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易面容不改,只要死不承认,猜测永远都是猜测。他来这一趟可是要套扶隐的话的,总不能任由扶隐把自己的底细套了个精光。
“这么说来,我还真的有想和扶岛主聊聊的。”扶隐都这么说了,喻易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听说扶岛主的实验室已经有很多年了,不知道成果如何。”
“这个容我之后再介绍。”扶隐没有正面回答,“小易你先吃吧,吃完了,我带你过去,不就知道了?”
喻易点点头,掩下心中疑虑,摆出一副丝毫不疑的样子继续吃。不过这一餐他也就表面上吃的津津有味了,实际上还不如和三危一起灌味道单一的营养液快活。
看似宾主尽欢的一餐之后,扶隐再度开启了一个空间门,二人走进空间门后,便到了一道门前。
“门后就是我的实验室了。”扶隐边说着,边将手放在门上,把身上的能量注入门上的纹路。门上的纹路光芒一闪,实验室的大门便在喻易的门前打开了。
门内的实验室看起来很大,喻易第一眼看过去,看到是只是空荡荡的走廊和映着花木的墙壁。就目前而言,他还看不出什么端倪。
“一起进去吧。”扶隐率先走了进去。
“好的。”喻易跟着扶隐走了进去。在实验室大门关闭的声音传至耳侧,喻易心中那没来由的不安感一时到达了顶峰。
喻易跟在扶隐的后面,走过了曲折走廊。走廊的尽头处,是一个宽广、空旷约有一个宇宙港口大小的房间。房间四壁的幽蓝色壁灯像是镶嵌墙内的曲折水管,几十米之上的天花板安着发白色光的圆形灯管。
对这宽广的封闭室内而言,这灯光显得有些暗淡,不过也足以照亮满布墙壁的植物壁画,以及房间内看起来像是随意堆砌,却又蕴含独特美感的残缺建筑模型。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建筑模型上零星摆着几个天体模型。
总之,宿芙之前猜测的生灵构造以及军事装备完全是没影的事。
扶隐就像对喻易的戒备毫无所觉,他走到一面墙壁前,按下了一个开关。
下一瞬间,一阵带着草木清香的风声裹挟着树叶的簌簌拂过喻易额前的碎发,喻易循声望去,看到自四面的墙中生长出了青翠的叶与根。随后,墙上的壁画被从二维展到了三维,花木铺墙若锦幄,林色沧浪若溪涧。
在这之后,房内原本的空气被迅速抽离,整个房间在虚假真空的状态中刹那间变得静谧。房中大多不达半人高的建筑模型瞬间分解成细小的立方体,立方体发着蓝得近白的亮光四散开来,光芒将灰暗的房间映照成包容无尽遥远星光的宇宙天空。这天空中,原本死寂的天体模型被星光照亮,有生命般自转着漂浮至半空,围绕着房间中央公转。
扶隐用一座实验室模拟了宇宙的一角。他的目光从墙上的草木移到眼前虚拟的宇宙时空,面上是喻易看不懂的神情。像对草木本心之悯,像对美人折取之悲,也像对天地之大感怀。
此时此刻,看着这样的扶隐,喻易愿意相信他并不是荆棘鸟幕后之人。一个心存宇宙的人,又怎会拘于方寸得失?
“是阿芙怀疑的我吧。”扶隐安静地站在原处,嘴边挂着仿佛历经岁月而从未变更的、宽和的笑。
喻易没有想到的是,扶隐竟然主动开头捅破了这窗纸。他呐呐不语,不知如何作答。
“小越是我在一次出行时捡到的孩子。她那时还小,只有那么小小的一个,身上的能量波动微弱得不像是一个在高次宇宙出生的孩子。我亲手带她长大,看着她成年,看着她从弱小变得强大。我活得太久了,原本的朋友和亲人都在这看不见尽头的时间里死去了。在我了无生趣的时候,她就像一团火,重新点燃了我生活下去的念头。”扶隐似乎并不介意,他看着前方,看得有些出神,
“我把小越当亲妹妹看待。可小越死的时候,阿芙连小越的葬礼都没有参加,我曾对她,对小越的老师桑席有过怨气,这怨气甚至让我单独找过阿芙。怎么会不怨呢。”
“可是啊,后来我想通了,小越自己都从未怪过阿芙,而作为岛主,本就该大局为重。阿芙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虽然极力克制,但我知道,她不参加葬礼,只是害怕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于是我就放下了。那么多年了,只要想放下,这世上似乎没有放不下的事。”
“我知道荆棘鸟的事,我大抵是有嫌疑的。但你尽管让阿芙放心,就算是为了小越,我也不会做出如此勾当。”
说到这里,扶隐转头看向喻易,目光无比坦然。
第109章
在这之后, 扶隐向喻易介绍了实验室中的种种设施,丝毫没有宿芙所想的那样,向喻易发难。喻易心不在焉的听了良久, 总算等到了扶隐介绍完的那一刻。
“我送你吧。”在喻易表明了归意后,扶隐微微一笑, 带着喻易走到了实验室出口处的走廊。他停在了走廊的入口, 示意喻易随意。
喻易和扶隐告了别,转身向着走廊尽头的那扇门走去。门侧的墙壁有开门的开关。此时, 喻易没理由地背后发寒, 心中的不安发酵到了极点,针刺一般重重扎进他的心脏。喻易在门前停住, 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开关。
然而,面前的门毫无反应,并没有随着开关的控制而开启。
喻易心道不好,当即用个人终端发出了紧急讯息,并将身上的能量探出门外。然而,紧急通讯发送失败,自他身上延伸处的能量还未接触实验室外的空间,就被弹了回来。
时空实验室里的这片时空竟然被扶隐孤立了出来。
这时,一道刺目的光自身后打了过来,喻易猛地转过头,就见扶隐的右手中出现了一道亮过恒星, 散发着恐怖威压的能量光团。这是一道在能量等阶上超越了9阶范畴, 在属性上超越了职业界限,最原始的规则凝聚体。
这是正常生命状态难以抵达的、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10阶的力量,或者说, 神的力量。如果就这么被光团击中,他必死无疑。
喻易推了推鼻梁上的圆墨镜,面色沉了下来:“扶岛主真是好演技。”
事到如今,所有的事都明了了。扶隐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让他降低防备之心,进入这个与外界时空隔绝的时空实验室。在他走近实验室的那一刻,他就掉进了扶隐的陷阱。那看似剖白内心的话,大概也只不过是胜券在握者高高在上的戏耍。他至始至终,等待的只是这一刻,这用10阶的力量一举杀死他的一刻。
只要他死了,与他生命相连的三危也会死,而没了三危这个最大的威胁,仅剩的、不以战力见长的宇宙岛岛主纪河清与宿芙必然无法与他为敌。
“彼此彼此。”扶隐从容地笑了笑,漫步一般,不急不缓地朝着着门的方向踱过来。
凝聚了规则的能量光团步步接近。喻易感到冷汗自额上滑落。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闭上了眼睛。稳定9阶的能量自他身上撑开,暂时抵挡了四面来自扶隐的威压。
在这之后,他竭力调动起身上的五感,随后是第六感超感官。在超感官被调动之时,他感到自己身上的磁场与周边游离宇宙规则的磁场建立了联系。与此同时,一种朦胧的知觉开始彰显存在感。这是他的第七感,时间觉。
在与启示水晶接触之后,他对自己职业预言家的了解更为深刻,预言家之所以是预言家,最重要的地方在于他对时间的高纬度感知,也就是第七感时间觉。
如果说此前他一直是用自己的天赋简单粗暴地运用时间觉,那么此时,他已经能够有意识地运用自己的时间觉。而这,也为他单独面对10阶提供了一线生机。
喻易摘下墨镜,再度睁开眼睛,他眼中的世界出现了无数条发着光的线。这是他将时间觉聚集在眼中后才能看到的命运之线,也是时间与因果之线。每一条线的选择,指向的是不同的未来。
他扫过扶隐手中的能量团与自己牵连的线,在数条线中找到了指向生的未来的线,他凝神望向那条线,身上的能量随之去了大半,但几个破碎的画面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那是时间觉指引他看到的未来。
这并未逆转生死因果,只是从无数因果中选择,所以并不会触犯七大铁则。
彼时,扶隐距离喻易只有几步之遥。他见喻易双目隐隐泛着金光,神情中流露出几分了然,却也并不慌张。他右手的五指微动,银色的能量光团便向着喻易冲去。
喻易的身前出现了一个八卦阵,主动向着扶隐光团抵挡而去。八卦阵与光团相触之时,就如撞上了原罪伊甸的规则之剑,毫无抵抗之力地寸寸碎裂。
扶隐不带感情地看着喻易的八卦阵被能量光团逼着后退,缓缓收拢了手指。
刹那间,被高压聚拢的能量光团瞬间爆炸开来。银色的光将整片走廊映得雪亮。
爆炸中,八卦阵彻底崩毁,喻易感到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抓拢在了一起,一片灼痛。他的口腔难以克制地向外溢血,可他的嘴唇却微微勾起。
虽然只拖了一小段时间,但也足够了。
身后被隔绝的大门传来一阵熟悉的能量波动,他向后跌去,任由自己跌入一个空间门中。在进入实验室前,他留了一个心眼,向三危发送了自己所在的位置。而在那尚存生机的未来的画面中,他为三危的赶到拖延了足够的时间。
下一刻,眼前一片并不刺目的敞亮,空间在他面前收拢,他感到自己跌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还能撑住吗?”三危皱着眉,用苍白修长的手指帮喻易揩去了嘴角的血。
“没事,不是什么重伤。”口鼻浓重的铁锈味让喻易有些反胃,他撑着三危的手臂重新站直了身子,对三危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三危没说什么,只攥紧了喻易的手腕。
“扶隐果然动手了吗?”三危的身后传来宿芙的声音。
喻易回头看去,看到了雷打不动一身白色祭司长裙,神情冰冷得目中无人的宿芙。他点头肯定了宿芙的猜想:“他融合了启示水晶碎片,达到了10阶。”
喻易话音落下,便觉宿芙的目光锐利了许多。空气一时冷凝。
但还没等三人对这个最坏的消息做出相应的谋划,一个空间门出现在了前方。空间门里庞大的能量波动甚至盖过了空间撕裂的波动。
扶隐面带微笑地从空间门中走了出来。
“怎么都这么严肃?我想,你们应该对这个结果有所猜测了才对。”他好整以暇地在三人面前站定,神情温和平易得全然不像是高次宇宙最大反叛组织的幕后操纵者。
“是因为时越?”当宿芙微微颤抖的声音率先响起时,喻易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理由?重要吗。”扶隐看向宿芙,看着宿芙向来不含情绪的脸染上堪称“愤怒”的意味,笑意更深,“阿芙,你失态了。”
“为什么?”这次开口的是三危,他神色冷峻地看着扶隐,眼眶投下一片倦怠的阴翳。
“都说了,理由并不重要。”扶隐摇摇头,嘴角微笑的弧度未动分毫。
“为什么?”三危像是没有听到扶隐的回答,面无表情道。
“没有为什么。”扶隐注视着三危,像注视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问你为什么。”三危一字一顿地执意道。
扶隐敛去了笑容,突然嗤笑了一声:“别这么看着我,三危,你还不明白吗?再怎么问,我也不会有什么苦衷,这种事,想做就做了,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就因为如此,你践踏朋友与子民多年的信任,还要将更多无辜之人置于险地?”三危的声音沉了下来。
“是又如何?”扶隐无所谓地反问了一句,无比冷漠道,“那么多年,我都是在为别人而活。我每一天都要将自己的命分给本与我无关的东西,每一天都要做着无趣而枯燥的事。而现在,我只是突然醒了。为那无关紧要的名声、情感还有地位继续活下去,根本就没有必要。我早该醒了,我早该为自己肆意一回了。”
“就任卫戍岛主那么多年,你只是为了名声、情感和地位?”三危握紧了拳头,没什么情绪道,“你背叛了你的信仰。”
扶隐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一时间有些复杂:“谁知道呢?那些崇高的东西,在时间面前,根本不堪一击。血是会凉的,人是会变的。也许曾经的我有足够的信仰与热情支撑着,可我活得太久了,久到我都忘记自己为什么还活在这世上了。血液需要被更替,否则只会坏死,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也不会明白。”三危平静道。
“那么,希望你能坚持下去。”扶隐重新挂上了他在宇宙网中标志性的、温柔而宽和的笑。
“好了,无论这么说,既定的事实都不会改变,废话该到此为止了。”他的声音带上了厌倦,“你们也知道了,我所掌握的这份力量,大概会让你们与我之间的结果变得无趣。无趣对现在的我来说,是最不可容忍的事情。所以,为了让事情变得不那么无趣,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说及此处,扶隐的笑变得更为灿烂:“当然,你们首先需要找到我。期待我们的下次再见。”
说罢,扶隐竟分毫没有正面对抗的意思,挥手召出了一个空间门。
“等等!”一道恍若来自天外的弦乐在这片空间乍现,宿芙用规则暂时限制了扶隐的动作,跃向扶隐,试图阻止扶隐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