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慈点头表示知道了,暗自决定回头就将那盒糖醋香送给伍晨。
方冲环视了一圈货柜,发现装着鬼的矿泉水瓶不见了:“红老板,昨天那十二个鬼呢?”
不会真埋了吧?
红药下巴轻抬,示意门外:“给他们换了个地儿。”
裴慈方冲抬眼望去就看到排排坐在门槛上的旺财如意……和红色塑料小皮球。
裴慈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一动……难怪刚才捡球的时候他的指尖感觉到了一刹那的刺骨冰凉,本以为是晨露的寒气,没想到是鬼魂的阴气。
方冲咽了咽口水,终于明白红药为什嘱咐旺财如意球不要砸到人,砸到了也要把人拖回来了。
被装着十二只鬼的皮球砸到……绝对是非死即伤吧!
“这么危险,还是处理了比较好吧?”方冲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红药:“不太好处理。”
真要彻底处理还得打上门去,太麻烦,就这样关着挺好的。
他们勉强也算是阴间的公职人员,俗话说民不与官斗,红老板虽然厉害,但毕竟还要做生意,还是要顾忌一下的。
想到此处,方冲瞬间便理解了,感叹道:“确实不好处理啊。”
虽然这几日他也只是接触到阴世的一点点皮毛,但也能看出,很多地方和阳世并没有区别……只能说鬼的前身毕竟是人。
虽然有相似,但阳世肯定比阴间好!能做人谁愿意做鬼谁不想长命百岁的活着啊!
方冲瞄了一眼自家总是做的多说得少,热爱做好事不留名的老板,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体贴优秀的下属,有义务打一回助攻!说不定红老板一高兴,自家老板的再就业期限就能再延长一点呢!
方冲试探着道:“红老板,你们这儿快拆迁了吧?”
说起这事儿红药就高兴!
不过做陶俑要低调、要淡定、要处之泰然!
红药勾勾唇,道:“是啊。”
方冲继续试探:“那你找好新的铺面了吗?”
有拆迁款了我还要啥香烛店!不对不对,这想法不对!钱怎么可能会够呢!他已经有了起色的事业不能抛下!
红药摇摇头:“还没开始找呢。”
不过也不急,他这香烛店虽然小,但后头还有房子,再加上所有租出去的……这样一算,他怎么也能再盘下一条街,到时候想开在街头就开在街头,想开在街尾就开在街尾!
街头人多街尾清净,真是令人难以抉择呢~
方冲见红药一脸纠结,心中暗喜,看来这事儿有戏!
“咳咳,这事儿您不用再烦恼纠结了,尾巷,保下来了!”
“什么?!”红药直接把针戳进了木制柜台,真·入木三分。
最重要的部分当然得由出力的老板亲自说,方冲自觉地后退一步,让出了谈话空间。
嗐,我可真是个绝世好下属!
红药震惊的神情中还带着许多的不可置信与丝丝疑问,裴慈见状,解释道:“我回去仔细查了尾巷的资料,这里原本就是属于被修缮保护的区域,不能拆迁。只是某个企业为了私利,投钱进有关部门活动,这才有了尾巷拆迁。”
红药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上头的情绪:“然后呢。”
店内的温度似乎……突然变凉了?
应该是他身体太弱的缘故吧,裴慈拢了拢衣服,继续道:“我家在这方面有些人脉,就稍微提了提。”
“现在负责尾巷拆迁的公司和有关部门都在接受彻底的审查。但不论结果如何,尾巷都不会有人动了,你可以放心开店。”
红药:“………………”
看着裴慈这张就很贵很有气质的脸,再看看柜台上刚吃完的丰富早餐,红药一口气哽在喉咙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能放下针线,双手掩面,默默思考俑生。
从知道尾巷要拆迁到今天,不过才过去三个月,他的拆迁暴富梦,就这么,碎了!
红药这反应,怎么也不像是开心的样子,裴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裴慈还没来得及在脑中将这件事仔细的再重新梳理一遍,掩面的红药就突然站起身,将针线篮往柜子里一放,然后转身就进了香烛店里屋。
几分钟后,换下拖鞋大裤衩的红药重新出现,身上还背着出门专用挎包。
“走吧。”
裴慈还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红药推了推眼镜,目光冷然,声音冰凉:“找城隍。”
“找城隍做什么……”方冲瞥到如意手中的红色小气球,顿悟了,连声劝道,“别别别!红老板您可千万别激动!咱们民不与官斗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啊!”
红药从如意手中拿过装着十二只鬼的皮球,冷笑道:“一个小城隍而已,算哪门子地头蛇。”
既然拆迁暴富梦破碎,那就只能努力工作凭能力积累财富了。
裴慈:“……”
方冲:“……”
这红老板,好像比他们认为的……更彪,更厉害啊……
第11章 遇鹤
城隍庙在市中区,香烛店在城边上,今天又正好是休息日,一路上车多人多,等他们抵达城隍庙外围的文化街,已经快到中午。
红药虽然自认是个十分洒脱的陶俑,却也没想到自己能洒脱到此等地步,连拆迁暴富这等天大好事黄了都能抑制住杀人的冲动,并在相当短的时间内调整好心态。
这大概就是空心陶俑的好处吧!
红药一边感叹一边接受了裴慈高档饭店共进午餐的邀请。
他已经失去了拆迁款,这个未来员工绝对不能让他跑脱了!
后背突然一寒,裴慈抬头望天,艳阳高照,应该是错觉。
三人吃饭的饭店叫遇鹤阁,与城隍庙只有一街之隔,价格和它的地理位置一样优越,在这里吃饭,普通桌靠预定,包厢靠运气,裴慈比较厉害,他靠刷脸。
一进仿古铜制大门,红药便被大厅里的浮雕墙面吸引了。
群鹤飞舞,祥云环绕,将军轻铠加身临崖勒马,十分有意境。
“这雕的是宣威将军隋启临崖遇鹤的画面。”裴慈轻声道,“宣威将军隋启,景末年时任上京防军统领,戎军破城前率部死守上京十天十夜,虽然最终上京城破,但隋启英勇无畏悍不惧死的美名传扬千古,所以民间……”
浮雕墙体宽阔高大,红药仰头盯着最上方那只展翅盘旋的铜鹤,低声道:“城,以盛民也。隍,城池也……”
城隍不是神名,而是神职,各城城隍通常由各城百姓自行选出,由于城隍最初专司守护城镇之职,是以百姓大多选择殉国而死的忠烈之士。
“裴总说的对,我们遇鹤阁取的正是隋启将军临崖遇鹤的典故。”遇鹤阁大堂经理刚快步迎上来就听见裴慈与红药的对话,于是干脆顺着两人的话题说,“刚好对面就是城隍庙,也好叫我们沾沾宣威城隍爷的光!”
“裴总久未光临,我们大厨研发了几道当季滋补新菜品,今日可要试试?”
裴慈点点头:“这会儿还有正对城隍庙的包厢吗?”
“有有有!您来的巧,视野最好的那间正好空着!”
……
进了包厢关了门,一直憋着话的方冲才终于有机会开口:“我今天才知道,咱们市的城隍庙供的是隋启将军!”
裴慈边倒茶边道:“千年前隋启将军死守上京,千年来上京城隍由他担任也很正常。”
方冲心直口快:“可他不是没守住么,上京城破,景朝灭亡……亡国之将担任城隍,这寓意不太好吧?”
裴慈倒茶的动作一顿,他无奈地看了方冲一眼后将盛着橙黄透亮茶汤的茶杯推到红药面前,然后才道:“正因为他是亡国之将。”
“啊?这是为什么?”方冲不能理解。
“那时戎朝初立,民心未归,上京百姓心中依然当自己是景朝人,像这种镇守城池的守护神,他们自然愿意选择曾舍生忘死守城十日的隋将军。”
自从进了遇鹤阁就有些神思不属的红药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温热茶水唤回了注意力:“谢谢。”
“不客气。”裴慈笑着继续倒茶。
“他都当了千年的城隍爷了,手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多假公济私的小鬼!”方冲不忿了片刻又有点忧郁,“红老板,这好歹也是个历史名人,咱们就这么打上…咳,找上门去,会不会太草率了?”
不说他的神职,就算只是个普通鬼魂,这千年下来,也该成鬼中一霸了。
红药抿了一口茶水,神色平淡地扔下大雷:“隋启没成城隍。”
“?!”
“守城十日,上京城虽破了,但隋启没死。”
红药放下茶杯,眼睫轻合,再次陷入那段昏沌黑沉记忆。
作为一个陪葬陶俑,红药并不知道自己是出自名家之手还是工匠学徒,他也不清楚他是产自皇宫,还是来自民间。反正他一睁开眼,就已经立在墓坑里了。
不过与其说他的意识生得突然,不如说他是被人吵醒的。
在墓里,被吵醒,如今说来,很有几分恐怖惊悚故事的既视感,但在当时初初生出意识的红药看来,就真的只是单纯的忍受不了吵闹。
那些被活活关进陵墓的工匠、宫人、妃嫔,一个比一个能折腾,哭泣尖叫过后,在逐渐逼近的死亡面前,他们选择最后拼一把。
冷眼旁观的红药曾一度以为他们真的可以挖出一条逃生通道。
被他们强烈的求生意志击中,红药还想过要加入那个逃离陵墓活动,可惜他只是个不能说话不能动的陶俑。
狭窄的通道越来越深,那些人也越来越疲惫,但他们的眼睛里依然闪烁着求生的光芒。
然后陵墓门再次开启,一支浑身浴血的残兵出现在疲惫的人们面前。
红药听见那些人激动地喊残兵首领‘隋将军’,他们哭着笑着求隋将军救他们出去。
那位隋将军只说了两句话。
——“陛下呢?”
——“那你们便安心为陛下陪葬吧。”
那条逃生通道最终还是没能打通。
千年来,在刀刃反复穿透骨骼皮肉、在血液反复喷溅挥洒的声音中,他曾无数次设想:也许,就算当时隋启没有进入陵墓,那条通道也不一定打得通,也许在通道打通之前,那些人就已经先死了,也许……
在那等绝境下,生机是太过渺茫的一道光。
但那些‘也许’都没能发生,那些求生的人,就是被他们信任的隋将军杀死的。
他们死后,化作地缚灵,不停的在陵墓里重复着‘挖通道’、‘被杀’,‘挖通道’、‘被杀’……
就这样,陪伴了红药一千年。
……
“所以隋启绝对成不了城隍神。”
听了红药讲的删减版‘隋启帝陵灭口’事件,方冲没有怀疑这事的真实性,也没有问红药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隋启进了陵墓为什么要问皇帝在哪儿?直接掀棺材板不就知道了。”
红药沉默了,这他哪知道,他当时只是个不能说话不能动的陶俑而已。
裴慈却若有所悟,道:“三年前景末帝陵寝被盗墓贼发现,为了最大程度保护陵寝内部的文物资料,考古队进行了抢救性挖掘,将所有墓室全部规整清理出来后,历史学界有了一个新猜想。”
“什么猜想?”
“陵寝的棺椁里,躺的不是景末帝。”
“嘶……”不知为何,方冲突然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他抖着嗓子问,“那躺的是谁啊?不…不是,为什么考古学家会有这个猜想?”
时间已经过去千年,尸体早成骷髅了,没脸没皮没DNA的,这也没法儿分辨吧?
裴慈:“因为骨架上的伤痕。”
“肋骨断裂,腿骨骨折……还有许多虽然痊愈却留下了痕迹的陈年旧伤。”
景末帝虽然是亡国之君,但还真没吃过什么苦,一直在金堆玉砌的皇宫里养尊处优,别说骨裂骨折,就是手指上多了道口子,御医们都得跑断腿,谁让他爹不争气,只有他一根独苗苗一个皇子呢。
“而且陵墓中还有许多粮食钱财,数量与种类都不是陪葬的规格,反而更像是……”裴慈顿了顿,继续道,“更像是特意存储起来准备东山再起的资本。”
方冲惊了:“所以他们这是……钱粮都备好了,结果把皇帝给弄丢了?”
嗯,这总结得就很到位。
红药也很惊讶,裴慈这知道的也太详细了:“你的爱好是历史考古吗?”
被逼无奈只能回家继承家产的考古爱好者?
“不全是……我只是对景朝年间特别感兴趣。”裴慈眉头轻皱,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也不知道为什么。”
白云被轻风送走,明亮灿烂的阳光洒在裴慈略显苍白的脸上,眉间那丝褶皱似乎也跟着变得刺目碍眼起来。
“这有什么。”红药声音清朗,“每个人都有比较喜欢的朝代年份吧。”
裴慈侧头看着红药,好奇道:“那你呢,你喜欢哪个朝代?”
红药垂眸,细思片刻后,他抬眼轻笑,道:“景朝吧。不过也谈不上喜欢,就是印象比较深刻。”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城隍庙门口,不用裴慈开口,方冲就主动上前交钱买好了门票。
跨进大门后,方冲小声嘀咕:“虽然门票只要十块钱,但只要一想到这里供奉的城隍爷人们都默认是隋启,我就……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