长大了,我这个朋友被暴打的可能性有多大?】
吃瓜一号:【朋友即我系列……野孩子都敢捡,楼主也是心大。】
匿名(楼主)回复吃瓜一号:【我也不想捡的啊,但一开始没认出来,后来又看着实在太可怜了,丢不下。】
吃瓜二号:【被暴打的可能性不大,被摁在床上暴艹的可能性很大。】
吃瓜三号:【我这里可以卖楼主一些润滑剂和情趣用品。需要请联系xxxxxx。】
吃瓜四号:【打广告的举报了。】
吃瓜五号:【我合理怀疑楼主在试梗,我想说:这个梗我吃!】
匿名(楼主):【真的是朋友,不是我,也不是试梗,是真事。】
吃瓜六号:【楼上起什么哄,楼主都这么惨了,你们就不能给点实际的建议吗?反正我不能,我只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后面跟着的一长串“哈哈哈”黎青崖感到深深的无力:他错了,他就不该来论坛这种地方寻求建议。
吃瓜十六号:【楼主别听楼上危言耸听,只要捂紧马甲危险就不大。毕竟我们又不是生活在话本里,那小子拿的又不是男主剧本。哪来的百分百掉马这种套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句话让黎青崖彻底蒙圈,他们这个世界就是小说世界,宴笙箫就是男主啊!
他心慌地关上论坛,腹诽:都是一群凑热闹嫌事儿不够大的,就知道把小说情节往他和宴笙箫身上套。
他们之间的事,没那么套路与狗血。黎青崖觉得哪怕掉马了,宴笙箫也只会对他有怨恨。
他刚想好反驳的说辞,打开论坛准备回复,便看到这么一句——
吃瓜二十六号:【楼主别不信邪,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看对不对得上。那小子是不是从小缺爱,然后你的马甲又对他好过?他是不是到现在都对你的马甲念念不忘?是不是一直在拼命寻找他……如果我说的全对得上,那么楼主掉马的那天,就是挨艹的那天。】
全中的黎青崖懵了,万念俱灰的他默默关上论坛,整个人如同被十月的霜打过的茄子。
他不敢一个人在戒律堂呆了,跑到杜行舟办公的地方,像个鹌鹑一样缩在杜行舟旁边:“大师兄,我怕。”
杜行舟一边查看各地报表一边抽空来安慰他:“怕什么?”
“怕长倒刺的xx。”
杜行舟突然沉默——方才他是不是听到什么屏蔽词从三师弟嘴里说了出来?
他扯出一抹温煦的笑:“别怕,万事有师兄在。”
这句话对黎青崖毫无安慰作用:那玩意儿大师兄来扛也不行啊!
绝对!死也不能让宴笙箫知道他就是聂青青!
……02……
为了以防万一,黎青崖特地去秀水峰找了那些知道他男扮女装经历的师姐妹,威逼利诱,拿到了效力更强的保证。
而幸运的是宴笙箫去灵霄峰后非常安静,并没有传出什么动静。
所以他慌了一段时间之后渐渐恢复如常,该吃吃该喝喝。
就是近来洛梓灵那丫头看上了戒律堂的地盘,不知道他和陌织烟说了什么,每天下了课都能跑到这里来,名为写作业,实为避着师姐们看话本和用玉简聊天。
黎青崖和她干的是一样的事。但双标的他却懒洋洋地对洛梓灵说:“你再这样下去我要收费的。”
洛梓灵不服气:“你凭什么收钱啊?”
“戒律堂的茶水不要钱啊?”
洛梓灵也知道这安乐窝得之不易,她撇了撇嘴,从兜里翻出一本话本,推到黎青崖面前:“给你一本好书,当抵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