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思就很明了了,红药强忍笑意爱抚了几下童男的纸扎发髻,轻声哄道:“没关系啊,我给你们扎的是小小孩儿的身体,还不到注意这些的时候。”
“就把身体借给她一会儿,好不好?你看她被坏人欺负得多惨,不能亲自去报仇的话就太可怜了。”
敏锐地察觉到手下童男纸头的气息发生了变化,红药快速拿起童女脑袋往纸扎身体上一放,轻松组合成功!
现在的小纸人啊,小心思真的多!
红药摇摇头,轻轻将膝盖高的小童女推出柜台:“早些回来。”
下一秒,在裴慈和方冲压抑不住的惊诧目光中,小纸人僵硬地动动胳膊抬抬腿,待动作流畅起来后,它才雄赳赳气昂昂地朝门外走去……路过方冲时,还不忘在他锃亮的皮鞋上踩了一脚。
“嘶!”方冲疼得龇牙咧嘴,心里话脱口而出,“红老板,你家这纸人是安了电池还是装了秤砣啊?这也……”太疼了!脚趾肯定肿了!
红药:“这力道就是你刚才踩她的力道。”
“……”方冲有点心虚,“不是说原谅我了吗……”小孩子的心思这么反复的吗?
红药为自家小纸人解释:“就是原谅你了她才会踩回来,这样你就不欠她了。”
“阳世人与阴间物之间的相欠,从来不对等,不是口头上的一句话就能泯灭的。”
能这样完全对等相还,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那,如果她没踩回来,我会怎么样啊?”方冲有些好奇。
“我们店里的都是好孩子,也不会如何。”红药笑了笑,“最多也就是头破血流。”
其他阴物可都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方冲沉默了,他突然觉得,那纸人一点也不诡异可怕,其实还挺可爱的。
……还好之前道歉道得快!
一直没说话的裴慈突然道:“它好像有些……低落。”
红药低头一看,那小心思超多的童男纸头果然一脸落寞。红药有些无语,他记得他扎这个纸人的时候是严格按照流程来的,没加什么奇怪的东西啊,怎么戏这样多。
“放心吧,她很快就回来了,等她一回来就把身体还给你。”
听了这话,童男纸头不光落寞它还阴郁了。
这啥意思?一点不懂纸人心的红药下意识看向裴慈。
裴慈顿了顿,试探着翻译纸语道:“它似乎…像是……想说话?”
“啧,原来是想点睛开眼。”红药十分好说话,“既然你们本来就是一对儿,一起点了也无妨。”
“正好凑对红眼双煞看门童~”
见红药提笔蘸色,裴慈问出心中疑惑:“点睛是?”
“我们这行的规矩。”红药一边落笔一边道,“纸人画眼不点睛,纸马立足不扬鬓,人笑马叫皆不听,若是不记……”
画完一只眼,红药笑了一下,似是对笔下作品很满意,“若是不记,阎王请。”
话音刚落,突然平地起阴风,木门‘砰’的一声重重砸向门框,在一室纸衣飘荡摩擦的声响中,旁听的方冲莫名打了个寒颤,他小声开口:“就像画龙点睛一样?点了眼睛就……就活了?”
红药抬头看了方冲一眼,眼神有些惊异,像是在奇怪他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那怎么可能。”
那就好,那就好,方冲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如果真像画龙点睛那样,那这家香烛店未免也……太挤了些。
“本来就是死物,点了睛也活不了,勉强算是……阴物吧。”
方冲一口气哽在喉咙管,咳得惊天动地。
裴慈见他咳到脸红脖子粗,眼泪花都攒了一眼眶,正抬起手准备给他拍拍背,红药就将笔一搁,拍手道:“成了。”
方冲捂着嘴瞬间不咳了,裴慈也收回手不拍了。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柜台上的童男纸头红着眼睛大张开嘴,尖声尖气地喊——
“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红药一脸正经的纠正道:“是可可爱爱,只剩脑袋。”
童男纸头一愣,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一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4章 考虑一下
“这这这是什么原理啊?!”最初的惊悚过去后,方冲耐不住惊奇,围着哭唧唧的童男脑袋啧啧称奇。
红药将笔一搁,颇为不耐的屈指敲了敲哭的正伤心的童男纸头:“别的纸人哪个点了睛不是笑嘻嘻的?就算哭那也是一叹三咏鬼气森森,你怎么就哭的这么聒噪呢?”
被嫌弃的童男头打了个哭嗝,委屈巴巴的拖长了小尾音,艰难往鬼气森森的方向靠拢。
这哭调一变,方冲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默默往后退了好几步,干巴巴的小心劝道:“小孩儿还是……还是不要太压抑本性,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挺……挺好的。”
扯着嗓子的干嚎式聒噪哭法真的挺好的!虽然听着熊了点,但至少不吓人啊!
红药奇怪地看了方冲一眼,道:“他也算小孩儿吗?”
方冲一哽,陷入了纸扎小孩儿到底是不是小孩儿的怪圈。
不管算不算小孩儿,这纸人头的哭嚎实在扰人。但红药自认不是什么苛刻员工的老板,做不出以势压人恐吓哭的打嗝的小员工的事儿,于是他从抽屉里摸出纸张,准备做个隔音口罩,方便这心思多又爱哭的红眼纸人头随时都能哭得痛快哭得过瘾。
他可真是个体贴的好老板!红药一边裁纸一边在心中默默感叹。
谁知这隔音口罩的形儿还没出来呢,哭嚎的纸人头就已经被裴慈哄好了。
红药放下闪亮银剪刀,再次细致的打量起自己难得的活人大顾客,诚心发问道:“你……学过?”
学过?学过什么?裴慈迟疑地摇摇头。
红药看了看在他手掌下边咬唇抽噎边乖巧磨蹭的纸人头,没忍住再次发问:“你从前和纸扎人打过交道?”
裴慈这回没迟疑,果断摇头。
“这就怪了……”红药不解的低声嘟囔,他的纸扎人什么时候这么亲人了?
方冲也很不解。不过圆嘟嘟的男童脑袋不停的轻轻蹭着自家老板的手掌,大大的眼睛眯成弯月牙儿,不见鬼气只余童真,满脸都是依赖与信任,这样看着……也还挺可爱的嘛!
方冲没忍住,朝还挺可爱的圆嘟嘟纸人头伸出了手,然后……
“嗷——”
看着方冲手指上清晰的一圈红牙印,红药放心了,自己的纸人依然很凶很有攻击力,并没有问题。
既然纸人没问题,那有问题的就是人了。
可不管红药如何打量,也看不出裴慈身上有什么奇异之处。
怎么看都只是个长得好气质佳又有钱的普通人嘛。
也许是店内光线太暗,也可能是红药的眼眸太黑太深,见过不少位高权重或别有用心人士的裴慈,居然被红药的目光逼得紧张到手足无措。
“怎……怎么了?”
“没怎么。”盯人被发现,红药并没有收回目光,干脆大大方方地看着裴慈,“我只是有些奇怪,被点了睛的纸人为什么会这么亲近你。”
刚刚还只是蹭手心,这会儿就已经像粘人的小狗狗一样想往裴慈怀里拱了。
裴慈单手抵着过分热情的纸人头,有些无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红药抬指戳了戳已经快忘了主人是谁的纸人头,语气幽幽:“这种人形祭祀用品很容易吸引奇奇怪怪的东西,尤其是点了睛以后,谁也不知道住进纸壳子里的是什么玩意儿。”
“可能是制作纸人时产生的有灵阴物,可能是不知从哪儿来的无根游魂,也可能是想要副行走人间躯壳的新生恶鬼……”
在红药的低声慢语中,原本就昏暗的香烛店似乎又暗了几分,立在墙边柜角的纸人们像是隐进了一层层朦胧黑色雾纱,美丽精致的面容服饰变得模糊不清后反而越加难分真假,恍然间,仿佛它们也听得认真。
裴慈不动声色地拢了拢没拉拉链的外衣,他突然感到阵阵冷意。
“……但不管是哪一种,对活人都很排斥。”
‘嗤啦——’,一小团暖色火光在红药手中亮起,他矮身从角落拖出一个死沉死沉的高大灯台,然后将手中火光往上一抛,‘呼哧’一声,阴暗的香烛店瞬间变得亮堂堂。
方冲看着广袖深衣跪地半蹲,一手托烛一手收烟的陶制人形灯台,内心的握草铺天盖地:“您这烛台……多少瓦的啊?”
这简直比插在情侣中间的日光电灯泡还亮啊!不是!一根蜡烛直接照亮整个房间,还亮得如此夸张,连边边角角都无一丝阴暗,这科学吗?!
红药抬掌扇了扇风,将最初的一缕轻烟引进持灯陶人高举的中空袖口后,道:“按照工程照明灯的标准制作的。”
制蜡,他们店是专业的。
行,方冲没话说了。
灯一亮起,裴慈身上立马就不冷了,他并不觉得这是所谓心理作用,但事有轻重缓急,他现在更关心纸人的问题。
“排斥活人?可……”
红药明白裴慈的未尽之语,就他手掌下那个纸人头一直坚持不懈卯足了劲儿想往他怀里钻的劲头,排斥活人看不出来,亲人粘人倒是十足十的。
“兴许是你命不久矣,身上阴气重,所以特别招这种小阴物喜欢吧。”
裴慈:“……”
这话说的,让进了这家店就一直在努力维持处变不惊淡定外表的裴慈无话可说。
正沉默呢,木门突然‘吱呀’一声,一个小小的身影挤进店铺,慢悠悠地朝红药飘来。
出门的报仇的纸童女回来了。
红药看了一眼后满意点头,裴慈和方冲却默默交换了个震惊的眼神。
“咋出门一趟还整了个容回来呢?”
正飘着的纸童女闻言恶狠狠地瞪了方冲一眼,可惜她现在已经恢复了可爱圆嘟嘟外表,没了先前那触目惊心的杀伤力。
红药:“恩怨了了,自然就恢复了。”
所以之前纸童女踩回来,不仅是了却他俩之间的相欠,也是为了……初步整形?
果然,小女孩爱漂亮是不分种族的,方冲若有所思。
“怎么处理的?”红药一边将童女脑袋从童男的身体上拔下来,一边问道。
童女撇撇嘴,奶声奶气地慢悠悠开口:“打了一顿……就被警察带走了。”
红药装头的动作一顿:“被警察看到了?”
他们这片算是半自建区,本就鱼龙混杂,现在又临近拆迁,更加是冲突不断,是以几个大点的路口和经常发生抢劫或小偷小摸的小巷都有警察巡逻,稍微有点不寻常的动静便会有印着警徽的小电驴呼啸而至。
之前应该交代她行动隐蔽点的。
从不配套的童男身体上解放了的童女纸头开心的在光滑的柜台上滚了两圈,然后才继续慢吞吞地说:“不是。”
“是他们自己报的警。”
“他们,哭着……让警察叔叔,带他们走。”说到这里,纸童女的纸脸蛋上还露出了点费解的表情。
“他们不是坏人吗?为什么,不怕,警察叔叔?”
红药怜爱地虎摸了一把纸童女的双丫髻,道:“小傻瓜,当然是因为你比警察更可怕啊。”
纸童女一愣,然后缓缓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那我好厉害啊~”
裴慈、方冲:“……”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可怜那几个‘自投罗网’的盗墓贼。
但抛开那些无谓的同情,作为每年都会在经济领域为国家做出突出贡献的杰出企业家、优秀市民代表,裴慈还是好好组织了一番语言,如同教育小孩儿一般循循善诱道:“这样也很好,坏人被警察抓走还会继续受到惩罚,就不会再做坏事,欺负……纸人了。”
纸童女转了转红眼珠:“那些坏人…还会继续被惩罚?”
裴慈点点头。
童女得到肯定的回答,顿时更加开心了:“太好了!我……我以后还要给警察叔叔送坏人!”
她动手算一次,警察叔叔带走算一次,这样就是两次惩罚了!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再欺负人!
脑袋重回身体的纸童男也不甘落后地尖声表决心:“我也会努力的!”
教育果然要从娃娃抓起,优秀市民裴先生很欣慰。
红药看着眼前堪称和谐友好温馨活泼的画面,幽幽开口:“他们真的很喜欢你啊。”
裴慈轻笑:“他们都是很可爱的小朋友。”
虽然刚开始有些吓人,但相处一段时间后就会发现,吓人的只是表象与先入为主的偏见。
红药没有开口反驳,只是目光深深地看了面带笑意的裴慈一眼。
这人虽然脸色苍白了点,但笑起来还挺好看。
裴慈有些不自在地垂眸理了理衣摆,声音清越:“我……说错什么了吗?”
红药摇摇头:“没有,他们是挺可爱的……我做的时候就是按可爱小孩儿的标准制作的。”就是可爱与凶残程度成正比。
听红药这样说,纸童男和纸童女都超高兴,一个害羞地抠了抠眼珠,一个兴奋地将嘴角裂到耳朵。
方冲:“……”
并没有看到纸人们兴奋庆祝画面的裴慈也有点高兴,然后下一秒他就收到了红药的入职邀请。
“你死了以后要不要来我的店打工?”
“包吃包住,香烛全免,冥币管够,时间自由。”
“不仅确保鬼生安全,每月还烧两件当季工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