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冲半信半疑:“是吗?”
“当然!”李吴干咳两声, 把话题从自个儿身上转移,“你怎么会知道马亚上京鸭王的身份?”
如此生僻冷门的信息, 连裴总红老板都不知道, 憨憨冲从何掌握?
方冲道:“他家每个鸭店的店门上都印着‘鸭王’创业史,我去买过好多次烤鸭, 排队等待的时候闲着没事儿断断续续看过几遍。”
原来如此。这个信息来源也确实是方冲的风格……毕竟,矜贵如裴总, 不可能屈尊降贵亲自去鸭店买鸭, 连打包个小餐馆外带都驱使小纸扎人去取的红老板也不可能为了只鸭去排队,光是那些‘以身偿债’‘送货上门’的鸡鸭鹅都够吃了。
“而且,《上京故事会》还做过一期上京鸭王的文字采访, 我恰好看过!”方冲略有些得意地指了指施嘉文正在翻阅的小杂志。“那是几年前的一期,具体都问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对其中一个回答记忆犹新。”
能让方冲几年过去都念念不忘,红药顿时也来了兴趣:“说说。”
方冲道:“杂志编辑问鸭王事业成功家庭美满为什么只有一个独子。”
方冲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解释道:“因为在那个年代,只有一个孩子还是蛮少见的嘛。”
“嗯嗯嗯,然后呢?他怎么回答的?”李吴也对这个让方冲记忆犹新了好几年的回答产生了浓厚期待。
“然后他说……”方冲脸上露出一个生动的穷逼仇富的微笑,“因为不好分家产。”
听了方冲的转述,香烛店内沉寂了一瞬,然后……
施嘉文歪歪头表示不理解:“家产有什么不好分的?难道你家也有皇位?”
在锦衣玉食珠宝环绕中长大的嘉文公主的心目中,这个世上只有皇位是不好分的,因为只有一个。
马亚:“???”皇位?什么皇位?这小姑娘是在嘲讽他吗?
红药问裴慈:“你家也是这样吗?因为不好分家产,所以只有你一个继承人?”那他们俩搅和在一起,裴慈家人岂不是要气死……气死他也不会放手。
裴慈摇头:“我是独子是因为父母走得早,而且裴家家业大,人也多,集团掌舵人是凭能力上位。”
“啊……那你不务正业这么久,岂不是随时有失业危机?”
裴慈笑看红药:“是啊……那红老板愿意收留我么?我会很努力工作的,吃得也不多,还有一个男朋友要养,没有工作会很可怜的……”
红药憋住笑意,豪气万丈地拍拍裴慈肩膀:“收留!长得这么俊必须收留!你放心,我后园大得很,你和你男朋友随便住!我养你!”
马亚:“……”裴家?集团?居然是那个裴家吗……怎么回事,他们这种靠血缘继承的小家小业瞬间变得不入流起来了!不对,重要的是男朋友!堂堂裴氏总裁居然有男朋友!!!
明明是很装逼很炫富的一个回答,偏偏撞上这一窝家里有皇位、集团、香烛店和千年园林要继承的大佬,对比太强烈,全国连锁鸭店一下就变得朴实无华起来了呢。
只有李吴与方冲无声对视,两个穷逼之间升起了丝丝同病相怜的悲哀。
“所以为什么会找上我呢?”马烨声音幽幽,咬字却恶狠狠的,“明明有继承了全部财产的‘独·子’。”
“怎么也不该吝啬几柱香烛吧?”
马亚根本不敢正眼对上马烨怒火中烧的眼神,那怂眉怂眼的模样倒是和先前的马烨有几分相似,不愧是有血缘关系的爷孙。
“这个的话我倒是略知一二。”裴慈道,“马家鸭店创始人去世后其独子举行了一场拍卖,拍卖掉了他手头全部资产,然后举家迁往海外,再未现身上京。”
见红药目光疑惑,裴慈解释道:“族中长辈挺喜欢马家鸭店多年不变的老味道,他怕鸭店易主后旧味再难寻,便出资拿下了拍卖。”
有钱真好!喜欢吃某家店的鸭子就直接把店买下来,就算是全国连锁也丝毫不虚,这种云淡风轻的气魄才是真·壕门。
“哦,原来是被抛弃了啊……”马烨俊朗脸庞上挤出一个冰冷假笑,“没人供奉了就想起曾经抛弃的私生子了?生前没有养过一日,死后还想享受‘子孙’香烛祭祀,还挑三拣四只吃贵的……你想得可真够美的啊。”
马亚恢复了白发老头的模样,颤颤巍巍道:“不……不是私生子……”
马烨冷声反问:“不是私生子是什么?你可别说都是你的前女友们悄悄瞒着你,痴心不悔自愿为你生儿育女。如此感人肺腑的狗血剧情,你说得生动点我也好转述给我奶奶当个笑话听,请吧,上京鸭王。”
马烨这是……黑化了?心软且怂的小青年突然变得言辞犀利字字诛心,这巨大反差还真有点震撼人心。李吴与施嘉文默契对视,眼中是相似的激动期待……大热天正是吃瓜的季节啊!
气势完全被变了脸的马烨压制,又不占情理,关键这‘公堂’上还有‘虎视眈眈’的‘衙役’‘大老爷’,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马亚瞟了一眼香烛店门板上无风自动幽幽冒着黑气的‘竹片玻璃瓶风铃’,又看了看才从他身上离开没多久、却仍然虚虚围绕在他脚边的勾魂锁链……马亚准备坦白从宽老实交代,不再挑战‘大老爷’的耐性,争取能被宽大处理。
“……我年轻时是个放鸭人,和兄弟赶着几百只鸭子沿着草木嫩芽四处漂泊寻食,一来一回大半年,徒步行走几十几百公里是常事,在那个萧条年月也算是走南闯北行走江湖了……”
马亚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丝丝回忆的神色,声音也变得沙哑含糊:“鸭子吃河滩田野里的小鱼小虾野菜嫩草,有水就能撒欢,人就要难过得多了……”
说到此处,马亚竟然笑了一下:“我说的不是物质上的难过,毕竟是赶着鸭群走,每天捡的鸭蛋就够换不少东西了,只要野地里还有鸭子一口吃的,我们放鸭人就饿不死。”
“可是人和鸭子不一样,除了吃喝拉撒睡,人还有其他需求,还有更多的欲望……”马亚沉默了几秒,突然对马烨道,“你奶奶是我的第一个女人。”
马烨看着眼前死气沉沉的老头,心头微微一颤。都已经是鬼了,自然死气沉沉,从前在他面前的活泛可怜果然都是装出来的。想到此处,马烨挑了挑眉梢,故作强硬道:“第一个?那还真是幸运,至少我爸不是婚外私生子了。”
马亚青白嘴唇抖了抖,继续道:“放鸭途中有了一个家是件会令人上瘾的事,可以吃上热饭热菜、洗上热水澡、还有老婆热被窝……可是放鸭路太长了,一个家根本不够。”
香烛店众人:“???”这踏马什么惊世骇俗绝世渣男发言?
马亚没有管其他人或愤怒、或惊异、或冰冷的目光,自顾自道:“有了第一个,自然而然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路那么长,那时农村野地的交通又不发达,基本全靠双腿走,只要算好方向距离,就不会被发现。”
马烨看着陷入回忆的老头,咬牙骂了句人渣。
马亚被孙子骂回神,脸上却如死水平静:“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放鸭人这种四处漂泊的行当,安分老实的好人也做不来。你以为那些女人真不清楚么?和一个放鸭人做夫妻意味着什么。”
“说是露水情缘也好,过夜歇脚处也罢,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她们给我个能遮风挡雨睡好觉的地方,我每回去也不是空手,都给够了钱,最后也算是好聚好散,没让她们吃苦吃亏。”
“搭伙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吗?我自认比那些成天只知道围着一亩三分地打转,连给老婆孩子扯匹布买袋糖都拿不出钱来的男人强。”马亚看着一脸怒色的马烨,“你爸当年读书的钱都是我给的,他那后爹有什么用?关键时候还不是靠他亲爹。”
马烨终于忍无可忍:“谁稀罕你那几个臭钱!还关键时候!关键时候你在吗?你不晓得在哪个被窝里!#*@#……”
李吴看着眼前孙子化身暴躁青年疯狂输出、爷爷安静如瘟鸭嘎都不敢嘎的‘热闹’画面,感叹道:“和这现世渣男比起来,小施笔下的武安将军那不是渣,是心怀天下的情圣!”
红药:“……”
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反驳……算了,武安将军情圣不情圣的,关他刚有且只有唯一个男朋友的红药什么事呢。
第106章 翘屁嫩鹅
等马烨狂暴输出完, 情绪也稍稍平复了一些,他看着被自已骂得狗血淋头的便宜‘亲爷爷’,语气嘲讽地道:“你觉得是各取所需露水姻缘, 别人可未必。”
“据说,我奶奶是再嫁, 她头一个丈夫, 死于非命。”
啧啧啧,岂止是死于非命, 死后还无人供奉, 可怜得很啊。李吴这样想着, 又在后面添了句,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红药对已经呆滞的马亚道:“既已好聚好散,你如今又来纠缠马烨做什么?别说什么血缘亲情, 管生不管养就别怪别人不认你。赶紧的,给马烨解了脸上变化自去阴司领罚。”
马亚还想说些什么,脖颈处却突然一凉——一把黑沉铜环大刀悄无声息的停在了他脑袋边, 刀刃正对着他的脖子。看着红老板冰冷不耐的眼眸,马亚毫不怀疑, 他要是敢再多废话一句, 他的脖子就会真的透风凉。
虽然已经死了好几年,但依然恐惧脑袋搬家的马亚哆哆嗦嗦的给出保命标准答案:“……是。”
等光彩照人的帅哥脸重新变回熟悉的路人脸, 马烨深深松了口气的同时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您不是说只会暴力解题么?”
他都做好脑袋被打成猪头的心理准备了。
“的确是暴力解题啊。”红药将手中铜环大刀往身后柜格一靠,刀柄与石砖相撞, 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暴力解题有两种思路,一是暴力解决题,二是暴力解决出题的人。”
红药笑了一下, 云淡风轻地说:“我向来喜欢从根源解决问题。”
马烨咽了咽口水,对着红药就是深深一鞠躬:“多谢大佬不暴力解决我之恩!”
红药被马烨的夸张反应逗乐了:“不用如此,这也算是买我们香烛店香烛的售后服务吧,给了钱的。”
马烨满脸感动:“物美价廉物超所值品质卓越必须五星好评!”
他为之前对香烛价格的不满与吐槽真诚道歉!是他有眼无珠鼠目寸光了!
胆小如马烨,已经在物色回购香烛,这次不为做‘慈善’便宜孤魂野鬼,他准备供在家里辟邪。
而曾经的上京鸭王马亚,自老实交代了‘渣男史’并为马烨解了面容变化后,就根本没人再理他,几度鼓起勇气想与马烨搭话也被无视,或是直接被冷冰冰的白眼眼刀堵得无话可说。
李吴看他白发苍苍一老鬼,落得如此公开处刑的下场实在可怜,干脆锁链一拖如回收垃圾一般把鬼装进随身的黄纸符包。
马亚一消失,一直横眉冷眼的马烨就肉眼可见的柔和了表情。买好香烛后,怂蛋青年站在李吴面前扭扭捏捏地问:“那个……他这种情况,会受什么罚啊?”
李吴心道我又不是判官,哪儿知道该怎么罚。但身为一个有逼格有包袱的在职阴司公务员,话肯定是不能这样说的,太没排面,于是李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反问:“你希望他被怎么罚呢?”
马烨沉默半刻,像是想到了些什么,用力摇了摇头。
唉,这热爱喂野猫做慈善的软包子果然还是心太软,对渣了自个儿奶奶、抛弃了自个儿爸爸,又厚着脸皮来勒索他的便宜爷爷都狠不下……李吴正暗自感叹,就听‘热爱做慈善的软包子’说——
“他不是鸭王吗?这辈子前半生四处闯荡放鸭做人渣,后半生开鸭食店制鸭买鸭,辜负人心、手上鸭命无数,对人对鸭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马烨看了一眼李吴挂在腰间的黄纸符包,语调幽冷,“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做一回真正的‘鸭王’,体会一下被鸭抛弃,一只鸭孵蛋、一只鸭带崽,最后还要被做成烤鸭的滋味!”
李吴:“……”
这什么看似幼稚实则细思恐极的惩罚计划!?
果然,软包子切开都是黑的吗?!
……
待马烨全须全尾心满意足的离开香烛店后,红药才终于有机会问李吴正事:“是符箓的来历查清楚了么?”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腐朽恶鬼彻彻底底清理干净了。
谁料李吴利落摇头:“没有,不是,符箓大佬去度年度蜜月旅行了。”
蜜月旅行?年度?
槽点太多,红药一时不知从何吐起,只好道:“那你今天来干嘛的?”
被嫌弃李吴也一点不介意,激动道:“今天是鹅祖宗的鹅崽子们出壳的日子啊!”
“哎呀,被鸭王耽误太久,算算时辰,这会儿都已经出壳有段时间了!”
经李吴这一说,红药才想起香烛店后院还有一个抱窝的大鹅,顿时眼睛就亮了:“或许咱们今天可以吃烤鹅?”
之前不是说好了吗,等鹅蛋孵出来李吴就勾大鹅的魂下地府申冤,虽然没了魂儿,可大鹅的肉体也不能白白浪费……必须以一场烧烤晚会祭奠哀悼它!
裴慈无奈地拉住跃跃欲试的红药:“暂时不行,小鹅还需要大鹅饲养。”
“啊,真麻烦……”红药失望地停下去仓库搬烧烤架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