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了囍字的房门被轻轻敲响,有人问道:“我可以进来么?”
唐雅歌一挑眉,站在身整理衣服,正要说话,舒暮云却神色一变,拉住了她,将她扯倒身后。
“时间没到。”舒暮云将手机塞给唐雅歌,“还差两分钟……”
所有房门的锁都是坏的,只能虚掩。门外的人得不到回应,便自己推开门。它先是缓缓伸出青白的手指,插在门缝间,然后一点一点地向里推着破旧的木门。舒暮云稳住心身,暗中唤出那把扇子。
门缝越来越大,就在被推到一定角度后,门外的声响和动作忽然停了。
舒暮云和唐雅歌凝视着门外的黑暗,没有动。
就在那鬼仿佛已经离开时,一颗人头忽然出现在门缝里,那人头没有眼睛,鼻子也被削去,只有一张嘴在不断询问:“我可以进来么?”它的头缓缓挤入门里,身子还在门外,手指扒着门,盯着舒暮云:“谁是新娘子啊?和我走……吧?”
“不好意思。”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新娘子名草有主了。我就说不能安安静静结婚吧,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还有抢婚的。”
那鬼魂忽然僵直,转身要逃,却见舒暮云抬手发出一张符,钉在它身上。那鬼痛呼起来,四下乱跳,正好撞在了秦漫舟的手上。
金光一现后,秦漫舟上前敲门:“秦漫舟来接亲,敢问公子愿不愿意下嫁?”
舒暮云托着腮,笑吟吟道:“当然愿意。”
唐雅歌打开门,挽了个手腕:“请。”
秦漫舟走进屋来,对坐在床上的舒暮云伸出手,舒暮云抬起眼睛,握住了心上人的手指。
“我们走吧。”他说。
走到喜堂便听见唢呐声起,门外传来各种声音,阴气扑面而来。死的各式各样的鬼踏过衰草,顶着乌云而来。他们诡异地笑着道喜,绕着喜堂走来走去,就是不敢上前。
那灵位又忽然掉下来,这次正好掉在喜堂的桌子上,两侧红烛垂泪,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这位先生的灵堂,不肖子孙摆了红蜡烛。
有一鬼慢慢悠悠进来,站在灵位前,阴恻恻笑道:“开始吧。”
这声音颇为耳熟,可不就是第一天告诉他们不能离婚的鬼么?
唐雅歌看向颜陌陌,抬起嗓子喊道:“吉时已到——”
颜陌陌亭亭玉立,朗声道:“一拜天地——”
秦漫舟和舒暮云便对着门口方向鞠了一躬。
“二拜祖师——”
秦漫舟和舒暮云对视一眼,高堂不在这,他们也不想让一群鬼占了便宜,便擅自改了词。只听这词一脱口,那些鬼魂便开始蠢蠢欲动,那证婚鬼也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
就在群鬼意欲铺上来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笑:“你们就是全上,也不够那位秦先生一招杀的。”
原本对四面八方鬼都视若无睹的叶遵手指一动,第一个回头看向门外。
只见一个长得极像谢如故,但又比谢如故看起来清俊不少的青年踏花而来。那人长袍广袖,飘飘欲仙,进来第一件事就是看了叶遵一眼。
叶遵却和他短暂对视后,面无表情移开眼睛。
一室鬼魂忽然都好似被掐住脖子,一动都不动。睦深也不管他们,只是对昔日同伴微微一笑:“你们二人的婚礼,证婚岂能由他们胡来,还是我亲自上吧。等你们玩够了,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
舒暮云看着睦深,忽然道:“雅歌,帮我把这个挂上。”
说着他取出一幅画,递给唐雅歌,唐雅歌会意,将那副画挂在堂前。
睦深一见那画,居然怔在原地。颜陌陌趁他呆住的刹那,改口喊道:“二拜高堂。”
秦漫舟和舒暮云对着那副画就拜下去,再抬起头,听见颜陌陌带着笑意道:“郎君对拜。”
舒暮云一晃眼,仿佛看见当年初遇,鬼怪狰狞的面孔消失后,那神兵天降的青年对他也是这么笑的。
他弯下腰,却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明明这一路不算辛苦,却还是有一种尘埃落定,如释重负的喜悦。
“礼成——”
第100章
夫夫刚对拜完,只觉得一阵天晕地砖,再抬起头,就已经不在副本内了。
他们在一座青山上。身后就是一道洞口,上面题了四个字:无妄之境。门前有一碑,刻着:眠潇道君之属,闲人勿入。
山下隐约有一栋房子,也被隐藏在花草树木间,只能看见有个顶。睦深,或者说谢如故站在他们身前,见他们出来,一扬手中的画:“这是怎么回事?”
舒暮云知道已经是最后的关头,便将背包中其他几样东西全都拿出来:“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
谢如故深深看他一眼,一拂衣袖,五人霎时间就到了那山下的房子,舒暮云差点没站稳,被秦漫舟从背后一扶,顺势就被抱住。
“我出关之后,兄长的洞府便只剩下这间房子。”谢如故淡淡道,“这里是他身死之地,他道法深厚,虽然魂飞魄散,但是临终前体内的法力附在这幅遗骨上,才保住这间房子千年不朽。”
他停了停,笑道:“但也只是保住这一间罢了,他的藏书阁,我们兄弟二人的卧室,还有其他的林林总总,都和他的魂魄一样散了。”
舒暮云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角落里刻着一道法阵,一具白骨蜷缩在法阵中,胸口犹插着一把剑。
他轻叹一声,将所留存之物全部交给谢如故,自己轻声道:“我再与你讲个故事,没说完之前你不打断我可以么?”
谢如故看着手里的册子和玉牌,手居然有些抖,他反问道:“故事是你的猜测么?”
“真相都在这些东西里。”舒暮云笑道,“细节或许有我们的私心,你一边看,一边听我讲如何?”
谢如故看他一眼,一弹指变出五张椅子:“坐,山野无茶,失礼了。”
秦漫舟率先坐下:“难怪说话文绉绉的,没想到还真是老古董。”
谢如故对他笑笑,便看向叶遵,叶遵没避开,只认真看他。
舒暮云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将他的推测。
其实有些并不是推测,是写在了那些封藏在秦家和舒家的册子里。先祖早定好了脉络,后人也不过加些词句。
玄颢当初和眠潇一起下山,回来后两人之间氛围就有些变了。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都没有写,只是玄颢曾在和眠潇共用的日记里对眠潇说道:忆那日意外,吾竟生情愫。
当时不是只有眠潇动情,修了无情道的玄颢也不知为何爱上了眠潇。
但他不挑明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眠潇。
他很清楚自己即使动了情,也未如传说中走火入魔,还是能护得天下平安。但是其余所有人都不那么认为,一旦他的真情被人发现,眠潇必死无疑。
玄颢能护眠潇一时,护不了易逝。世事纷扰,如果所有人都和他们作对,就算不明着处死眠潇,暗箭伤人,也一样防不胜防。
更何况,修了无情道又动了情,玄颢自己也有些疑惑。
就在他犹豫徘徊之时,眠潇动情此时传开,玄篁要求处死眠潇。玄颢高居座上,眉目冰冷:“不必。”
原本谁喜欢玄颢就是道界公敌这罪名就无稽,玄颢漠然道:“让他离开华山。”
玄篁抬眸:“为什么不杀了他?师兄,这个人对你来说是不是不一样?”
玄颢看他,眼神中一样的封冰带雪:“就是因为众生在我眼中都一样,所以没必要。他于天下有功,随意杀之,岂不寒了人心?”
玄篁沉默良久,最后道:“那此事由我处理,师兄不可再见他。”
随后便有玄篁侮辱眠潇,眠潇黯然离去那一幕。
只是玄篁不知,玄颢一直躲在林中,将一切看在眼里。他看出眠潇心魔暗生,心下不安,便真的闭关修炼,想创出一套阵法,以备不时之需。
再过了一阵,便是眠潇入魔,打上华山。玄颢担忧的一切成了真,他擒住眠潇,将他压在山石上,叫他冷静些。
随后玄颢问他:“你可信我?”
眠潇不敢信。玄颢便剖开自己的心思,一桩桩说给眠潇听,只是他冷漠太久,就连表白都带寒气。见眠潇半信半疑,战无不胜的仙尊终于觉得挫败。
他放开眠潇,教给他一样图纸:“这是聚魂阵,保你灵魂不散,我曾有一块巨玉,当年将它雕刻成人型。届时我会亲自去杀你,你提前坐在阵中,等魂魄离体,便会进入我给你的华山白玉牌。我会带你的魂魄回来,融入玉石,你修炼过后即可融合,你若是信,便照我说的做,若是不信,我也会想起他办法。”
眠潇最后信了。
玄颢骗过天下人,让他们以为聚魂阵是散魂阵。他下了禁锢,不许其他人踏足眠潇的洞府,带走眠潇的魂魄,投入人型玉石中,融合了十六年方成。
玄颢将一切都给了天下人,就留了这么一点私心。他舍不得杀了他的“心魔”。
世人也都忘了,他也不过是凡人,不是真的仙,玄颢为仙尊身份所累,连救心上人也如此曲折。
后来他平定魔修一乱,终于可以功成身退。
玄颢带着眠潇离开华山,寻了红尘中一处灵气充沛的地方,隐姓埋名。眠潇几度回道自己洞府,看自己弟弟出关没有。他也留下书信。只是谢如故在秘境里沉睡太久,久到沧海桑田,连放信的房子都消失倾塌,自然也不知他的兄长曾留下一封信,写清了真相。
他就这样与真相失之交臂。而天下知道真相的也只有玄颢二人,他们逝世后,就连本名都无人记得,更有谁知道这点往事?
眠潇死而重生,身体是寒玉,意外成了极阴之体。他二人又创出可以孕育后代的法阵,也就是秦漫舟母亲说的那古老阵法。自那之后舒姓和秦姓后人有的会继承玄颢的极阳之体,有的则会遗传眠潇的极阴之体。
千百年后,舒暮云和秦漫舟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相遇。
就像是千年前那二人携手同归一般,他们只一看见,就觉得倾盖如故。
眠潇和玄颢隐居后,若有拌嘴的时候,便会去那册子上写自己心里话,林林总总,从词语间也能拼出一个完整的故事。那字迹谢如故很熟悉。
是他兄长和玄颢的笔记。
那画上画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是他们两个。
原来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早就从根源被解决,只是阴差阳错,他与答案失之交臂。
“他们二人的墓还在秦家。”舒暮云道,“相濡以沫,神仙眷侣,你不必在为兄长不平了。”
谢如故放下那些东西,忽然就笑了:“原来只有我一人陷入混沌。”
他依旧是没见上兄长最后一面,但如今心境居然开阔许多。或是知晓兄长这一生并非他所知的苦难,多少有了些慰藉。
“你一直心心念念意难平的故事有了结尾。”秦漫舟道,“可以结束这无聊的游戏了么?”
“可以。”谢如故抬起眼睛,“原本我也懒怠再玩了。”
“如故。”叶遵忽然开口,“游戏里死的人都去哪了?”
谢如故见他说话,似笑非笑道:“就是死了呗。”
“你骗我。”叶遵漠然道,“说实话。”
谢如故一言不发打量他良久,最后起身,站在眠潇旧身体的遗骨旁:“我哥要是知道我这么用那个秘境,又杀了那么多人,肯定会非常生气和难过。”
他垂着眸子:“没遇到你之前,我哥就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又怎么能让我的亲人难过?”
“他们没死,被厉鬼杀死前会陷入假死,随即传送到山门口,我消去他们的记忆,让他们各自回家。”说到这里他轻声一笑,“不过有些我看不过去眼的人,我多少做了些手脚,或是让他们被鬼纠缠一阵,或是生场大病,虽不致死,但也够他们喝一壶的。我是个活了很久的人,你们现在那套规则对我来说不适用。所以你们要是觉得我动私刑,我也没法办法,只不过我下次还敢。”
“看您这话说的。”秦漫舟漫不经心道,“整的跟我们几个是啥好人似的,折腾折腾那些煞笔皆大欢喜。再说你这也算我们远方亲戚了,你放心,秦家护短,保准不说一个字。”
一直听故事的唐雅歌举起手道:“我问个问题行吗?”
其余所有人都看向她,她非常诚恳问道:“这事情都结束了,能送我们回家吗?我想起约了人双排……”
谢如故被这淳朴而有点不合时宜的要求搞的哭笑不得,他点点头:“当然可以,秘境我也会关闭,你们该去哪去哪吧。”
叶遵却忽然道:“那你呢?”
谢如故深深他看一眼:“你很在意?”
叶遵重新坐下,垂眸道:“不用送我走,我留下陪你。”
谢如故怔在原地片刻,忽然就笑了,倒有些之前装疯卖傻时的意思,他一挥衣袖,秦漫舟四人眼前文字再起,只听得他含笑问了一句:“你不后悔?”
叶遵反问:“有什么可后悔?”
接着秦漫舟和舒暮云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睛,唐雅歌和颜陌陌也刚坐起来,唐雅歌一看手机,立刻蹦起来,摸出车钥匙就往自己车边跑:“我先走啦——明天约饭啊。”
颜陌陌慢吞吞站起来:“慢点开车。”
舒暮云看着唐雅歌一骑绝尘的车无奈道:“游戏结束了这件大事在她眼里不如双排重要。”
“确实没什么实感,毕竟拖了青猎的福我们后几关都是碾压。”秦漫舟托腮,“不过饭是要象征性吃一吃的。到时候问问叶遵什么时候回来,谢如故跟不跟着一起。而且咱俩还有事要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