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从之前放臭豆腐外卖盒的隔壁柜格里拿出一个外包装花里胡哨的饮料瓶,往柜台上一放,语气冷漠无情得像个大反派:“喏,隋启就在里头。”
施瑾:“……”
施瑾的脸色如同掺了劣质碳墨又被打翻在地的颜料盘,其变幻之复杂,十分一言难尽。他死死盯着那个花里胡哨的饮料瓶,憋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我不信!”
红药早有所料,‘唰’的一下撕下饮料瓶外面那一圈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塑料纸。
施瑾与只有巴掌高的隋启隔着透明瓶身惊诧相望,场面一度十分微妙。
李吴看着施瑾惊诧、震惊,不可置信中又带着点点激动的表情,和隋启懊悔、急切,心急如焚中又带着丝丝心疼的眼神,意味深长地道:“此处可配一段煽情bgm。”
方冲想了想:“……铁窗泪?”
李吴:“……也行。”
“真……真的是隋启?不会是你使了什么障眼法……故意骗我吧?!”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见着昔日忠心耿耿的手下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被关在瓶里,施瑾舌头都捋不直了,话说得结结巴巴。
红药看了施瑾一眼,然后如同菜市场给顾客展示待宰鱼的死活与新鲜度的冷酷无情鱼摊老板一般,二话不说,拿起透明塑料瓶就是一顿大力摇晃。
只有巴掌大小的隋启无力反抗,只能被迫在瓶子里翻滚扑腾,如同一条离开水就疯癫的鱼。
施瑾看得心惊,虽然知道他们现在都是鬼,但这力道、这动静,还是令他不由自主的担忧隋启的脑袋会被摇下来。
“别别别!别摇了别摇了!这样都不带变脸,肯定是隋启!”
红药应声停手,施瑾却得寸进尺:“能不能让我和隋启说句话?”
“塑料瓶拧得很紧,隔音。有什么话等和我们聊完,你们有大把时间慢慢说。”红药又将那张花里胡哨的包装纸裹了回去,彻底阻断了施瑾隋启‘缠缠绵绵’的目光。
李吴下意识啧啧两声,方冲适时接话,说出李吴心声:“这手法……红老板好像王母娘娘啊。”
李吴:“……” 我看你是记吃不记打!后院大木盆里还有几十斤青菜没切完,这就又开始带头泥塑红老板!
施瑾眼巴巴地盯着塑料瓶,道:“隋启怎么会在你手上?”
“和你一样,自投罗网。”红药笑了一下,“你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主仆。”
施瑾声音扬了扬:“他是为了救我?”
红药:“对啊,所以就算是为了如此忠心耿耿的隋启,你也最好努力动动脑子、组织一下你匮乏的语言,好好交代。”
施瑾像是听进去了红药对他的忠(威)告(胁),沉默了片刻后直接爆出一个令香烛店众人目瞪口呆的大料:“神慧是我父亲。”
施嘉文:“!!!”w(OДO)w
李吴把差点瞪脱眶的牛眼珠子往回摁了摁,大胆扭头询问裴慈道:“裴总,我记得您之前说……神慧是个独自在深山修行七十载,百岁出世悟道的……老和尚?”
手腕依然被红药控制着的裴慈神色沉沉地点头:“据我所见,神慧的确是个长须雪白身形佝偻的老和尚。”
方冲嘴巴张张合合半天,终于憋出一句:“真是……老当益壮啊!”
被施瑾的身世震撼到的施嘉文也忍不住道:“贵妃也真是够不挑的。”百岁老秃驴都能忍!
也难怪施瑾如此草包,父皇却从未怀疑贵妃给他带绿帽……这谁想得到啊!
如今再回想,每次在那些所谓的‘潜心听佛’后,贵妃那心满意足的模样……施嘉文浑身一激灵,这一刻,她心中不禁升起一丝丝庆幸,还好父皇不知道真相,不然她和哥哥一起上,估计都摁不住那飞起的棺材板!
施瑾冷哼两声,道:“自然不可能真是百岁老头,我母妃就算再饥不择食也不可能委身一个老迈无力的老秃驴……”
“他是妖,”施瑾声音幽幽,“披着人皮行走人间的大妖。”
“什么妖?”
施瑾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红药与裴慈对视一眼,沉声问:“隋启知道吗?”
“知道什么?”施瑾冷笑,“知道神慧是妖?还是知道神慧是我老子?”
“若是前者,隋启也不是傻子,跟了神慧一千年,就算从前不知道,后面肯定也知道了。若是后者,他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红药再次被施瑾傻到,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智障,“你可知隋启把施家村的人当做复活你的容器?”
“也就是说,他这千年来,一直以为你体内流的是施家人的血,一直在做无用功。而神慧却眼睁睁看着,从未提过你的身世……你的亲身父亲并不想你复活,而你忠心耿耿的下属,则是被你父亲蒙蔽欺骗着,为了一个原本永远不可能成功的目标,坏事做尽,永不超生。”
施瑾眼皮跳了跳,梗着嗓子道:“可我还是复活了。”
“大约是隋启越发不受控,神慧这才给他点甜头……也是给他戴上一套他绝不会挣脱的枷锁。”红药有些感慨,“神慧是妖,那你也算是半妖之身,难怪死了千年还能回魂,一般的鬼魂早就化为飞灰散于天地间。”
“一开始你被装在施北身体里,如同瘫痪,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应当也是神慧故意如此。”
“故意如此?”施瑾追问,“什么意思?”
红药一脸看绝世大傻逼的表情:“似活非活,这样既安抚了隋启,你又瘫着,不会给他们捣乱……你看你这一能动,就给神慧折腾出了多大乱子。”
“如此看来,神慧还挺了解你。”
“不过隋启应该也是发现了什么,不然他也不会在有一个村子的‘备用容器’的前提下,还特意准备了一个霈霈。”
施瑾低着头,神色晦涩难辨。
红药看在眼里,颇为感慨,若不是时机与人物不对,他都要同情施瑾了——不管是在他们这些敌人的眼里,还是在他自个儿亲爹眼里,施瑾最大的价值都是牵制隋启。
这活了死、死了又活又死,死去活来居然还越活越回去,从前好歹是个傀儡工具人,如今却只是个……套狗绳。
裴慈突然开口道:“你不想隋启知道你的身世。”
“你怕他知道他辅佐的,是一个血脉混杂的篡位之徒。”
“你怕他会后悔当初选择你,因此走上了一条死路。”
“你怕他执着千年,复活了你又抛弃你。”
裴慈每说一句,施瑾的脸色就差上一分,尤其是最后那抛弃二字一出,施瑾的魂体直接肉眼可见的稀薄了几分,一副被扎中心窝的痛苦模样。
终于来了!
方冲李吴默默后退,生怕施瑾被裴慈扎心扎到灰飞烟灭的时候,灰灰沾到他们衣裳上,不吉利。
第119章 血
在施瑾被怼到双目无神之际, 红药拎起一旁的外卖盒,远距离投送,一下将魂体摇晃的施瑾盖于盒下, 李吴十分机灵迅速上前,加盖密封, 妥帖置于柜格。
对上裴慈疑问中还带着点意犹未尽的眼神, 红药笑着安抚:“不慌,牵狗绳还有大用处, 且容他再多过活几日。”
裴慈嘴唇动了动, 却什么话也没说, 只拿一双盛满疼惜的眼眸定定地、忧郁地看着红药。
红药见裴慈如此,心一下就软得不成样子,什么陈兵布阵, 什么深谋远虑,都顾不得了,他现在只想把装着施瑾的塑料盒双手递到裴慈手边, 让自家委屈难过的男朋友继续扎施瑾的心、戳施瑾的肺,火烧水淹怎么解气怎么来!
哦豁!李吴一看红药这眼中心中只有裴慈, 一副要做昏君的模样, 连忙出声转移话题:“那个,红老板, 咱们现在是不是该拷问隋启了啊?”
红药这会儿心正软着,闻言看也不看问话的李吴, 直接回绝:“不急, 隋启知道我们在问话施瑾,让他在瓶里等着,心急如焚久了, 方寸自然也就乱了,我们才好问出更多东西。”
真阴险!不愧是深谙兵法的武安大将军!
李吴心中钦佩,看裴慈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祸国妖姬。
好在祸国妖姬裴慈还余有理智,并没有真的想灰飞烟灭施瑾以解他心头之恨,目光和红药缠绵了一会儿后,他就调整好了心态,摸出手机一番操作。
红药好奇道:“阿慈在做什么?”
裴慈把下单页面拿给红药看:“我觉得施瑾一直栖身臭豆腐外卖盒有些不妥,就给他买了个铁盒。”
“害,他能在我的香烛店里有个盒子住就不错了,不用破费给他置办栖身之……鲱鱼罐头?”红药眨巴眨巴眼睛,“那还整挺好,我们吃鱼,他住罐头,一点没浪费。”
他男朋友果然勤俭持家宜室宜家!
裴慈收回手机,干咳一声:“鱼也可以给他吃。”
红药不明所以,只全心全意赞叹自家男朋友大气。
一旁见多识广知晓真相的李吴表情一言难尽,温柔总裁果然都是切开黑!难怪能和红老板凑一对儿,真是……绝配!
刚出土没多久的施嘉文却不满意了,教养一等一好的小姑娘噘着嘴恶狠狠小声嘀咕:“干嘛给施瑾吃啊,他只配吃……吃狗屎!”
李吴一把拉住施嘉文,语重心长地道:“相信我,小施,论味道,鲱鱼罐头比狗屎还要正宗。”
施嘉文愣住了:“可是,听哥哥嫂嫂的意思,这鲱鱼罐头不是食物吗?”
李吴语气迟疑:“是食物没错……”
得了肯定的回答,顿时施嘉文的脸色就变了,她喃喃道:“不过一千年,人们的口味竟变化如此之大……”
李吴方冲:“……”我们不是!我们没有!你别误会啊!
李吴方冲这边忙着给施嘉文科普正确的现代饮食观,裴慈红药那边也没闲着,下完单缓了缓心中怒气后,裴慈瞬间脸色一正,说起正事。
“施瑾先前说的剜心放血是怎么回事?”裴慈紧盯着红药,不放过他脸上一丝神色变化。
红药眼神飘忽,不接裴慈话茬:“今儿天气真不错,旺财如意,快把大门打开!蜡烛也吹了吧,还怪热的……”
裴慈叹了口气,双手搭在红药双肩,强制转身扭头想逃离现场的红药与他对视。
“你现在不告诉我,我也迟早会从施瑾隋启口中知道真相,他们一向看不惯我,到时候一定会添油加醋故意刺激我……你知道的,我身体向来不好,万一没承受住……”
“他们敢!”红药瞬间瞪圆了眼睛。
裴慈一脸正经:“他们敢。”
好叭,他们确实敢,尤其是施瑾……正常人永远不要试图去猜测疯子与纯种傻逼的思维,因为他们一定会在最不可思议的时机做出令人费解的举动。
红药撇撇嘴,小小声道:“反正,就……剜心放血呗,他们也就那点能耐。”
裴慈眉头紧皱:“你一直驻守边城远离上京,又有军队护拥,怎么会落进他们手里?”
说起军队,红药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即便是百万雄兵,也挡不住有心人算计……我们被下了药。”
“下药?整个军队?”
“只有回乡侍疾的上官冲逃过一劫。”红药顿了顿,“当初我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隋启施瑾为何会突然对军队动手……如今想来,能药翻整个军队的药,大约也只有身为大妖的神慧能拿得出来。”
“所以……那些军人,全是被毒死的吗?”施嘉文声音颤抖地问。
红药沉默片刻,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我醒来就已经在上京……后来被剜心放血制成陶俑,再次睁开眼睛,已身在帝陵,前尘尽忘。”
“剜心、放血、制成陶俑?”裴慈抬手捂住心口,眼眶通红,自虐一般追问,“怎么个制作法?”
红药看着状态明显不对的裴慈,连忙安抚道:“其实这些都是从梦里看来的,我根本一点感觉也没有……况且千年已过,我这不是好好的?”
裴慈不说话,只蹙着眉头眼睛红红地看着红药。
红药无法,只得尽量用最简单的语句,进行不掺杂一丝情感色彩的极简说明:“就是……用血和陶泥,把心脏密封在陶俑里头之类的……反正剜心那一刻我就已经断气了,后续的操作再复杂、再变态,恶心的也是做陶俑的工匠,我真的真的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唉,阿慈的心实在是太柔软太爱我了,千年前的往事光是这样简单听听就受不了。还好是我说给他听,不然真让隋启或者施瑾逮着机会大说特说,他们可不会顾忌阿慈的心情,必定是怎么血腥怎么来,阿慈哪里受得——
红药正暗自庆幸,裴慈突然脸色一白,低头呕出一口鲜血,血液顺着裴慈白皙的下巴往下流淌,转眼就染红了他白色衬衣前襟。
红药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直到裴慈踉跄后退一步,用那不知是因为用力还是疼痛而泛白的指节勉强勾住红药瞬间冰冷的指尖,他才如梦初醒一般迅速迎上裴慈冰凉无力的身体,然后一手稳稳揽着裴慈,一手贴在裴慈背心轻柔的为他顺气。
体内的灵气也瞬间汹涌而出,在接触到裴慈身体时又呼啸转柔,缓缓顺着他的经络一点一点流入,尽最大努力不给裴慈本就脆弱不堪的经脉造成一点多余负担……
施嘉文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变故震惊在原地,他们也不敢上前,怕人都围过去了会让还在呕血的裴慈更难受,只得瞪圆了眼睛手足无措地出声安抚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