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不听话的头发翘出帽檐,抱臂观人的红药下意识抬手将它压了回去,垂眸整理伞褶的裴慈疑惑抬眼,红药却已经飞快将手背到身后。
他轻轻捻了捻指尖……好细,好软。
他的头发就不是这样,虽然也黑也顺,但粗硬又难搞,偶尔睡姿豪迈了些,第二天早上必定乱成鸡窝。
这样细软柔顺的头发就肯定不会有这种烦恼吧……红药有一丢丢羡慕。
“哥哥偏心!”红药正打算问问裴慈平时用什么洗发水,如意小姑娘就幽幽怨怨的抗议起来,“我们的帽子上都没有小豆豆!只有裴哥哥的帽子上有!”
“是呀,因为你们裴哥哥比较特殊和你们不一样嘛。”小鬼们戴着帽子别人也看不见,只能互相欣赏,而裴慈却是要见人的,当然要做精致些。
再说了,批量生产的能和独家定制的比吗?
居……居然就这样直接承认了?!没有哄哄也没有摸摸头!如意小姑娘瞪大了红眼睛,不可置信且委屈巴巴。
方冲最见不得可爱小姑娘露出这种要哭不哭的表情,连忙安慰她道:“小朋友想开点,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你好歹还有个小帽子,我可是连张纸片都没有。”
如意神色一顿,眨眨眼:“对哦。”
只委屈了一分钟的如意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方冲:“……”虽然但是,倒也不用恢复得这么快!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惨啊!
“老板,这伞先不用收……给我用用。”
他也晒够了……
第34章 于海
等于保星呸完口中黄土, 于梦也终于停止了哭泣,但不是因为心情平复,而是她体内已经没有多余的水份供她流泪了。
于海扶着哭完就昏昏沉沉的妹妹来到树荫下, 耐心哄了好多句,满脸不健康红晕的小姑娘才勉强愿意坐在棺材板上休息。
正准备回身去找他那个越发糊涂的父亲算账, 眼前就多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和某味道感人的藿香口服液, 递水的人人高马大,语气却很亲切, 关键脸特眼熟。
“小姑娘怕是有些中暑了, 多喝点水吧。”
既然方特助在, 那……
于海的目光看向方冲身后,在看到某个戴着姜黄渔夫帽穿着青葱年少得不得了,却依然掩不住满身清贵气质的青年后, 他下意识挺胸收腹站的笔直:“裴总好!”
裴慈正和红药对等会儿应付警察的口供,听到这从前每日上班下班都会听见的、还算熟悉的招呼声后,他也下意识看向声音来处轻轻颔首。
方冲仔细打量了于海几眼, 后知后觉道:“你是我们公司的保安小哥?”
没穿那身制服一时还真没认出来。
于海重重一点头,神色有些激动:“对的对的!我负责咱们公司的停车场!”
那感情好, 保安人员的品格心性他们公司还是很重视的, 毕竟负责安保。这于海应该是个明事理的人,方冲脸色轻快了些许, 道:“这事儿已经报警了。”
“于梦的的确确是被关在棺材里要被抬去活埋,于老头也确确实实一直拦着我们不让开棺, 你……可别心软犯傻。”
摊上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爹, 那于梦小姑娘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个哥哥了。
于海看着狼狈地趴在地上的于保星,心上仿佛压了块大石头, 直压得他喘不上气来,深吸了好几口气,他才勉强压下心中情绪,沉声道:“爸,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于保星枯瘦的手掌在地上无力地划拉了几下,想起身,肩膀、后腰、膝盖弯三处却重得不像话,活像是被什么压着一样。
黄土地滚烫,出气进气都会搞得满口满鼻腔尘土,呛人得不得了,于保星艰难仰视着他这个没眼色的养子,气得大吼:“还不快把我扶起来!”
可从前对他称得上百依百顺的于海这回却不为所动,又重复了一遍:“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着那一声吼,于保星又被呛了满口土,呛着呛着也就呛习惯了,刚开始他还要咳半天,现在已经能含着土胡言乱语了:“我做什么了?我做什么了!?快把老子扶起来你这个不孝子!”
于海不理他,转身从小电瓶的脚踏上拖下来一个黑色防水布大口袋,表情冷肃道:“就是为了这个?”
于保星一见那个黑口袋眼睛瞬间瞪直,嘶声大喊道:“还给我!那是我的!是我的!”
“于海你个龟儿子居然敢翻老子的东西!老子马上把你赶出家门你信不信!”
“就是为了这里头的东西,你就要把妹妹活埋了?”于海眼睛通红,声嘶力竭,“你对我不好,我不是你亲生的,我认了,可梦梦是你亲生女儿啊!你这样……你这样对得起妈妈吗?”
于海眼中的情绪太过强烈炙热,于保星只看了一眼便像是被灼伤一般不敢再看,他将目光死死钉在于海拎着的黑布包上,没好气道:“不要和我提那个死婆娘……我晓得于梦是我亲女儿,如果不是我亲女儿我会那么操心给她找到一个这么好的婆家吗?她那个傻样子哪家看得起?”
“你不晓得人家赖家有多大方!光是彩礼定金就给了这么多!只要于梦一过门,剩下的彩礼一到手我们于家下半辈子就吃喝不愁了!你也不用再去当啥子看门的保安,你放心,爸到时候就给你娶个漂亮媳妇!”
于海看着到了现在都不知错,还满脸得意洋洋的于保星,心底深处那束坚强燃烧了二十多年的小火苗终于彻底熄灭了。
他看着于保星,举着手中黑口袋冷冷道:“这就是那赖家给你的‘买命钱’?”
见于海脸色不对,于保星有些慌了:“那是我的!你还给我!给我!”
“好,我给你。”于海拉开黑口袋的拉链,然后面无表情地提着口袋用力一甩——‘哗’的一声,漫天飞纸。
“靠!是冥币!”
“窝草!这于老头疯了吧?为了一口袋冥币要自己亲生女儿的命?”
“不管是不是冥币,亲爹活埋亲生女儿这行为都很丧心病狂很疯逼啊!”
“怎么会,怎么会……”于保星也很震惊,他呆呆地看了漫天飞舞的冥币几秒,又挥舞着双手抓了两把掉落在地的粗糙冥币凑到眼前细看,然后他猛地抬头,表情狰狞地盯着于海:“是你!是你偷了我的钱!你还给我!还给我啊!”
于海将黑布口袋往路边一摔,冷笑道:“这卖妹妹的钱我多看一眼都嫌脏。”
“恐怕是你自己人鬼不分着了人家的道吧?你既然说那家人大方,那你就拿着这些‘钱’去找他们兑人民币啊。”
于保星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郁郁地闭嘴了,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珠里依然没有丝毫清醒愧意。
就在这时,急促的警笛声远远传来,一辆警车出现在黄土路口。
趴在地上的于保星突然一改刚才颓唐,挥着手激动大喊:“警察同志快救救我!警察同志快来救救我啊!这些丧良心烂心肝的人合伙欺负我这个可怜的老头子,把我打得都站不起来了啊!”
喊着喊着,他还动情地落了两滴浑浊眼泪,泪水在他扑满黄土的老脸上流出两条肮脏水痕,看着更加狼狈难看了。
丧良心且黑心肝的红白喜事专业承包团队全体成员齐齐看向趴在黄土路上哀嚎的于保星,然后没坚持三秒眼睛就被辣得不行,又齐齐看向养眼的拦路小哥和他同样养眼的朋友。
啊,眼睛得救/被洗涤了!
红药被于保星的戏精哀嚎烦得不行,好脾气如他,直接在大块头方冲的遮掩下对准那个聒噪的脑袋就是提脚一铲——
于保星差点被吓得眼珠脱眶,下意识就往旁边闪避,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这般轻盈,只轻轻一撑,人就跳起来了……人就,跳起来了!?
于是等丁小涛和他同事下车,就看见一个肮脏狼狈的老头一边跳脚一边激动比划着什么。
穿着警服一脸严肃的丁小涛扫了在场众人一眼,沉声问:“刚才谁在喊救命?”
于保星:“呸呸呸!”
丁小涛:“???”
红药原本也没打算踢于保星,他是文明人,一开始就只是想再用黄土封一次口而已。
于保星熟练呸完口中黄土后,立马摆出个可怜受害脸,哭诉道:“警察同志!是我,是我喊救命!这些人都联合起来欺负我这个老头子啊!又是踢又是打的!我都站不起来了!警察同志你们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呜呜呜!”
被于保星的无耻与戏精打动,沉默的人群中传出一声嗤笑冷哼:“这不是挺精神的吗?站不起来你现在难道是躺着的吗?”
动情假哭的于保星一哽,有点犹豫要不要现在躺回地面。
警察同志却不想配合他的表演,他们火速赶来这里是为了处理一桩杀人未遂案件,不是为了来看戏精老人现场碰瓷。
“报案人是哪位?”
“我我我!是我报的案!”方冲十分积极的接过了和警察交流的重担,“警察同志,事情是这样的……”
“……”
方冲三言两句就讲清楚了前因后果,于保星想插嘴打断都没机会,也没办法,兴许是他今天吃了太多土,这会儿喉咙如堵泥沙,什么声儿都发不出来,他只能绝望地看着几位警察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看他的目光越来越冰冷。
丁小涛看了一眼坐在棺材盖上眼睛红肿表情懵懂茫然的于梦,一想到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差点就被她无良的亲生父亲活埋,他看于保星的眼神就不受控制的流露出了一丝厌恶:“于保星,跟我们走一趟吧。”
于保星彻底慌了,他两腿一软人便瘫倒在地,脸色煞白地哼哼道:“我……我不去!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于梦!你给他们说说啊!你老子没有杀人,你快说啊!”
直到现在,看着警察冷硬厌恶的表情、儿女无动于衷的神色,于保星才终于意识到他做的这件事有多严重。
于梦被他爸狰狞可怖的嘶吼吓得一抖,受惊小动物一般飞速蹿到于海身后躲着不敢出来了。
警察局的传唤可不是躺地上哭嚎几句就能赖过去的,两个年轻警察直接上前将于保星强制架起,带上手铐就要把人往警车拖的时候,哭嚎不休的于保星突然如卡壳的磁带一般发出一阵怪异的声响。
那响动根本不像是人的声带能发出来的,极其诡异刺耳,令在场众人在大太阳底下生生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
于保星不再歇斯底里地喊叫,他低着头,嘿嘿一笑后语气莫名地道:“如果于保星是故意杀人,那花钱买媳妇的人算什么?□□吗?”
丁小涛神色一肃:“这些你回局里再给我们好好交代清楚。”
于保星叹了口气,有些遗憾:“那些人正在坟地里等着新娘过门呢,喏,就在村后面的山腰上,这里动静这么大,再不过去他们说不定就会跑了哦,警察同志。”
“我们之前约好了的,只要新娘子过门,彩礼尾款就到手……于梦,你说是不是?”
于梦好久未听到父亲用这样柔和的声音叫她,下意识抬眼应声,然后就对上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带着诡异笑容的脸。
第35章 人心易变
于梦突然直愣愣倒下, 转瞬便要没了声息,于海抱着妹妹绵软无力的身躯慌得不知所措。而于保星,却盯着于梦逐渐青白的脸, 压抑不住地咧出个既扭曲又充满期待的诡异笑容。
变故来的突然,见多识广的丁小涛光是靠眼睛看就知道于梦可能要不好了, 但这场景处处透着诡异, 他能做的也只有摸出手机迅速拨打急救电话。
“喂,120吗?我110, 这边……”
于保星脸皮抽动, 浑浊的眼珠迸出愉悦的精光:“没用的, 谁也不能阻止新娘过门……”
“啧。”红药不耐烦地瞥了于保星一眼,走到于梦身边对着她煞白的脸蛋抬掌虚虚一按,就像是在将什么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强行摁回于梦体内。
然后于梦就睁开了眼睛。
于保星扭曲的笑容一僵, 因为做表情太用力脸皮甚至还有些微微抽搐,他震惊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你怎么能打断新娘过门?!这不可能!”
红药拍拍手,转头直视于保星, 冷然道:“什么新娘过门,不就是个小小的拘魂之法, 还不是想打断就打断, 有什么不可能的。”
真没见识。
最后那四个带着强烈鄙夷的字红药并没说出口,但他的眼神已经将其表达得淋漓尽致。
于保星嘴角抽搐, 气到说不出话来。
什么‘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拘魂之法’!那可是许多阴差拘人魂魄的手法!只轻声一唤,当即就能叫人魂魄离体, 据说从未有过失手!
于梦骤然醒转, 精神状态却好得根本不像几秒前还软在于海怀里有气进没气出分分钟就要咽气的可怕模样。
这极度不科学、极度诡异的场景就发生在眼前,容不得人不信,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红药身上, 虽然目光寂静无声,但空气中却仿佛传开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变故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令人措手不及,丁小涛才刚跟电话那头沟通好详细地址,结果这头于梦就又‘活过来了’,没办法,丁小涛只能顶着医院的对他警察身份的质疑硬着头皮道:“……不用救护车了,病患、哦不,伤员她自己好了。”
120:“???”
于保星恨恨地瞪着这接二连三破坏他计划的人,能轻易破解拘魂术,这人肯定不简单……打不过他还跑不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