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扶了一把，小孩瓮声瓮气的跟他说谢谢。
　　“哎，你是上次那个哥哥。”小孩站稳后仰着头看他，“谢谢你帮我捡风筝。”
　　闻言，恶龙看了他半天，才勉强想起这是上次那个因为一只风筝而哭哭啼啼的男孩。
　　“是你。”他记着小王子的话，认真道，“不客气。”
　　“那是我父亲给我做的风筝，他不经常陪我玩，也不经常回家。”
　　“真的很谢谢你。”
　　这样的宴会让小男孩觉得很无聊，大人们要聊天喝酒交际，没人搭理他，现在终于有人不嫌他是个孩子同他说话，便缠着恶龙不让他走。
　　“我母亲说你很坏，但我一点也不这么觉得。”小男孩拽着恶龙的裤腿，“你都帮我捡风筝了，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恶龙无奈道：“我就是坏人。”
　　小男孩很固执：“不，你才不是。”
　　容泠不知道去哪了，恶龙半天也没看见他，这小孩又跟着自己，找不到地方起飞。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恶龙为数不多的耐心即将告罄，“谁带你进来的？”
　　“是我母亲。”小男孩笑的开心，“我记得你是龙，你有翅膀。你可以带我飞吗？我想知道飞起来是什么感觉。”
　　恶龙果断拒绝，“不行。”
　　人形状态下他只带艾尔飞过。
　　小男孩还在不停地说话，恶龙薅着他衣领把他提起来往大厅里边走。
　　他是想把小男孩送回去的，结果在舞池旁边就碰到了到处找孩子的贵族夫人。
　　她看见儿子被人提着回来，秀气的眉毛紧蹙着，直想骂儿子一顿，可在外人面前又不好失了礼数。
　　贵族夫人赶忙把儿子接过来，正想跟对方道谢。一抬头，撞进恶龙红色尚未褪尽的眼睛里，半响后才颤巍巍吐出两个字。
　　“谢谢。”
　　那一瞬间恶龙非常不安，他微微颔首，回了句“不客气”，便转身要走。
　　城堡很大，人也很多。恶龙还没走到大厅门口，全副武装的侍卫从门外鱼贯而入，将门牢牢堵住。
　　场内贵族纷纷不明所以，站在原地看着侍卫挥起长矛。
　　恶龙停住脚步。
　　他如有所感，回头一看，长长的阶梯上——大厅的制高点处，穿着明黄色长裙的女人抱着手臂，与他对上视线。
　　女人没什么表情，只眼睛里杀意浓烈，几乎要溢出来。
　　恶龙记得她。
　　在花园里，说要把他诛杀的那个女人。
　　他不可避免的想起那天，小王子挡在自己身前，凶巴巴的宣布“他是我的龙”。
　　思及此，恶龙心底一片柔软。
　　周围贵族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在讨论小殿下的生日宴怎么出动了侍卫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而在一片嘈杂之中，清丽的女声响起。
　　“黑暗森林里那只恶龙混进来了！”
　　话音落下，人群突然寂静，一时只有穿堂而过的风声。
　　也只寂静了一瞬间，仿佛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人们的声音忽地炸开来。
　　“什么？谁混进来了？”
　　“是恶龙！黑暗森林里那只会吃人的恶龙！”
　　“它现在在哪，是怎么混进来的？！”
　　“侍卫队快把它抓起来啊，别让它伤了人。”
　　“那只龙在哪里？”
　　“抓起来！抓起来杀掉！”
　　……
　　恶龙嘴唇动了动，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他看向四周，女人们惊慌失措，脸上都是害怕。男人们跃跃欲试，企图打败抓住恶龙，为他们的人生履历增添荣耀。
　　忽然，恶龙看见了那个小男孩，正一脸懵懂的望着自己，似乎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都不喜欢这个帮他捡风筝的哥哥。
　　他的母亲，那位贵族夫人也盯着他看，脸上写满了防备。
　　接着不知道是谁趁着混乱，拿起桌子上装甜点的小盘子扔在恶龙脚边。盘子碎裂的声音盖过众人的交谈声，大家都往这边看来。
　　“是他！他是那只恶龙！”
　　随着这句话，恶龙身边的人一下退开老远，他立刻成为了人群的中心，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或戒备，或厌恶，或好奇，或凶狠。
　　恶龙指尖冰凉，觉得自己大概是走不掉了。
　　……
　　“抓起来，杀了它！”
　　“不能让它走，它会吃更多的人！”
　　“它还没被驯服，你说我能不能驯服它成为龙骑士？”
　　“那就活捉。”
　　“活捉它！”
　　“侍卫呢，快把它抓起来啊！”
　　……
　　这是恶龙第二次直面人类的恶意，上一次是在成年的那一年，被他救回来的捕龙者重伤，差点活不过那个冬天。
　　此时此刻，恶龙心里只惦记着艾尔怎么样了。
　　骑士说艾尔快不行了，
　　恶龙担心的厉害。
　　是以当有人抢过侍卫手里的长矛朝他扔过来的时候，恶龙反应了半天，长矛尖砸在他鞋面上时，他才缓慢地动了动避开。
　　当有第一只长矛被抛出来，就会有无数只长矛接着抛出。
　　阿诺过来的时候，恶龙正被侍卫队包围着，不断有武器试探着往他身上刺。
　　人类既害怕他动手伤人，又不愿意放他离开。
　　阿诺飞快的下楼梯，走到海蒂身边。
　　“小殿下说不要伤害他。”阿诺表情很严肃，“让他离开。”
　　“哦？”海蒂显然不大乐意，“我上次说过，再见到这只龙时，如果他还没被驯服，我就会亲手诛杀他。”
　　阿诺很坚定，不止因为小王子的命令，也因为恶龙是他的同族。
　　“他没有伤害过人。”阿诺说，“他跟那个雌龙不一样。”
　　“我杀雌龙的时候，也不见得你阻止我。”海蒂冷冷地笑了，“现在来装什么好人。”
　　阿诺皱着眉头看她。
　　海蒂：“艾薇都给侍卫队下令了，这不是假的吧。”
　　“公主下令了没错，但是她只是让侍卫队赶他离开。”
　　“有区别吗？”
　　“没让你杀了他。”
　　这句话后，海蒂有片刻的沉默，最后竟然妥协了——她很少向阿诺妥协。
　　“行吧。”她转过身面向侍卫队队长，远远做了个手势让他们散开。
　　人们看到侍卫队撤开，俱是不满震怒。
　　恶龙也不太明白，于是他再次看向海蒂，穿明黄色长裙的女人在和他目光相接后，竟然朝他笑了笑。
　　恶龙没觉得她这笑容是好意的，指甲陷进皮肉，提醒自己不能放松警惕。
　　接着他看见阿诺朝自己奔过来。
　　“你快走吧。”阿诺对他说，“小殿下刚刚醒了，嘱咐我送你出去。”
　　想了想，又补充道：“医生说只是烧的太厉害，养几天就没事了。”
　　他没提小王子身上的伤口。
　　恶龙不说话，眼睛却亮了亮。
　　“他问你他的小胖龙有没有落灰，秋千有没有长草。”
　　阿诺带来的话很简单，恶龙却听懂了。
　　“没有。”恶龙轻声回答他，“小山鸡也还留着呢。”
　　阿诺跟在他后边送他出去。
　　恶龙走到大厅门口时，耳边突然传来巨响，他甫一抬头，五颜六色的烟火在眼前绽开。
　　是小王子给他准备的烟火。
　　烟火在天空中散开，确实是花朵的模样，在黑夜中极其明亮，也极其震撼。
　　恶龙恍惚着停下脚步。
　　大厅里的众人也被这烟火吸引，一时没人再嚷嚷着要把恶龙抓起来。
　　恶龙不自觉展开了翅膀——他想飞上去看看。
　　因此，当那只屠龙箭破空而来时，他压根没有注意到。
　　阿诺反应极快，伸手就去抓那只箭，可惜却没能抓住，由着箭头自他手掌擦出一道极深的口子。但也因此改变了箭的方向，刺进了恶龙的翅膀根部。
　　恶龙本要起飞，翅膀上受到的力道将他身体带出去好几米远，接着重重的摔在地上。
　　龙族的翅膀是身体上最为脆弱的地方，恶龙只觉得一阵剧痛传来，疼的连声音都发不出。
　　失去意识前，他看见烟火的尾巴自空中落下，逐渐没入黑暗之中。
　　艾尔说的没错，烟火确实很漂亮。


第58章
　　恶龙醒来的时候，是在一片草地上。他正面朝下趴着，背上传来阵阵刺痛。
　　饶是给捕龙者重伤那一回，也没这么疼。
　　他撑起身体，脑子迟钝的开始转动，面前忽然有人说话。
　　“你醒了？”
　　恶龙抬头一看，是个头发胡子都苍白的老人家。
　　瞬间他就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立刻警惕起来。指甲逐渐变长，指关节弯曲成爪，连背上的翅膀都有扬起来的迹象。
　　“你别乱动。”老人放轻了声音，生怕刺激到他，“小心伤口被撕开。”
　　恶龙身体弓起，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那只箭还留在他的身体里，箭头上的凹槽卡在皮肉之中，一动就牵着全身都在疼。
　　他反手想要把长箭拔出来，老人给他吓了一跳，往前两步想要阻止，又看见恶龙眼里的戒备，硬生生停下。
　　“不能这样拔，会大出血的。”
　　恶龙将信将疑，可凭他现在的状态也确实没法自己弄出这只箭。
　　一人一龙便僵持住了。
　　“你长的很像你母亲。”
　　乍一听到这句话，恶龙愣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你父亲是侍卫队的队长，后来驯服了你的母亲，成为了吉吉国最年轻的龙骑士。”老人微眯着眼，仿佛回忆花了他很多力气，“当时人类和龙族的关系还很友好，你母亲也脱离了森林融入人类社会。”
　　“你的母亲长的很漂亮，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
　　“噢不对，是最好看的龙。”
　　这是恶龙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的父母。
　　父母这个词对他来说确实过于陌生，毕竟没人提起，自己也不经常想起。
　　老人也是一名龙骑士，和他的父母是故交。他们一起参加了战争，最后只有老人和他的龙活了下来。
　　“近半数的龙族都死于那场战争，没死的龙族也因为他们的龙骑士生命到达尽头而离世……现在大概只有我还记得他们了。”
　　恶龙沉默了很久才出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母亲叫贝丝，她喜欢抱着你到处飞，还给用香水给你洗尿布。”老人顿了顿，“现在能相信我了吗？”
　　关于母亲用香水给自己洗尿布这件事恶龙是记得的，他因为这块尿布被蜜蜂追了半个山头这件事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恶龙的翅膀缓缓放下，算是相信了老人的话。
　　但他并不想在这回忆过去，只淡淡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诺把你送出来的，待会你的朋友会来接你。”老人说，“我听说王宫里闯进了龙族……我想应该是你。”
　　在容泠到达之前，老人絮絮叨叨和他讲了很多。
　　说他的父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惦念着他，贝丝嘱咐他不要让恶龙接近人类，她不想自己的孩子被人驯服，成为人类的附庸，最后像他们一样死于人类战争。
　　“像你父母这样因为爱而签订契约的是少数，大多龙和人类签订契约都不是自愿的。”老人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比如我就是。”
　　“所以我很羡慕他们。”
　　“可我没见过你。”恶龙非常认真的强调，“他们让你照顾我，我从没见过你。”
　　“因为我和我的龙解除了契约。”老人说，“没有龙的帮助，我进不去黑暗森林。”
　　但他也不是什么也没做，是他将容泠派过去的。
　　不过后来恶龙长大，他也老了，就没什么精力去管了。甚至连恶龙什么时候接触到人类，又是什么时候与王宫沾上关系都不知晓。
　　是自己失信了。
　　恶龙皱起眉头——他不太能听得懂老人的话。
　　恰巧容泠满头大汗的赶到了，两人的交谈被强制中断。
　　“快跟我走，这箭再不拔出来你的翅膀就废了。”容泠将他扶起来，“你就不觉得疼吗？”
　　还在这里叨叨叨。
　　恶龙见到容泠，第一句话便是询问小王子的情况，“艾尔还好吗？”
　　“阿诺说没什么事，等晚上退了烧就成。”容泠低声对他说，“别想那么多，现在你比较危险。”
　　恶龙点点头，身上直冒冷汗。
　　走之前，老人又叫住了他。
　　“他们给你起了名字。”老人话说的很慢，“你叫唐纳德。”
　　恶龙的父母因为珍爱自己的孩子，觉得什么名字都不满意，便耽搁了下来。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才将名字托付给好友。
　　不知道什么原因，老人并没有在一开始就托人告诉恶龙。
　　恶龙脸上有些许茫然。
　　他被人叫了许多年的恶龙，甚至认为自己从一开始就叫恶龙。
　　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他是有名字的，却并不觉得开心。
　　老人看着他，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我有名字的。”恶龙说，“我叫卡尔。”


第59章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阿诺从王宫宴会厅前那尊上帝像前经过，琢磨着雨季快到了，又得湿漉漉好一阵子。
　　他走上楼，城堡很大，半天才拐到小王子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