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好奇鬼”与绒球玩耍得不亦乐乎,裴雨延扭过头继续想事情,冷淡的俊脸上染着说不出的愁绪。
黎青崖神经质般地停止了撕咬绒球,抬头望着裴雨延忧郁的侧脸不解偏猫头。
——小师叔在发愁?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裴雨延这张表情寡淡的脸上看出忧愁的,嗯……直觉吧。
小师叔在担心什么?总不会是自己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可真是个好人。
不是他刻意要给师叔发好人卡,毕竟会这么在意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师侄,除了人好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忽然,他注意到了书桌上有砚台,猫眼一亮,丢开被咬得湿漉漉的绒球,交替着小短腿跑到书桌下,撅屁股蓄力,借着椅子做踏板跳上了书桌。
这个过程颇为辛苦,依凭他的短腿,不管是上椅子还是上书桌都只有前腿能扒拉到,后腿在空中晃荡好久才能爬上去。
他来到砚台边上,准备将自己的名字写给小师叔看,然而刚蘸了水要去碰墨时,忽然被人掐着胳肢窝提了起来。
裴雨延把他放到干净的桌面上,掏出一张干净手绢将他湿漉漉的小爪子仔细擦干,没有用干燥术。接着用一个沉重的瓷缸将砚台扣住,最后才把“小猫咪”放了回去。
看着被瓷缸扣得死死的砚台黎青崖懵了,刨了两下,纹丝不动。
他回头看着裴雨延,不满地叫了一声:“喵~”(打开好不好?)
裴雨延微蹙眉头,像是看到了一个调皮的孩子。
他解释:“脏。”
话一说出来他愣住了。
他怎么也像那些小姑娘一样,幼稚到和小动物说话?
这说来有些荒唐,但被那双灵动聪慧的眼盯着,的确会生出一种“它”能听懂自己语言的感觉。
黎青崖回过头,气恼着急到用爪子疯狂拍打砚台上的瓷缸。
——为什么!为什么生活要这么折腾他一只可怜的小猫咪?
小猫委屈生气的样子莫名地让裴雨延觉得熟悉,凝视片刻后,他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声:“青崖?”
第27章
叫出口之后裴雨延就后悔了,寡淡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这太荒谬了,他居然把一只猫当做小师侄。
此时,门口传来夏戎的声音:
“裴城主,本座的小宠不见了,听人说来你这儿了,不知可否方便让我把它接回去?”
院子里,夏戎负手而立,白皙骨感的手不安地摩挲着腕上的串珠。
他没想到自己就出去一会儿那狡猾的小东西就逃跑了。虽然觉得裴雨延认出黎青崖的可能性不大,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还不想放走黎青崖。
裴雨延知道夏戎说的就是面前这只猫,毕竟昨天才在宸天宫见过。他是磊落的人,做不出夺人所爱的事,夏戎都来要了,只有还回去。
但就在他掐着猫咪的胳肢窝将它抱起的时候,手上一空,小猫突然不见了。
“咔哒”一声,一个破裂的木偶落到地上,摔成几瓣,碎片四散弹开,溅到他脚下。
然后,猫咪消失的地方忽然了出现一个清隽的青年,直直向他的怀抱倒来——
一时间,裴雨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包裹了起来,感官被柔顺的发丝、轻滑的长袍、以及松竹般清新干净的气味……填满。
猝不及防的被亲近让他整个人都懵了:“青——崖?”
这到底真的是小三,还是他的幻觉,抑或是妖物化形?
听到小师叔叫自己,还没从猫咪状态调整过来的黎青崖下意识应了一声:“喵~”
这声“喵~”在裴雨延脑子里炸了雷,他想起刚才给黎青崖变的小猫擦脚时软软的触感。小猫似乎并没有随着黎青崖的恢复消失,是跑到了他心底,调皮地跑来跑去,拿他的心当猫抓板。
不过不管心底再刺痒,天泽城城主的脸上还是一派风云不动,沉静到让人心生敬畏。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黎青崖的脑内也炸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试图从裴雨延怀里站起来好好说话,但徒劳地挣扎一阵后,还是手脚无力地跌了回去——虽然恢复人形能与小师叔相认,但也意味着所有伤痛都会回来。
裴雨延抬手摁住他:“靠着吧,没关系的。”
——如果是青崖的味道,那么忍一忍还是能习惯的。
他正欲问当前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却见黎青崖突然抬手捂住嘴,“呕”的一声过后,大量的血从他指缝里冒了出来。
黎青崖想兜住呕出来的血,但殷红的液体依旧顺着他的指缝溢出,沿着手臂生长出枝节,最后在裴雨延衣袍上绽开猩红的梅花。
——这太失礼了。小师叔都容忍他靠着了,他却寸进尺地把血吐到他身上,小师叔这么爱干净,绝对会嫌弃他的吧。
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咳咳……等弟子伤好了,帮小师叔洗衣服。”
声音本就气若游丝,还时不时的带着咯血声,听着他这样说话,裴雨延觉得仿佛有一根坚韧的线,勒住心脏。
他扶起黎青崖,强硬地掰开他捂嘴的手,任由鲜红的血沾染上白净的皮肤。
吐出的血颜色鲜红,没有破碎的肉块,不是中毒,内脏也没有受伤。
但这并不表示黎青崖的情况不用担忧,他反而因为自己看不出问题而愈发担惊受怕:“发生了什么?”
黎青崖现在脑子里尽是些纷杂的思绪,难以集中注意力。盯着裴雨延染血的手,他冷不丁地想着:世人说天泽城主的手从不沾血,哪怕是杀人时亦是。但是这不沾血了吗?修界人果然爱吹牛。
他看出了裴雨延眼底涌动的心疼与担忧,但不明白为什么小师叔会对他这个只见过两面的师侄这么上心。就像他不明白自己变成一直滑稽短腿猫后小师叔为何依旧能认出他,明明连他都没抱希望的。
虽然觉得给自己小师叔发好人卡怪怪的,但除了说裴雨延是个好人,黎青崖还真不知道怎么形容。
他完全不了解裴雨延,不明白这个寡淡的男人那些细微的情绪起伏的缘由。
面对裴雨延的担忧,他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小事,就是不小心掉进了血魔池,喝了几口池水。”
血魔池是什么裴雨延自然知道,也清楚掉进去有何后果。
小事?他不悦地沉下眼,拧起眉头。
这个情绪还蛮好分辨的,是生气。但黎青崖搞不懂原因。
小师叔生气了?怎么就生气了?
——老师!这个阅读理解好难,他不做了!
就在他苦恼之时,忽然裴雨延将他往怀里一带,转了个身,紧接着房间的门被震开,夏戎立在门口。
久侯裴雨延无果的他隐约感觉情况不对,破门而入,果然见到了他不想看到的景象。
看着抱在一起的师叔侄,墨宗宗主久违地有了一种天时不眷的感觉。不到一刻钟而已,他们便能相认,是他夏戎运气太差,还是他们默契太好?
见到夏戎,裴雨延顿时想起了他先前的欺瞒,再看到黎青崖在墨宗受了这么大的苦,怒从中来。
话还没有说上,一声铮鸣,裁雪出鞘,裹挟着凌厉剑意朝夏戎袭去,夏戎反应迅捷,脚一蹬后退,同时招出自己的武器抵挡。
这是裴雨延的本命灵剑“裁雪”,他可不会托大到徒手应对。
扭头将黎青崖安置到榻上,裴雨延接住飞回来的裁雪,冲出去与夏戎打了起来。
他是个寡言的人,比起用嘴与人理论,还是用剑更快。
北境之主并非清闲的身份,三千里雪原的不平事都要由他裁断,逃窜的贼寇、为祸的恶修、作乱的妖兽……死在裁雪剑下的生灵难以计数,在尸山血海中证道的裴雨延,绝不可能是什么纯良无害的人。
哪怕裴雨延修为略低于他,夏戎也不敢小觑。
何况越级挑战对天生剑心来说简直家常便饭。六百年前浮黎剑尊便越境界挑战魔皇,舍身为其种下道心破绽,于是八十年后聂清玄才机会将魔皇诛杀?
魔皇尚会折戟,他自不敢狂妄。
两位大能缠斗在一起,纵使收了七成劲儿,漏出来的威力亦是能翻山倒海。墨宗客院的屋舍被尽数掀翻,住在这里的人都被惊动,跑了出来。
这里面不止有太一仙宗这次来访的长老和弟子,还有其它魔道宗门来墨宗办事,暂住在此的下属。
墨宗右护法也带着人赶到。
太一仙宗的人最先注意到废墟中的黎青崖,这一片建筑都被天上两个人打架的气劲损毁,唯独他周围被护着,安然无恙。
因为这段时间都被关着,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宽大的白袍,空荡荡的,越发衬得他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如瀑的青丝散开,随着咳嗽抖动,娇弱又可怜。
太一仙宗的叶长老最先冲上去:“青崖小子!”
其余弟子也跟上:“黎师兄!”
发现他情况不对劲,叶长老忙捏起他的手腕探脉,然后他的脸色凝重起来:“出大事情,怕只有道尊能治了。”
墨宗右护法注意到了这边,见本该在夏戎寝殿的青年出现在这里,他大惊失色,以为自己明白了夏戎和裴雨延打架的缘由。
见到黎青崖神情痛苦,他走上前尽责任地给他灌了一瓶压制火毒的药,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
叶长老抓住他质问:“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不知道青崖小子在哪里吗?现在怎么在墨宗找到了?又怎么一身是伤?”
叶长老认定是墨宗的人苛待黎青崖,才使他变成这样,又怕太一仙宗发现了追究,所以把人藏起来。
右护法神情闪躲,他在心虚,不过他心虚的原因和叶长老想的不一样。
在他看来黎青崖的伤是意外,墨宗不需要为此惭愧。
把人藏起来则是他们尊主为一己私欲做下的糊涂事,夏戎对黎青崖禽兽般的所作所为,才是他们墨宗需要理亏的点。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叹了一口气:“惨了,终究还是被裴城主发现了吗?”
右护法半点不心疼夏戎,但他心疼这些墨宗的瓶瓶罐罐。
他赶紧高喊着劝架:“裴城主!不要打了!尊主虽然对黎少侠图谋不轨,与他做了那档子事。但尊主已经知道错了!这几天都在宸天宫衣不解带地照顾少侠,什么都没做!”
一语既出,四下皆惊:那档子事?什么事?知道错了?什么错了?
说完右护法又觉得自家尊主的人品很难令人相信,于是赶紧补充:“至少我白天在的时候是这样的!”晚上他就不知道了。
天上的战斗诡异地停顿了片刻,然后爆发了更激烈的交战,颇有几分不死不休的架势。
才喝过药好受些的黎青崖,差点被这句话惊得倒过去。
——那档子事?他和夏戎做过哪档子事?你说清楚啊!
在场的人都纷纷看向黎青崖,目光古怪。
不认识的猜这是谁,居然和天泽城城主与墨宗宗主都有纠葛;认识的则一脸沉痛:黎师兄\青崖小子,就十天!就十来天你就和墨宗宗主发展到到这个地步了?
黎青崖吓得疯狂咳嗽起来,凄惨若随风凋零的残花。
——我能解释的,咳咳,我真的能解释的。咳咳,等我缓过来我就解释!
但这一咳起来便没完没了,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右护法以为他是为自己的事被人知道而着急,连忙扶住他体贴安慰:“少侠,你、大圣子、还有尊主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我们认定尊主负全部责任,少侠不必愧疚,更不要自责!”
本来顾忌着三个人的面子墨宗的人都装作不知道,但现在都说破了,他也不用装了。
旁听的人更惊了:还有大圣子的戏份?
纷纷竖起了耳朵。
右护法满面怜惜地看着黎青崖,深深觉得墨宗对不起他——
起初他们也不知道事情有那么复杂。
看着只是大圣子带回一个俊俏的青年养在寝殿中,只是尊主和大圣子在玄冥殿打了起来,只是大圣子离开了墨宗,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但在黎青崖“跳”血魔池后,风言风语爆炸,仆人、暗影,以及各色路人纷纷补充细节……
一,青年和大圣子住在一起时曾同床共枕,并有不和谐的声音传出;
二,尊主和大圣子打架那天,有路人看到尊主变成大圣子的样子进了玄冥殿。后来到殿外洒扫的仆人,听到古怪的声音,并瞥见了床帐里晃动的人影。接着大圣子回来了,他吼了一声“你们在做什么”然后就打了起来……
三,当天晚上,面对二圣子拙劣的嫁祸,尊主不讲理地对大圣子用了重刑。第二天,大圣子就以外出办事之名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于是故事变成了这样:黎青崖与大圣子两情相悦,却被变成大圣子模样的魔尊欺骗玷污。占了黎青崖的身子后,魔尊还不罢休,用卑劣手段横刀夺爱,逼得大圣子远走;痛失所爱的黎青崖伤心欲绝,所以跳血魔池求死……
当时所有明白了“真相”的墨宗人士都忍不住为这对苦命鸳鸯疯狂流伤心泪,包括这位右护法。
至于那天在血魔池黎青崖到底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掉下去,他没看到,不过在他看来发生了那么多伤心事,想不开跳血魔池也是解释得通的。
他哽咽着安慰:“黎少侠别伤心。这不怪你,你是被变幻成大圣子样子的尊主骗了,才与尊主颠鸾倒凤的。大圣子只是一时想不通,等他想通了会原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