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怪、选手与车厢中的其他都被揉碎到了虚空之中。他唯二能切实感知到的存在,只剩下了他身边的三危,和似乎遥不可及,又似乎近在眼前的那扇门。
这一步似乎过于漫长了。漫长到原本短暂的时间被拉长成了数倍。
以至于,他觉得自己从未切实地站在某一处。
突然间,他的心中无端生出了一种念头:回头看看。
他昏沉得忘却了一切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他于是顺着这个念头这么做了。
他用意识拉扯着沉重的脑袋,向身后转过头去。
身后的并不是熟悉的车厢的场景,而是大片如抽象画一般,被撕碎,被分解,被呈网状扭曲的色块。
在其中,有着破碎的红色,如鲜血一般的红。
而整个画面,是一个怀着偌大恶意、扭转的螺旋,它摄人心魄,让人心神失守。一个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画面。
在画面的中心,他隐隐觉得自己看到了一道虚影,一道六角棱柱形的规则的虚影。
喻易知道,这是建筑师技能的高级逆运用:与构造对应的分解。而如此程度的分解,已然触碰了更深一层的宇宙规则。看起来三危此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简单。
喻易有一刻的失神。
这时,一种冰冷的,却能让人镇静的触感将他带回了现实。
他的眼睛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不要看。”耳边传来熟悉的、寡淡如冰的声音,像是无波澜的汪洋。
喻易意识到,遮住自己眼睛的,是三危的手。他停止了思考,将头转了回来。
他知道三危此行的用意,普通人并不能直视宇宙规则,即使只是宇宙规则的虚影,在三危眼中,他大概就是个普通人。还是其中最弱的零阶。
三危放在喻易眼睛上的手顺势撤开。喻易得以重新看到,作为他们目的地的那一扇门。
那一扇门,就近在眼前。
似乎只一步,他们就跨越了一整个车厢,跨越了庞大的变异鸟怪,跨越了过道上无数竞争对手,来到了合金门前。
只不过此时的合金门已经闭合到了只容一人通过的位置。
“刚才的是什么?”喻易明知故问。
“现在还不到时间,以后你会明白的。”三危看着前方,没有正面回答。
“哦。”喻易点点头,看着三危的侧脸,若有所思。
他们身后的第五节 车厢中,黑色的鸟怪化作烟尘消散。从入口到出口合金门之间,这条笔直的过道,顷刻变得空无一物,就连铺地的地毯也人间蒸发。
合金门即将走到尽头,喻易还没缓过气,就几乎是被三危拽进了门内。
守在门前的11号第一时间发现了进门的喻易,蓄势待发的长刀气势汹汹地向喻易砍来。
刀芒裹挟着红色的烈焰直扑喻易的面门。
然而11号想象中的鲜血四溅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因为有一只手握住了刀刃。
这是一只苍白清瘦的手,与体型庞大的长刀相比,这只手足以称得上“孱弱”一词,然而此时正是这么一只看起来孱弱的手稳稳地抵住了刀刃。一时间,刀身上火焰绕行,锋芒暂避。
喻易眼见着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刀砍向自己,然后又是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臂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喻易视线上移,只看到了三危被兜帽挡了大部分的侧脸。他转头向合金门的方向看去,发现门已经完全闭合了。
11号眯起了眼,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刀锋上火焰更盛。然而这个挡住他的黑斗篷男人依旧纹丝未动,对方握着的那部分刀柄上的火焰诡异地向两边排开,硬是难以燃到对方身上,就连旁侧蠢蠢欲动的火舌也像是战栗似的,退避三舍。
“两位,我们刚才已经达成了共识,暂时停战休养,还请两位先停手。”11号没有放弃施压,三危也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场面一时胶着。这时,一个穿着卫衣的青年走近这边,出言打破了僵局。
11号握在刀柄上的手青筋凸起得更明显,他将视线从三危移到喻易身上,眼中一瞬杀意大盛,但这杀意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最终收回了刀。三危随之收回手。
喻易感到11号最后暗含威胁地瞪了一眼自己,默默把自己往三危的身后挪了挪。与此同时,他视线下移,看向三危的右手。刚刚三危就是用这只手接触刀刃的。看到三危的手还是完好如初的样子,喻易总算松了一口气。
“多谢了,你又救了我一命。”喻易动作豪爽地揽过三危的肩膀,笑嘻嘻道。
三危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他还是不习惯和人肢体接触。他在兜帽下蹙了蹙眉,什么都没有说。
11号走开了,穿着卫衣的青年却没有离开。他微笑着打量过二人,温声道:“抱歉打扰一下。”
喻易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人,他转过头,看到一个面善的青年正望着他们。
这个青年全身上下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整个人从衣着到样貌都给人一种温和无害之感。看起来像是个老好人。
礼貌起见,喻易当机立断从三危肩上撤了手,端正了吊儿郎当的站姿,刻意板起了一张脸,一本正经点头道:“好的,请说。”
“这位先生还真是幽默。”穿着卫衣的青年被喻易夸张的动作逗笑了,他看着二人,声音温和地解释,“欢迎来到第四节 车厢,你们来得晚,有些事可能不知道,让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吧。”
“之前第五节 车厢触动了惩罚,出现了数量繁多的鸟怪。鸟怪的实力很强,大多数选手都难以独自应对,所以与鸟怪战斗的过程中,我们损耗了不少人。剩下的人即使成功活了下来,很大的一部分也都元气大伤。”
“但是现在通关条件依旧扑朔迷离,如果我们一直这么内耗下去,只会全军覆没。所以经过商议,我们约定把这节车厢当做安全车厢,在本节车厢之内,所有选手都要休战,以此来恢复战斗中损耗的精力,并且合力通关。”
“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第五节 车厢长期没有战斗,触发了惩罚环节。为了避免再出现这种惩罚,每隔一个小时,本节车厢中的所有选手都要前往第三节车厢,通过车厢的转移规避惩罚机制。具体的转移时间,会有人来通知大家的。”
“这节车厢中有休息室,你们可以在里面找位置,先休息一会儿。”青年用手示意喻易和三危看向车厢中一个个独立的房间。
喻易和三危一路走来,发现越到前面的车厢,装潢越是奢华,这第四节 车厢的内部,已经是他们见过的最豪华的一节了。
整体看过去,整节车厢被分为一条过道,和一排占了大面积的独立房间。
过道墙壁的窗被拉上了窗帘,窗的上下是连贯的木质浮雕,遮光窗帘的材质是看着就名贵的织物。
独立房间并排而立,从外部给人一种严谨得无可挑剔的对称感,而根据整个车厢安静的环境,喻易可以推知房间的隔音效果应该很不错。每一个独立房间的房门上,分别挂着一个牌子,显示着房间中有无人居住。
喻易和三危谢过了青年的介绍,正打算移步去找房间,却被青年再次叫住了:“对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我是4号。”
喻易对着青年感激地笑了笑,揽过三危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走。
一路走过来,不知是幸运,还是因为此时的选手数量已经锐减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他们在中间的位置成功找到了一个挂牌显示无人的房间。
反手锁上房门后,喻易原本还绷着的脸立刻就散了架,他迫不及待地看向三危,面上犹有余悸地问道:“我应该没认错吧?”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但三危却瞬间理解了喻易的意思,肯定了他的猜想:“这个4号就是那个未知级别。”
得到三危肯定的答案,喻易才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之前种子选手屏幕中的那张脸。
屠了一整节车厢,包括四阶的2号的人;和他们刚才遇到的,温和无害的青年,的确是同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揭秘~我每天都在暗搓搓地等人猜副本,感觉既赤鸡又担心你们真的猜到QVQ
现在看来,没有人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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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喻易没有对4号的事情纠结太久,就把注意力放在了他面前的这个房间中。房间内的整体装潢风格与车厢外基本一致,低调奢华。一张床,三个单人沙发,一个小隔间,简洁明净。
喻易去隔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连带的卫生间。
了解过房间布局,喻易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见三危依旧站着,他没忍住开口道:“兄弟,你不打算睡一会儿,养精蓄锐吗?这里短时间内还是安全的。”
“不必。你睡吧。”三危没有跟着坐下来,“我去一趟卫生间。”
喻易对三危比了个了解的手势,干脆闭上了眼睛。此前接二连三的事件让他有些疲惫。
三危走进了卫生间,关上了门。
此时从洗手间的门口望去。洗手台上,赫然停着一只红眼的乌鸦。
“守着他。”三危垂眸看着那只乌鸦道。
乌鸦在原地抖了抖翅膀,双目有一瞬放射出红光。
三危移开了视线,看向洗手间的镜子。
镜中是一个披着斗篷,大半张脸都被兜帽遮住的男人。这斗篷,是白色的。
当三危注视着镜子的时候,他斗篷的下摆无风自动。平滑的镜面泛起了湖面一般的涟漪。
三危的身影无声无息消失在了原地。洗手台上的乌鸦歪了歪头,似是疑惑原本还在自己面前的人为何突然消失了踪影。
三危出现在了一个空旷的白色圆形平台上。
平台中央站了一个人,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男人。此人正是极夜城邦的城主。
三危平静地端立原处,面上不见惊色。
“你干涉挑战赛,破坏了公平。”先开口的是城主。他的说话方式像是一台冰冷的机器,无喜无悲,吐字的间隔与声响都如机械一般,有着固定的规律。
“我本来就无需遵循你的公平。”三危慢条斯理地答道。
“他是选手,他需要。”城主宣判道,“你不该将他传送到那个站台,提示他第一关的通关方法。”
“如果我一定要插手呢?”三危难得在话中表露出情绪的偏袒。
“那么我会制裁你。”从站姿到声音,城主就像一块磐石,纹丝未动地屹立在天平中央。
在他话音落下之时,一节节高大的石柱自圆形平台升腾。石柱疯狂生长,直到触及天幕的边际。于此同时,柱子与柱子之间,延伸出了一环又一环的围栏,且渐趋密集。整个平台在短时间内便成了一个笼中世界。
三危没有再说话。以他为圆心,二十米内的大理石地面,自动分割成了无数立方体石块,石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悬浮到了半空中。
三危站在一个石块上,周身是陨石般的立方体石块,脚下是露出了横截面的大理石,被剥出了黑色虚空的大地。
城主的身侧的地面,骤然生出几根白色的地刺,地刺顷刻延伸壮大,如身形灵动的藤蔓,向着三危腾踊而去。
……
第22节 车厢的房间内。
喻易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虽然他意识到了这点,但他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从梦境中挣脱。对他而言,梦境中的感知依旧是那么真实。
黑暗涌动而来。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冰冷而粗壮的铁链缠绕在他的脖子上,一点点收紧。他的呼吸随之被阻塞,头部以他能感受得到的速度迅速升温,而脖子上如冰坨一般的铁链却捎来极寒的体验。
他似乎处在冰火两重天之中,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痛楚,让他的意识从异常清醒到逐渐模糊。在支撑着最后神智的弦,被不断收紧的铁链彻底崩断时,喻易知道他又在梦里死了一次。
喻易猛然睁开了眼睛,紧接着,他一手盖在眼睛上,另一只手的手肘抵在沙发垫上,把自己从绵软的沙发中撑了起来。
“这次是绞死啊。”喻易打了个哈欠,不甚上心地感慨了一句。
几百年来,这已经是他不知道多少次从噩梦中醒来了。
没错,几百年。从古代的村落,到民国的里巷,再到现代的都市,喻易已经忘了自己在世间究竟度过了多少年,只能通过历史年表上的那些数字大致推断自己的年龄。
他是一个天师。到了他这个境界的天师,做梦不再是单纯的做梦,梦中出现的画面大多具有预知性。所以,他又一次,在梦中预知到了自己的死亡。
从他二十岁开始,只要他陷入沉眠,就一定会做梦,只要他做梦,就一定会梦自到己被杀死。被淹死,被冻死,被烧死,被捅死,被蛇吞腹而死,被挖去心脏而死……
无数个梦境,预知了他的无数种死法。不仅如此,在他二十岁之后,他的身体不再按照固定的轨道生长,衰老,他的容颜永远定格在了二十岁。
他逐渐意识到,他本该死在他的二十岁,在他第一次预知到死亡之后。
奇怪的是,他至今都存活于世。